屈伟平的眼睛追着宁雍远的目光看向了一边,博古架通体紫色,紫色中又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是这放东西的架子看着就知道是件极品。
这样的架子,上面放的东西自然是更为珍贵的。屈伟平看着那一件件,目光渐渐地变了,怀疑宁雍远是想用这架子上的东西威胁他。
可他们家还真不差钱,也不差东西,不然也养不出屈伟平的眼力来。
“小侯爷,这博古架上都是好东西,我看到了。”屈伟平挺有底气地道,“好些我家也有,瞧着挺眼熟的。”
“但是……”宁雍远放下手里的茶杯,“我这些是御赐的。”
“就是你爹来了,也赔不起一件的。”宁雍远强势地看着屈伟平,看着对面骤变的脸色心中好笑,还明里暗里让他给好处,他不想给的东西,别人甭想要。
屈伟平犹豫了一番,咬牙道:“是我凭白无故叨扰小侯爷了。”
用了“凭白无故”三个字,就代表屈伟平服软了,他承认了宁雍远刚刚的意思。他屈伟平干的事,和宁雍远没关系,宁雍远“干净”得很。他不敢担摔碎御赐宝贝,不敬皇帝的名头。
屈伟平没想到,宁雍远是这么个没品的人。又仔细想了一通后,屈伟平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宁雍远的圈套。
一开始,他们说话就避开了人,还是在宁雍远的地盘,当时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由宁雍远一张嘴胡咧咧,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再接着,宁雍远还说不想丢人,让他保密。他还真的听了,这事和谁都没说。
结果把屈勇志搭进去了,还惹得一身骚,屈家差不多所有子弟都被关了禁闭。
屈伟平越想,心里越不平,可被算计得没话可说。因为只要宁雍远舍得,大可以砸一个御赐的宝贝,然后说是他干的,镇远侯府可依然是宁雍远的地盘。
“高!小侯爷年纪小小,可这心思不差镇远侯嘛!”屈伟平强挤出一个笑,但语气里间的不满可遮掩不了全部。
宁雍远见屈伟平已经屈服了,这会儿倒是收了身上的气势,没再说话刺激屈伟平,只重新端起茶杯,示意屈伟平该走了。
屈伟平压根不想留在镇远侯府,没多说一个字,转身阴沉着脸走了。
屈伟平前脚刚走,宁雍远手里的茶杯还被放下,就听到他娘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偷偷干什么了?还要用圣上赐的东西来吓唬人?”
吴双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朝宁雍远走近。
吴双喜今日穿着看件和屈伟平衣裳颜色相似的紫色衣裙,不过色泽更浅些,配上她雅致的妆容,恰似一簇枝头散发着热烈香气的紫藤花。
吴双喜的突然出现弄得宁雍远一惊,虽然他脑海里闪过刚刚他和屈伟平说过的话,复盘了一边才放下心来。
刚刚只是打机锋,外人也听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雍远像小孩似的瘪瘪嘴:“娘,你怎么又偷听?”
说话间,吴双喜已经坐到了宁雍远的身边,她伸出手在宁雍远头上一拍:“瞎说!”
“你娘的偷听,哪能叫偷听吗?”吴双喜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扫向宁雍远,“再说了,你问问你乳娘,娘是特意过来的,还是意外过来的?”
“你这些日子脾气这么不好,娘是见着你好不容易来了朋友,才想过来招呼招呼的。没成想,是个被你欺负的家伙!”
宁雍远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不算好事,威胁人能算是正经孩子做得出来的么?
可他娘一向都是这样,好像只要能显示出他聪明,能达到他目的的所有手段都是可以容忍的。别人家的父母,对孩子可不是如此……
可宁雍远又一想,心思飘到千里之外的景行之身上,那可是亲生的儿子,还不是说丢就丢了。
但……如果是教养亲子,娘还会如此吗?
宁雍远想着,抬起笑不出来的脸:“娘,你不觉得儿这么做不像个好人吗?”
宁雍远眼睛盯着吴双喜的面孔,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他从小到大熟悉的味道。然而宁雍远总觉得,这个娘离他千万里那么远,比江南到京城的距离还要远上好些倍。
“傻子!”吴双喜大笑起来,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昭示着她是个做母亲的人了。
“我的儿。”吴双喜戴着护甲的手搭在宁雍远的手上面,她轻轻摆弄了两下宁雍远的手,神色中带着满意道,“手比娘的手都大了。可还是个小人儿,问的话也有意思。”
“娘不想你做个好人,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你没听过‘十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有些人当着官,还能把家里人饿死,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吴双喜问。
宁雍远反驳道:“可那些贪官,哪年不处死几个?”
“那是他们笨,揽财都不会。要做个聪明的坏人,比好人更得好处,也甭管那些名声不名声的,得了好处最实在。”吴双喜这话倒不是糊弄宁雍远,而是她真这么觉得。她没做过几件好事,但日子已经当初那些人里最好的。
她敢说,京城里这么多贵妇,加上那些皇家公主、群主,也没几个比她日子快活。日子比她快活的,丈夫也没她丈夫出息。
吴双喜想着,手轻轻地给宁雍远拨弄有些乱的衣领,语调温柔:“雍远,欺负了人,可舒服了。不许再砸东西了,乖些。”
宁雍远把其他不能问的问题咽了下去,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吴双喜喜欢的笑来。
宁雍远乖巧地演着戏,两刻钟后才把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现的吴双喜送走,大松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他有些发愁,汉北府可是他能动手的地方,要怎么拖延住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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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吴双喜回了后院,立刻就招来了宁雍远的乳娘,也是自己房里的管事嬷嬷。
“杏娘,你叫人去查查屈家在汉南府的事,记得逼着侯爷的人。要是和雍远还有那个屈家小辈无关就算了,要是有关就接着往下查。”
吴双喜哪里是没发现端倪,不过是不想让宁雍远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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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环水县。
“题都做完了,那便差不多了。”方启晨看了看厚厚的一叠仿制的考卷,一脸欣慰地道。
景行之顶着两个黑眼圈,嘟囔道:“可算是完了,这题多得根本做不完!”
“你这不是做完了。”
归家这半个月里方启晨简直把景行之当牛用。一开始是怕景行之在外面浪野了心思,结果没成想景行之进入状态很快,方启晨就忍不住加了点量,想让小弟子抓紧时间。
这边给景行之加了量,方启晨这个看卷子的都累了,胃口就变差了,结果景行之逮着机会弄了好几道难吃的新鲜菜。这些菜偏生对身体好,方窈君就逼着方启晨吃。方启晨吃得不顺心,景行之就甭想顺心了,课业又加量了。
再后来,发现景行之还给山下面那个姓吴的讲题,方启晨就又加了量,直接把景行之都给刷崩溃了。
景行之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操碎了心,一要照顾夫郎的心情,二要准备做胎教,三要监督方启晨身体,四要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五还得帮助好兄弟,顺带着还要遛狗,五个手指头都数不来!
“好了,回去睡一觉,陪方哥儿几日,回头就准备去府城吧!”方启晨推推景行之,撑着自己的老腰站了起来。
景行之扫他两眼,忽然笑了起来:“小师妹说,晚上吃苦瓜宴。”
说完景行之一溜烟跑了,留下方启晨吹胡子瞪眼,看着他的背景大喊:“一个菜就够了,还宴什么宴,不许再给她菜谱!不许!”
景行之听了,回家学给柳方听,学完了得意道:“科举总有尽头,这吃饭可是天天都要吃的。让老头儿加量加量加量,苦瓜让他吃个饱!”
柳方欲言又止,最后摸摸自己的肚皮道:“我怀疑我坏了孩子,傻的是你啊,行之……”
景行之一懵:“怎么说?”
“越吃苦瓜他越不开心,回头不折腾你折腾谁?”
景行之:……
世界如此美好!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第69章
环水镇的码头上, 一个肤色算得上偏白的男人向着景行之一行招揽。
“几位客官,可要坐我的船?一日功夫就能到府城,船上还包吃食,我家婆娘手艺可好了!”男人笑容满面,热情道。
景行之揽着柳方的腰,眉心微蹙。他这回去汉北府, 又是一去几个月, 两人商量胎坐稳了,就带上了柳方。
可出了门, 景行之就有点后悔, 生怕出点事。
景行之看着招揽客人的船夫, 再看了看他身后的船,摇摇头:“不行,你这船有点小。”
从环水到府城都是大河,大船吃水深, 更稳当。
那男人立马道:“客官, 大船上人多,气味杂,回头您夫郎孕吐了可不好!”
听男人这么说,柳方脸上露出一点心动来, 不过他还没说话, 景行之就紧了紧他的手,给了个暗号,示意让他别说话。
柳方奇怪地看了眼景行之, 乖乖地没说话。反正行之厉害,他听话就好。
景行之再次拒绝船夫:“不用多说,你这船太小。”
景行之看这男人面色奇奇怪怪的,似乎要倒霉,虽然看着还没到倒霉那日,但景行之不敢冒险。
那男人还想辩驳自己的船不小,特意备的中船,结果被汪庄抽出来的刀吓了回去,只能悻悻地往回退。
正在男人目光迟疑的时候,吴明瑞气喘吁吁地一人跑了过来,叫住在等船的景行之夫夫二人。
“行之!弟夫郎,我……我、我来晚了。”吴明瑞抚摸着自己胸口,喘了两口气,而后一脸庆幸道,“可算是赶上了,我和你们同去府城。我家有船,就坐我家的船去吧!”
“你一个人?吴姨在后面?”景行之伸出手,给吴明瑞搭着。
吴明瑞跑得累了,腿正软,抓着景行之的胳膊,笑道:“我娘本来打算再给我收拾几天东西,届时再走。可我今日做着题,忽然想起你今日就走,就赶了过来。”
说罢,吴明瑞有些担心地看向柳方:“弟夫郎身子可稳当吧,坐自家船放心些。要不是想起这茬,我可不来,跑死我了。”
吴明瑞家里奴仆不少,可家里只有一个吴葳蕤管事,吴明瑞又常住在书院,是以家中壮年男仆极少,照顾他的书童小厮还得背东西,就没跑过他。
景行之听着明瑞兄的话,就知道自己挨着“加量”补课给明瑞兄是没错的。明瑞兄对柳方好,还不是图自己好。
景行之也不说虚的,笑着一拍他肩膀:“我瞧你近来你体格健壮不少,有听我的话吧,那些考场上病倒的可不少。”
说了几句话,吴明瑞已经能正常呼吸了,他拍回去:“听了听了。我娘天天早上起来看着我在家里跑来跑去呢,差点都不让我来考试了。”
“哈哈,吴姨也是爱子之心真切。”柳方笑着道,“旁人都是关心你考得上考不上,只有吴姨关心你考得累不累!”
吴明瑞听得心里动容,怔楞片刻道:“弟夫郎此言,甚有理。”
他心道这句话就和“扬沙”那句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小两口啊!
“什么有理?”吴葳蕤小喘着气走了过来,她只听到儿子后面半拉话,刚问完她就去搭手扶住柳方一只胳膊,眼睛瞪圆了,语气惊讶道:“方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柳方回道:“我也去府城。”
吴葳蕤于是像吴明瑞似的,目光里瞬间就带了担忧,还不高兴地看了景行之几眼,像是在说你怎么也不懂事。
景行之苦笑:“吴姨,你别看我了,我出门就后悔了。”
“那正好,我带方哥儿回去!都怀上孩子了,都出乱跑可不安全!”吴葳蕤直接道。
柳方赶紧拉住吴葳蕤,笑着劝导:“吴姨,是我想去,之前他不在家,我老想着,就不舒服。他回来就好了,我看是孩子想爹呢。”
吴葳蕤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挑起眉头,作怪道:“哪是孩子想?是大人想吧!
吴葳蕤也知道小儿郎小别胜新婚,更别提柳方和景行之刚分开一个多越月,眼下还没腻歪够呢。
她抓住柳方的手,不放心地交代:“不过你要一道去,可就得带上我家明瑞了,吃穿住行都找他。自家的东西用着放心,地方住着也放心。”
“好,先谢谢吴姨了。”柳方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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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不远处的中型船上,先前出现过的船夫扫了几眼岸上,眉宇里染上了烦躁之色。
船夫,也就是吴地农,他掀开船帘进了船里:“杏娘,那小子的好友赶过来了,人家家里有船,我们的船用不上了。”
船里绑着素净花色头巾女人闻言目露不耐,把手里的抹布一丢:“白折腾几天了!”
吴地农看看自己婆娘,叹气一声,犹豫道:“夫人至于吗?这也是她亲子,耽误了考试也就耽误了前途……”
景行之没从吴地农面相上看出名堂来,也是因为吴地农没别的心思,甚至他知道的事也不多,都没在镇远侯府里做事。
他婆娘杏娘却不同,对于过去的事知道得清楚,现在的事也知道得清楚。
杏娘不悦地扫向吴地农,杏眼怒瞪:“夫人本来也不想动手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