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瑞听完这一席话,心中颇为佩服, 面上带着感慨之色。
他再一回想自己表现, 肩膀顿时耷拉下来:“那也是行之好气量,不像我,我只知道着急。”
景行之定定看了他几瞬,然后低了头, 叹气:“明瑞兄……不觉得行之心机多就好了。”
景行之语气低落, 还低着头,显得比吴明瑞更情绪低落。
见好友忽然低头叹气,这般异常模样, 吴明瑞立马贴心地想道——是不是自己刚刚嫌弃自个儿的话,被好友听在耳中误会了,将那份自我嫌弃听成了疏离!
他怎么会疏离行之呢?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无用地着急,实在无能。
“怎会!行之莫多心!”吴明瑞出声安抚好友,“听行之的意思,再看今日的情形,怕是真有人想对你动手,藏在暗中,做些鬼鬼祟祟害人的事。对付这种人,当然要多留个心眼!”
怕自己嘴拙,安抚不了好友的情绪,吴明瑞摸了摸后脑,干脆直白地道:“对坏人使心眼是保护自己,行之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
这下,轮到景行之懵了!
甚至他一颗厚脸皮的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一丝丝愧疚来。
明瑞兄真是个好人啊,自己这个大坏蛋还哄他玩。
虽然景行之是为了让明瑞兄别自责没帮上忙的事,也是为了弥补未来可能会产生的朋友间的关系缝隙。但这一刻,景行之还是有了意外的负罪感。
怪只怪,明瑞兄是个真君子吧!而景行之自忖自己算不得小人,也不算君子,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景行之想通这点,抬头浅笑,露出白净整洁的牙齿,抬手抱拳道:“那多谢明瑞兄谅解了!先前得明瑞兄那般信我,小弟心中感动得很。”
景行之仔细算来,他心理年纪比吴明瑞还大。可两人相处间,吴明瑞是着实把他当弟弟待的,照顾之意十分明显。
景行之心道也许是古代人确实心理成熟得快,他们受着尊老爱幼的教育理念,所处的社会更是将这一点贯彻到方方面面,由此而言吴明瑞也是个“长者”。
这一声小弟,景行之真心实意。
吴明瑞听得心里一热,瞧着景行之尚留两分青涩的面孔,心里热血道:“行之说的什么话!你我二人可是同一舍房住过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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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景行之别过吴明瑞,先回了院子看柳方。
柳方许是上午逛累了,躺在床上阖眼睡着了。
景行之偷了个香,乖觉地去外间看书,不吵柳方睡觉。
一个时辰后,汪庄站在外间的窗户外,敲了敲窗框。
景行之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到外面院子里。
“庄哥,你查出什么了?”景行之问道,顿了一下又补道,“和汉南府那回有关吗?我后来想想,发现我没得罪那姓屈的。”
程欢虽然想害自己,可程家和屈家不合,两家子弟自然说不上什么好交情会出手帮忙。所以屈家的人动手,肯定有原因或者好处!
当时看在那姓屈的人的爹不容易和银子的份上,景行之没在意,放过那人一马。可这回再遇事,他不免就联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陷害。
最关键的,这两回被害还有相通之处!这回动手的人,拿他去汉南府的事做文章,说明对方知道他去过汉南府;而两回一致的特点,便是动手的人目的一致,都想败坏他前途。
上回遇害的河堤,脸毁了人就毁了;这回则是更狠的诛心。
正值备考的紧要时候,如果心神动摇,注意力无法集中,看不进去书,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前途危矣!
如果景行之真是个单纯的少年郎,在太白楼被群口所责,怕是只会面红耳赤地生气辩驳,甚至就连阐述真相,也会被人强行误解。
众人误会后,自然免不了责骂鄙夷。少年郎委屈得要死,就会被打击得连书都看不进去,还提什么乡试,说什么前途。
再往后拖些时日,少年郎乡试没中,说话有什么人听。到时候景行之证明了清白也无用,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就是诛心的狠处。
景行之脑子转得飞快,把思路给捋清楚了,心里升起一股恼意。
无缘无故就要毁他前途,一回不成再来一回,步步紧逼,好生歹毒的心思!
还真当他是好脾气是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看着景行之面色渐渐难看,汪庄就知道小景先生怕是和他一样,看出来问题了。
汪庄扫了一眼,缓缓道来:“小景先生,你指给我看的那几人近日忽然开销颇大,应该是都收了银子。”
“至于提前发难的那国字脸府学学子,则是因为打听到这届科举的督学大人马上要来我们这儿考前视察,才主动揽事,估计是想博个名头!”
“那人难不成学识很好?唤什么名字?”景行之垂眸,脚下一动,踩死了地上一只乱爬的蚂蚁。
汪庄看着这幕眼皮一跳,心想那人怕是没好了。
他心里怜悯了国字脸一瞬,然后道:“那人唤郑绝伦,大姓郑,精彩绝伦的绝伦。他在府学的月考里,两年内一直名列第一,人赞“绝伦文章也绝伦”。”
景行之把“郑绝伦”这名字记在心里,问起背后关键:“庄哥,那出银子的人什么来头?”
“出银子是一男一女,我瞧他们衣着和行事,像是哪家的家仆。”汪庄皱眉,为难道,“至于这对夫妻背后是谁,我这里暂时还没消息,不好打草惊蛇,不过等几日肯定能顺藤摸瓜,既不惊动人又能把人查出来!”
景行之思忖了一下,脑海里都却不得结果。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得罪了谁?
既然想不通,那就等着真凶自己浮出水面吧。
景行之放下心思,向汪庄道谢:“辛苦庄哥了,要不是你,我可没什么人手能查这个。”
汪庄摆摆手,反倒是笑了:“我是老大人的人,和家仆没什么差别。小景先生用得上就好,用不上反倒是我没用。”
景行之心里惊讶不已,奇怪汪庄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外出了两回,汪庄用起来可比现代的管家好用多了,好像就没汪庄不会的事,要查什么东西也快得很,景行之感觉汪庄手里人手绝对不少。
可如此厉害的汪庄,竟然说自己是家仆一样的存在?什么人能用得起这样的家仆?
老头儿和自己一样出身寒门,可不带有什么身后底蕴,像是那种老牌世家有如此人才和人力还差不多。
所以,除非汪庄来自皇宫,那么一切就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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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事,景行之和吴明瑞就没再出门,安心在家学习。
一开始,柳方被景行之和吴明瑞联手瞒着,不过随着几次汪庄找景行之说话,景行之屡屡避开,柳方就察觉到不对,晚上“严刑”拷打景行之问了出来。
知道又有人搞小动作,柳方气得不行,恨不得上手打人。
景行之急忙抱着他劝慰:“别生气,生气多了,宝宝生出来就是个皱巴巴的小老头或者小老哥儿,你说丑不丑?”
“瞎说。”柳方扭头瞪他。
景行之立马揽锅:“丑就是像我。”
柳方一脑蹦弹上景行之的额头,气恼不已:“我们的宝宝丑什么丑?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好好好,肯定好看。不过万一真的不好看,怎么办?”景行之故意难过地皱眉,做出叹气的样子。
柳方也跟着发愁,像是把刚刚生气的事忘在了脑后。
景行之偷瞥一眼,心道自己段位越来越高,不愧是这个家里最厉害的男人。
而柳方余光扫见景行之偷笑的嘴角,面上保持着担心宝宝长得丑的忧郁,心里却在黑色的记仇小本本上记上了这码事,还有一个叫“郑绝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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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之忽悠了柳方没几日,汪庄手底下的人从汉北跑到汉南,还在京城搜查了几日消息,终于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
因为得出来的结果让汪庄太震惊,汪庄有点担心小景先生年纪尚小受不住,还给方启晨去了封信,询问要不要将一切事实告诉景行之。
方启晨信上只写了一行字:可,不过须他夫郎柳方一道在场。
方启晨人老成精,将小两口的情谊看在眼中,心中明了得很。
他知道事情真相景行之知道最好,可景行之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唯恐小弟子得知真相过于伤心,所以方启晨想出了让柳方在场的双全法。
柳方性情坚韧,又带着孩子,有“责任”和“家人”几字挂心,小弟子的心理防线也不会崩掉。
等此事过了几日,性情纯挚的小弟子自然会领悟,还是“珍惜眼前人”在最重要。
因此汪庄费了些心思,特意挑了个好时机,在景行之陪着柳方在院子了遛弯的时候找了上去。
汪庄捏着拳头给自己疏解了一下压力,开口道:“小景先生,那夫妻背后的人,我手下的人查出来了。”
第73章
气氛顿时一寂。
柳方严肃地板起脸, 皱紧眉心,问道:“庄哥,到底是什么人?”
景行之反倒轻松些,顺顺柳方绷紧了的背,对汪庄道:“庄哥你直说无妨。”
汪庄欲言又止,给出特意问话的空间。景行之还以为汪庄是顾忌柳方在场, 因为他上回连通吴明瑞一起瞒柳方。不过上回景行之瞒着柳方, 只是不想柳方忍不住劳心,他想让柳方轻松快活些。
如今“直说无妨”几个字表明了景行之的态度, 也是告诉汪庄, 他的事对柳方无不可言。
汪庄觉得自己比这小两口还紧张, 他喉结滑动了两下,才道:“我的人从本府开始查,然后一路追寻线索到汉南以及京城,最后查证那对夫妻是镇远侯府的下人。
女的是镇远侯夫人吴双喜身边的管事嬷嬷, 也是镇远侯府世子的奶娘。男的在给镇远侯夫人掌控一些产业, 在外行走。”
听到镇远侯府几个字,景行之首先理所应当地想到了他曾见过的宁雍远。
接着就是感觉莫名其妙,景行之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就遭遇了天降横灾。
“我是见过镇远侯府的那个世子, 可那个小侯爷去书院是为了见老师, 我没对他做什么啊?”
一个小侯爷,据说还是在皇宫里也挺受宠的,难不成也想做老师的弟子?
不是因为自家的老头, 那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那位小侯爷惦记的?
排除掉钱财权等因素,记忆力极佳的景行之立马又想到,他当初对宁雍远最深的记忆点——面相和家世背景不对。
按理来说,宁雍远是独生子,可他面相里竟然还有一个姐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再联想到那日,那个小侯爷盯着自己看的奇怪场景,景行之心里顿时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莫非不是自己长得像京城里某个大人,而是长得镇远侯府里某个人?
“难道我长得像镇远侯?”景行之喃喃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己驳了这个猜测,“不对,老师见过镇远侯,若是长得像镇远侯,老师不会发现不了异样。”
汪庄听着景行之的话,心中惊赞不已,心道小景先生好敏锐的推测!光是跟着线索猜测,居然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还是读书使人聪慧。将来我的儿子,我一定要送他去上学堂。汪庄畅想一番,都忘了他年过三十还是一人的感情状态。
柳方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在现代闲暇时候,也会看看剧,总觉得狗血味儿扑鼻,不由得看了景行之一眼。
“庄哥,你直说吧。我知道得不多,不好猜。”景行之猜想,自己长得像镇远侯府里某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甚至这个人在镇远侯府影响很大,可能会有决策权。但他对京城不熟悉,对镇远侯府亦是。
汪庄叹气,抬眼看着将要有娃的景行之,说道:“小景先生,你猜得没错。你和镇远侯的夫人——吴双喜长得极像。
我的人找到了她的画像,对比过后发现了这点。而且当年镇远侯夫人的生产的时候,就在我们环水。”
汪庄说完,目光也不离景行之,反而是有些紧张和担忧地看着他。
因为汪庄觉得这件事太过于让人惊骇,景行之极可能是那位侯夫人的孩子,可这回动手出银子害景行之的却是那位侯夫人的亲近人。
——这说明什么?小景先生可能是被生母所迫害!
早知道,最伤人心的,就是来自亲近之人的伤害。
但景行之不像汪庄想的那样,整个人震惊不已,心神剧动。
景行之神色十分诡异的安静,他表现得好像毫不在乎这个消息似的。
不过景行之越是这样,汪庄就越担心,他带着担心和焦急之意的目光移向了柳方,眼神询问要不要出声劝劝。
柳方对汪庄摇头,示意没事。景行之握着柳方的手,都没多一份力气呢,也没颤动一下。他和景行之是意外来客,充其量也只能为小秀才打抱不平了。
景行之的脸长得像那个镇远侯府的夫人,那么十有八九,小秀才可能就是镇远侯府夫人的生子。可这回动手的那对夫妻,竟然是那个女人的人。
景行之怔楞了一瞬,然后失笑:“我说庄哥怎么拖了这么久,都不敢来找我说这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汪庄勉强笑笑,他这回办事确实耽搁。
景行之收了笑,又道:“不过没见过的人,何须在意,反倒是她几番算计,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