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疏桐七弦

作者:疏桐七弦  录入:07-12

  那黑衣人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此事疑点太多,若如此不管不顾,我与他们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可事已至此,要怎么收手呢?”卫叔卿故作为难地起了身,“皇上残暴无道,中阳贵族不满岂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皇城守备森严,玄剑大营是唯一的兵力,只要不出兵,便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那人急急道,“余下的事,都可以再议……”
  戚琅心中纳罕,卫叔卿既把人带到了密室中来,摆明是信任的,可他说“唯一的兵力”,显然不知北山海之事,卫叔卿未把此事和盘托出,不知是因为……
  那人接口道:“反正皇城的兵符在我手中,不会有什么事的。”
  皇城的兵符……在他手中?
  戚琅心中大骇,只见卫叔卿朝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了些狡黠的笑意。他凑近了那黑衣人,不知说了什么,黑衣人便乖乖地把兜帽摘了下来,就在他回身将手上的斗篷随意丢下时,戚琅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竟是……楚韶的脸!
  楚韶第一次见到卫叔卿,也是九岁那年。
  那神仙一样的哥哥摸过他的头后便走了,皇上再次召他,说的都是些琐事,譬如为他赏了府邸、拨了几个女官,又许他与中阳贵族子弟一同练武、读书。他懵懵懂懂地谢过恩之后,便离开了,在升龙殿到宫门那条积了雪的、长长的道路上,他遇见了一个约莫有四五十岁的伯父。
  雪积得很厚,身后的女官为他撑着伞,任凭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着,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伯父的身上。那伯父似乎也是好脾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头,向他身后的女官道:“这孩子从前没见过,是哪位大人之子?”
  女官恭敬地回:“回卫公,这是烈王世子,刚被皇上接进宫来的。”
  那伯父的眼神本是温和的,听了这话却突然变了,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烈王和楚溪郡主的孩子啊……”
  他低笑一声,对他道:“你叫什么?”
  楚韶便依着老实答道:“楚韶,韶是韶华的韶。”
  卫叔卿露出一个带了些嘲讽的微笑:“阿韶……我是你父亲的兄弟,你下次见了我,便叫我伯父罢。”
  “真的吗,”楚韶很开心地冲他笑,露出两个小梨涡,“那伯父会来找我玩吗?”
  刚说完,他便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于是很快地敛了笑容,抿着嘴,又装出从前那般冷漠的情态来:“是……我知道了。”
  两人自然不能大大方方的见面,某日他又在教武场练了一天的武,傍晚回府时,却被身边的女官引到了一个偏僻的酒楼。卫叔卿坐在雅间当中,手里提着一壶酒,温和地冲他道:“孩子,来,和我一起为你父亲敬一杯酒罢。”
  那日从这位“伯父”的口中,他得知了许多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譬如,当年倾元皇帝风禹并非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在想方设法夺嫡的过程中利用了许多许多的人。
  其一,便是如今被追封为“春华夫人”的老烈王长女楚秋,也是他母亲的姐姐。
  老烈王无子,长女对当时的六皇子风禹一见钟情,便使得他不得不倾尽全力帮助风禹上位。然而在风禹受命登临皇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秘密地处置了春华夫人。
  其二,便是他的父母,烈王夫妇了。
  她的母亲楚溪是春华夫人的亲妹妹,与当初的上将军沈望情投意合,老烈王便顺便将这个爵位也留给了自己的女婿。在风禹与其他皇子斗得死去活来的日子,沈望手握的兵权、以及积威多年的亲王头衔,帮了他不少的忙。
  卫叔卿还感慨,当初风禹与他、与戚昭、与周盛千、与沈望,都是拜把子的过命兄弟,只是权势太过灼人,渐渐将当初的情谊抹杀殆尽……随着皇帝登基,收归原本散落在各处的权力,当年潦倒时的生死之交,如今却成了心病。
  周盛千自年轻之时便心直口快,总以为凭借着当初情谊,便可不管不顾地死谏,最后只得用自尽保全满门上下。沈望自觉功高震主,早早地便请旨离开中阳,远居东方入云,多年未曾回朝。
  可当初登基时助力风禹的沈氏、楚氏私兵,不会听从旁姓的调遣。春华夫人早死,在日益浓重的疑心之下,风禹终究是对这位从小随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下了手。
  连罪名都没安,一场战役,等不来援兵,自然只能等死。
  烈王死去之后,皇帝还要假惺惺地安抚他的家人。
  听闻皇帝本也不想留楚韶的性命,只是当初对春华夫人情深,加之春华夫人的妹妹、烈王妃临终前的遗言,念及他年少不懂事,才把他接进了皇宫。
  楚韶对此段记忆本就懵懂,如今得知真相,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父母不惜一切为皇帝登基铺砌了台阶,可皇帝不仅要在他们身上踩过去,还要敲碎他们的骨头、践踏他们的尊严。那些为他流血的牺牲,都已被抛之脑后,恩将仇报,难道就是这世间的道理?
  卫叔卿掏心掏肺地与他说着这一切,又道觉得自己若不做什么,再明哲保身,都免不得落得同样的下场。二人一拍即合,随后就有了这个秘密酝酿了近十年的报复。
  几年在教武场,他身手绝佳,把当初欺负他的贵族子弟揍得心服口服,加上卫叔卿无意的暗示,“中阳六大害”对他唯命是从,当初春深书院那个恰巧的遇见,也不过是计划当中的一环。
  他为了保护自己去接近太子,讨巧卖乖,一点一点地从皇帝手心中抠出信任,得了威望、得了兵权、得了太子的全心照拂、得了皇帝十二分信赖。他做了这么多,只为有一朝一日用他们的赏赐将他们的一切都毁灭,让他们也尝尝亲人离散、一无所有的滋味。
  可是那些感情……被他唤作“哥哥”的人真心实意予他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围,到达了爱|欲的边缘。
  他在私下里与几个纨绔去过青楼,却什么都没做过,兴致缺缺地看着那群妙龄少女凑近了,再说一些客套话。少女的身子如同水蛇一般攀上他的,柔软娇媚,带着一股醉人的香气,红唇在他颊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这样的旖旎时刻,他却突然起了一身寒战,把人恶狠狠地推开了。
  太诡异了。
  不该这样的。
  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风歇带着檀香味道的怀抱,初见时带着冰雪之气,后来仅仅是几月不见便迫不及待地重温……是生死之际唯一能回忆起的东西。
  他与他一起长大,他逼迫着自己,装出一副明白他、敬佩他、追随他的样子,可这种感情竟然在长久的岁月当中变了质。
  燃起了一捧难以熄灭的火。


第49章 难势·八
  这样危险的情感,足以拉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命运在他父母死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可是……
  上元之夜风歇遇刺,他冲上去为他挡剑时,心中竟有释然的解脱感,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些暗无天日的秘密,就会永远被埋葬。
  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回忆干干净净,一个被欺负的孩子爱上了拯救他的兄长,死去,然后被一生铭记。
  而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发现对方也是爱着他的。
  他开始犹豫,开始迟疑,太子歇年轻有为,若无意外,定是青史留名之人,虽不知此后会不会被权力腐蚀,但在一路成长的这么多年,他爱他护他,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就算他的父亲真的狼心狗肺,可他是无辜的……若他丧心病狂地连他一起辜负,那与当初他父亲做下的事又有什么区别?
  楚韶心烦意乱,只道:“此事……筹备了那么多年,先缓一缓,不急在一时。”
  卫叔卿倒也不驳他,好脾气地答:“阿韶若想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反正我是为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你的父亲才筹谋这许多。若你烦心,我才是对不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他这么一说,倒让楚韶生出几分愧疚来:“是我让伯父辛劳……只是,此事若是做,势必会拖累太子歇。伯父知道,他是个纯善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没有他,我断断活不到今日……”
  “阿韶说得是,太子歇的确是个好孩子,是和他父亲全然不同的人,可是……”卫叔卿语气温和,他拖着长腔,突然一转,“阿韶,成大事者须得不拘小节,你若是想要谢他,待此事成后,把他留在你府里,好吃好喝地供他一生,也算是报恩了。”
  打碎牙齿,折断翅膀,再留在身旁……他的性子他再明白不过,若是真到了那样的一天,一切就不可能挽回了。
  只是这样的心思如何能说,楚韶静默片刻,最终低声地说:“是。”
  微微一顿,他又道:“此事容我再想想……叔父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告辞。”
  卫叔卿阖首:“去罢,阿韶。”
  待楚韶去后良久,戚琅才从藏身的暗门处出来,瞧着面前的卫叔卿,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卫公……是何时搭上的宁远将军?”
  “什么将军,一个蠢货罢了,”卫叔卿一反方才的情态,轻蔑地冷笑一声,道,“他呀……是我十几年前便想好了留在太子歇身边的桩子,没想到他这么争气,倒让我省了不少心……”
  十几年前……桩子……原来自从春深书院,楚韶夺了他太子伴读的身份开始,他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而去?
  太荒谬!太荒谬!想想风歇十余年来对他的关怀与照料,他怎么配!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愤怒,卫叔卿笑了一声,幽幽道:“贤侄不必恼火,不过是棋子罢了,用过了,丢了便是,绝不让你碍眼。”
  “他方才似乎提到兵权之事?”努力理了理思绪,戚琅答,“他如此有恃无恐,难不成以为伯父要借他手中的兵权?可是您从前与我提过调兵之事……”
  “他手上的兵权,不过是牵制的工具,”卫叔卿悠闲地坐了下来,“当初这孩子太小,根本不明白,脾性又继承了他父亲那一套,哼,我早料到他会优柔寡断,根本没寄希望在他身上。”
  他嘲讽地笑着:“他到如今还以为,若是没有他,我根本没有兵力杀入金庭皇城,我谋策良久,难道会把最重要的事寄托在一个小儿身上?笑话!还肯与他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在行动时困他在中阳,玄剑大营离中阳太远,他若回不去,风歇便寻不得援兵,如此正好。”
  戚琅惊异于他缜密的谋算,一时心中有些发怵。然而卫叔卿话语一转,又道:“今日我便是故意让贤侄看一看,这人狼心狗肺不堪信重……我知道贤侄对太子歇情意深重,定是不忍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如今我便请贤侄去做一件事情。”
  “何事?”戚琅盯着他,问。
  卫叔卿端了手边的茶杯,啜饮一口,轻巧地回:“若有他在,即使行动成功,太子歇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落到你手上……说起来,太子歇养他长大,却不知他背后谋算,也是可惜……”
  戚琅蹙眉:“卫公这是什么意思?”
  “想来,贤侄也恨不得让太子歇看清这薄情寡义之人的真面孔罢?”卫叔卿胸有成竹地道,“我便请贤侄帮我这个忙,让太子歇了解些他的真实嘴脸。当然不必把话说明白,只消让他知道——此人打一开始就跟那群纨绔玩得极好,骗了他的感情,只为给自己寻个乐子。”
  他眉头拧紧,好像很哀愁的样子,语气却是幸灾乐祸的:“贤侄可不知,皇上近日与我提起过多少次太子歇与宁远将军的事!说太子歇竟想上书为他求一道丹书铁券保身,还为他拒了婚事……只说是定要让他自己挑。皇上大发雷霆,指责他只顾情谊不懂谋算,哎呀,我今晨出宫的时候,还见皇上遣他去通天神殿罚跪呢。”
  戚琅默然,卫叔卿所言之事他也试探过好多次,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风歇对于楚韶有一些特殊的感情,却没想到真的能爱重到这样的地步。
  “丹书铁券——宁远将军如今可才十九岁,太子歇此举,摆明了是不信皇上。”卫叔卿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皇上膝下除了太子歇,可还有三皇子朔巴巴地等着呢,这孩子是不中用了些,可生母梅夫人得宠……枕头风一吹,保不准东宫就要易主。太子歇为了此人,莫非是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戚琅本自思索着,可卫叔卿这番话却轻而易举地挑起了他的怒火:“让殿下为他做这么多事,他却打最初就是欺骗……此人着实该死至极!”
  “贤侄这话说对了,”卫叔卿满意地一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道,“离间这二人,不仅是为我们,更是为了你啊……事成之后,你难道还想看着这个人活在他心里,一点位置都留不得你吗?”
  戚琅冷着脸哼了一声,草草行了个礼:“多谢卫公指点,小子明白了,这件事,我定会做好的。”
  “算算时间,宫门快要落锁了……”卫叔卿扶他起来,似乎在努力思考,“明日上巳……今日皇上不会让太子歇留到平日那么晚的。楚韶只以为今日太子回府依旧晚,与几个孩子一同到玄乐大道上的‘杨柳岸’喝酒去了,他近日常去,四层专设了雅间,长公子若感兴趣,也可以叫几个友人去坐坐。”
  玄乐大街上青楼“杨柳岸”是卫叔卿设下的,未与卫叔卿合谋前,他还不知此事。此时他这般说,必是有什么安排,戚琅又行了一礼,一言未发地顺着密道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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