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照例早6午12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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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难势·五
“滚出去,都滚出去!”
风歇抄起手边一个纹饰精美的瓷瓶砸了出去,碎瓷在空中四处飞溅,床前跪着的几个太医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叩首,苦道:“太子殿下……小楚将军伤得太严重,恕臣等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什么医术不精!”风歇双目血红,歇斯底里冲他们吼道,“你们若是……若是治不好他,我就把你们通通杀了给他陪葬!”
且不说地上跪着的太医,就连太子府中的下人,都从未见过风歇这副样子,无不被吓得面色惨白。风歇回过身去,紧紧抓住了楚韶的手,被抽去了气力一般跪在了他的床边。
“方太医,您来了,快里面请……”
妙儿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秦木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屋里的太医退出去,风歇却等不及,拨开他们便要亲自去迎方和进来,却因为起身太过急促,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前摔了下去。
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他。风歇红着眼睛抬头去看,嘴唇颤了两下,才勉强说出话来:“方太医……你救救阿韶……”
方和从风歇小的时候便被指了来伺候他,关系比起其他太医来更加亲密,他叹了一口气,把风歇扶起来:“殿下,先起来,不要急,待我进去看看。”
风歇却不起身,他抓着方和的衣角,六神无主地喃喃道:“快救他……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
“太子殿下!”妙儿从方和身后跑过来,哭着跪下去扶他,“您起来呀,小楚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风歇紧紧地抓着方和的衣角不放手,翻来覆去地说了几个“救救他”后,便仿佛失去了什么寄托似的瘫倒在地。他低着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妙儿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他紧蹙着眉,突然闭目昏了过去,方和也吓了一跳,忙和妙儿扶起他来搭脉。
他搭了脉,摸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无妨,心力交瘁,气血上涌罢了,”方和皱着眉,叮嘱道,“你先送殿下回房,我去瞧过小楚将军之后再去看他。”
他从前也经常给楚韶医治,楚韶顽劣,又在军营,身上少不得有伤。自风歇第一次看见楚韶的伤口之后,便不放心别的太医了,必要他亲自过来。
他沉着面色掀了被子,往楚韶伤口处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风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方和恰好推门进来,见他已经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醒了便好……”
“方太医……”风歇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方和放下手中的药箱,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忍心骗他:“这小子虽然平时身体不错,但伤得太重了,所幸剑势为玉石所挡,且未穿心,可……唉,我已经尽力为他吊命了,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
“您是国中圣手,您说他能醒过来,他就一定能!”风歇疯魔一般掐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他不会醒不过来的……”
“三日,”方和看着风歇,凝重道,“三日之内,他若能醒过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可若是三日之内醒不过来……殿下……承阳啊,天命如此,你不必为难自己。”
似乎是不久之前,香烟弥漫的通天神殿,徐珞捻着佛珠坐在他面前,他明明不是僧人,面上却有超脱凡俗的悲悯,他说,神佛飘渺,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会寄希望于他们身上的。
走投无路……环顾四周无一丝希望,可不算是走投无路么。
他突然拨开了方和和秦木,直直地往房门走去,语气微冷,带着沉着的坚定:“备车,我要进宫。”
“您要进宫做什么?”秦木虽领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不要守着宁远将军吗?”
“我去通天神殿里为他祈福,”风歇目光黯然,他低头沉吟道,“既然如今除了等待无可奈何,我便要看神佛……会不会保佑我……”
楚韶梦见了许多旧事。
少时父亲充满铁腥味的盔甲、母亲温柔缱绻的亲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听着母亲最后的叮嘱,装出一副隐忍内敛的样子……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中,十二岁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
此后迅速坠入一片深渊。
卫叔卿寻到了他,将父母死去的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怎么可以?明明是仇人之子,却可笑地关心他、爱护他,他本该对他、对他的父亲恨之入骨,却一次次在这样的温情当中怀疑自己的决定。
他梦见过去。
在遥远的西北某座城池当中,漫天花雨,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他摔下高高的城墙,空气在一瞬间静止。
有人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脸,为他眼前系上一条红色的带子,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听见对方问,喂,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惦念的人?
他带着一百湛泸军精锐穿越被西野人和北方部落共同设伏的峡谷,飞矢满天,一个士兵用身体护住他,在他面前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最后是年轻的太子在春洲夜樱之下,对他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他伸着双手,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来,跟我走罢。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接过他的手,刚想露出一个笑容,画面却突然变了。
对面突然变成了尚还年幼的自己,满脸眼泪,眼神却尖锐无比,他恶狠狠地说,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爱上你的仇人?
爱……
什么叫做|爱?
因为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仅仅是一丁点来之不易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爱了么?
我没有,他喃喃道,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给干哑的喉咙带来一阵痛楚。
视野之中被铺天盖地的黑淹没,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狱边缘,横冲直撞却不得出。困顿良久之后他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光点,看不清的人站在光源中央,面无表情,手中牢牢牵着他的七情六欲,袖子上绣了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他颓然地跪了下去,听见苍穹之上有声音在问他:“人世皆苦,往生才是解脱之道,你为何不愿?”
他痛苦地张口,却说不出话,眼泪顺着脸颊静静淌下来,他伸手向面前的虚无当中徒然乱抓,心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每说一遍,都能更加坚固几分。
“不,我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在人间最后的牵挂……”
“我答应过他,他也答应过我,绝不丢下彼此一个人。”
神在虚无之中沉重地叹气。
他听见有声音在哭。
还听见有声音在急促地说着:“小楚将军快要醒了,快去请殿下回来。”
“你若如此死去,必定尘埃不染,”他听见有人说,“可你若逆天命,便会有旁的人来替你赎罪,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终于能说出话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了身,冲着黑暗一片的空间恶狠狠地喊:“我……不信天命,永不言悔!”
有光自苍穹之顶坠落。
视野中大量刺目的白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脑中剧痛,让他忍不住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意识尚还模糊,他便听得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将军终于醒了……殿下在通天神殿跪了三天了……你若是再不醒,恐怕……”
胸口的伤口处隐隐作痛,让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心中一痛,他捂着伤口,迷茫地四处打量。不过片刻,便有紫色的身影便掀了屋门的帘子,急匆匆地奔了进来,脚步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楚韶虚弱地伸出手去,被他在空中一把握住,风歇握着他的手跪在他床前,心中情绪汹涌翻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楚韶困难地转头去看他,他在神像之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形销骨立,清俊的面容带着十分的憔悴,眼神中却满是惊喜。
在这样的情景当中,楚韶却突然心口一酸,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颓然地落下泪来。他哽咽着开口,望着对方与他同样憔悴的面容道:“太子哥哥,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风歇略有些诧异,但没有细想,只是把他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若不醒,上穷碧落下黄泉,杀遍天地鬼神,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dbq,我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出了事只能去跪佛像(并不
第47章 难势·六
养伤足足养了三个月,直到令暮园的海棠又开始开花之后,楚韶才勉强能够下床。这三个月中,他的部下、将士,还有中阳的大小朝官和贵族,都来探望了他一遍。
楚韶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躺得几乎要发疯。这日房中没人,他醒来之后尝试着下床走了几步,发现无事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出了门,打算去寻风歇。
清晨时分,令暮园的棠花开得正如火如荼,他缓缓地穿过花枝烂漫的园子,往他平日最常去的书房走去。
书房却没有关门,太子府中规矩严明,无事绝不敢有人私自闯入风歇的书房,因而他也不设防,房门洞开着,楚韶知道他这习惯,开着门,便可以在处理政事之时抬头看看屋外的海棠,让自己心情畅快一些。
他暗暗想着,探头瞧了瞧,发现风歇正站在书桌之前写字。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本想吓他一跳,却不想他还没靠近书桌时,风歇便猛然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下床了?”风歇似乎有些慌张,他手上飞快地把正写着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顺手扔到了桌下的墨篓当中,“身上……可大好了?”
“好极了。”楚韶却暗暗留了意,他若无其事地走近了些,笑眯眯地说道,“整天在床上躺着,可烦死我了,特来寻你……哥哥,你刚刚在写什么?”
“没什么,不打紧的东西罢了。”风歇掩饰着咳嗽了两声,道,“虽是春日了,但还是寒凉,你还是多在床上躺几日的好,待你大好了,我同你一起出去走走……”
“好……”楚韶口中应着,却突然猫下了腰,一把便从墨篓中将方才他扔进去的宣纸捡了出来,龇牙咧嘴地往屋外跑去,“偷偷摸摸地写什么呢,大清早的定然不是政事,我倒要看看……”
“你……”风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便连忙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楚韶已经跑到了门口,大大咧咧地展开了那张揉皱的宣纸,嘴贫地开口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
风歇突然停住了脚步。
楚韶也念不下去了。
好歹夺过中阳的文状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俗之又俗的情诗,便是他跟漂亮姑娘耍贫嘴时,都不会用这样俗透了的诗句。
可世间的情感,又有哪样不是俗之又俗的?
楚韶颤着手将手中的宣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他写了多长时间,整张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几乎一丝空隙都没有,而在那张宣纸的左下角,他发现了他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满眼的诗句,几乎在一瞬间将他吞没。
脑海中轰然作响,他望向自己的笑颜,自己重伤后他通红的双眼,和眼泪一起咸咸地倒灌回心脏里,带来一阵陌生的湿凉之意。
风歇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他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看完了?看完了便……还给我罢。”
“还给你?”楚韶抬起眼睛来看他,目光中蒙着一层莫名情绪,“哥哥便……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风歇低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嗓音有些颤抖,却仍故作淡定:“我无话可说,你出去罢。”
楚韶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脚下却一步都不动,语气是执拗的,像小孩子一样:“我不!”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风歇按着自己的眉心,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痛,“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感觉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倘若对方能够稍微理解他的难堪,便会立刻转身离开。没想到楚韶居然又走近了一步,耍赖一般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有。”
风歇闭了眼睛,觉得心底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于他的感情……太过模糊了,冥冥之中,他自小初见他时,便觉得命运将两人奇妙地绑在了一起。后来,这种感情酝酿成了愧疚、关心、纵容,还生出了别样的东西,渐渐长成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每时每刻都觉得心动——少年抱着他的腰,哭得眼泪汪汪;久别重逢,送上一个比情人更加旖旎的拥抱;他眯着狭长的黑眼睛凑近,在那一瞬间,他竟鬼迷心窍地觉得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并非不通人事,可他自己最初也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想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春洲台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才彻底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