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嫌隙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楚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床边,相隔很近,风歇略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他低低地回答。
“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道,“也不知这些日子,没人管你,你喝了多少……伤还没好,喝多了又诱发了伤口可怎么好?”
语气亲密,仿佛他是他亲密的恋人一般,楚韶觉得自己脸烫得厉害,舌头也有些打结:“不妨事的……已经都好了。”
风歇又是一愣,似乎是十分意外,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低语道:“我真是疯了……”
楚韶皱着眉拉开他按着自己眉心的手,磕磕绊绊地说:“哥哥,我来是想告诉你……”
风歇直直地盯着他因为酒气略有些迷离的眼睛,多日不见,他现在精神又极度脆弱,这样的眼神让他几乎要发疯。他一把拽过了楚韶的手,反身把他按到了床上,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楚韶懵了,直直地躺在床上仍凭他发疯一般咬他的嘴唇,甚至还尝到了一丁点血的腥味。
“你想告诉我什么?”风歇突然停下来,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仔细地看着他,声音微哑,刚说完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了。”
随后认命般地再次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很凉,很甘甜,顺着他的嘴唇滑到了脖颈,楚韶终于没能忍住,低低地唤了他一声,随后反客为主,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风歇望着他,楚韶吻了吻他的眼睫,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哥哥……冒犯了……”
不知是什么充斥了头脑,翻涌着流淌过层层叠叠的纱幔。楚韶听见对方在颤抖着叫他的名字,他被那温柔缱绻的声音唤得头脑发烫,连眼角都忍不住湿润了。
是我的人,我的爱人。
风歇抱紧对方的肩膀,恍惚之间只有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浸到枕榻之间,没有留下痕迹。
有一个瞬间,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当楚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风歇还没有睡醒。
他盖着薄薄的毯子,窝在他的怀中,眼尾还红着,睫毛微颤,似乎做了噩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仿佛怕这一切不是真的一样。
楚韶的手指轻轻从他面上拂过,面色微红了些,内心却一片安宁。
见他睡得沉,楚韶也不忍心叫醒他,他轻轻地下了床,又为他盖好了被子,趴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好,就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侮辱他,都没有舍得生他太久的气。
楚韶把手贴近唇边吻了一下,苦涩地想,他这辈子绝不要、绝不要再做一件伤害他的事了。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决定趁着他没醒,先回府一趟,简单交待一下,然后迅速搬回来。
他打定了主意,便毫不躲避地往令暮园之外走去。晨起的士兵见他大摇大摆地从令暮园之内走出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宁,宁远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我就住这儿,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楚韶笑眯眯地回他。
语罢,他也不再多说,急匆匆地穿过了整个太子府,连遇上秦木都未停下来说几句话。秦木看着他春风满面旁若无人地穿过清晨的太子府,眸中一沉,他低声询问令暮园门口的士兵:“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许放人进来吗?”
“我们也不知道,”那士兵也十分委屈,“昨日明明没人的,但今天一大早宁远将军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们都以为见鬼了……”
秦木皱着眉:“太子殿下醒了没有?”
“不知道,秦大人进去看看吧。”那士兵向他拱手行了个礼,道。
秦木沉沉地穿过令暮园,在风歇就寝的房间之前住了脚,他深呼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随后轻轻敲门:“殿下——”
风歇的声音良久才传回来,似乎还带了些沙哑:“你且在门外等一等。”
秦木垂着手,恭敬地在门口候着,再次得了风歇的许可之后才推门进去。风歇坐在床边,刚刚整好衣冠,脸色不太好,似乎还带着些紧张,他低低地问:“秦木,昨日夜里可有人来过?”
秦木一愣:“我来也是为了问您这件事,令暮园外巡逻的士兵和我皆撞上了从园中出来的小楚将军,他走得太急,我也没来得及与他说话,可是您请他来的?”
风歇的脸“唰”一声变得惨白,他紧紧抓着床上铺着的丝缎,尽力让自己平静:“是……是我请他来的,他走得急?你没与他说话吗?”
“属下看将军似乎是有急事,也不与人交谈,急匆匆地走了。”秦木心中纳闷,面上却一丝不露,“对了,太子殿下,昨日桑大人又递了拜帖,说要与您聊倾元改革相关事宜,今日可还要让他从密道进府?”
风歇低下眼睛,沉吟道:“今日……罢了,叫他明日再来罢。”
“是。”秦木为他轻轻合上了门,唇角悄悄扬起一个笑容来,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丝阴冷从眼中滑过。
便是今日了。
楚韶刚回府便觉得不对。
将军府中虽空旷,但好歹有几个浇花的小丫鬟,方子瑜回了军营,但那几个侍卫按理说也该来迎他才是,但他一路从府门走过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周身一片死寂。
楚韶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强自稳下心神,一步一步地往前厅中去,可当他还未走到前厅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是府里沉重的大门被关闭的声响,楚韶眉心一跳,剑已经出了鞘,他冷冷地看着从阳光的阴影当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的戚琅,戒备地问:“戚长公子,你不请自来,可有什么事么?”
戚琅却毫不畏惧他手中正对着自己的锋利剑刃,甚至往前走了走,顺手按下了他手中明晃晃的剑,一脸愁苦道:“小楚将军莫急,我今日来是为了帮你,而不是害你。”
楚韶与戚琅素不交好,也不相熟,但风歇与他私交甚是不错,不由得放下了几分戒心:“哦?”
“将军可知,卫公要谋反了!”戚琅抓着他的剑柄,急急地说,仿佛忧心如焚,“他昨日连夜带人秘密围了戚府,逼迫我与他合谋。我迫于戚氏一族老小的性命,不得不假意答应啊……但我深觉不妥,今日一早找了个机会便急急地往您府中来了,没想到您竟然才刚回来。”
楚韶持剑的手一颤,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卫叔卿……谋反?他敢?他哪来的兵?”
从前有恃无恐,毕竟整个中阳的兵力都在他的手中,虽知卫叔卿有谋逆之心,但他一个老人,无权无势,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他刁钻狡猾、密谋已久,将军不是常见他往北山海去?其实哪里是为了什么寻仙问道,他明明在北山海养兵!此刻乱兵想必已经包围了皇宫了,”戚琅拽着他的衣角,情真意切地道,“我如今进不了太子府,也进不了宫,实在是没办法,只得来找将军与我一同想办法。将军,若再不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
第55章 定风·四
楚韶脑中一片混乱:“倘若他谋反,带兵围了皇宫,怎么鹦鹉卫如今还不来报我?”
“他一出手便是雷厉风行,鹦鹉卫措手不及,也来不及告知您,”戚琅转了转眼睛,飞快地答道,“将军也知道,我已经久不理政事,甚至连家事都不理,现如今没什么实权,无法和卫公抗衡……殿下当年在白玉如意案中为我说尽了好话,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将军,您前几日虽和殿下闹得不愉快,那毕竟都是小事啊……”
楚韶沉着面色往外去:“我现在便回一趟玄剑大营。”
“将军留步!去不得!”戚琅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如今中阳三个城门都被卫叔卿封了,玄剑大营今日恰好休沐,您要想出去,比登天还难,我这里倒有个权宜之计……”
楚韶皱着眉道:“嗯?”
“将军细想,”戚琅摆手示意跟着他的几个随从退下,“乱军围了皇宫,鹦鹉卫此时还不来报,想必已经被困皇城,大内组织形同瘫痪……中阳城内金蝉子散漫不得用,您若往玄剑大营去,一来一回加之调兵,回来天下便易主了。”
他说得急,面色涨红:“卫公此时估计已经擒了皇上皇后,二皇子常年养在深宫,想必也落入了他们手中,若想名正言顺地篡位,您想想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而且我听说,卫公已经着人摸透了皇城和太子府的密道,现如今已经带人往南渡口去秘密守着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楚韶慌道:“他怎么会知道皇族密道的出口?这不可能……”
“我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将军,无人能和我一同救殿下了。”戚琅打断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当今形势,只看将军信不信我,不过我想,将军恐怕不得不信我。”
“你什么意思?”楚韶勉力稳下心神来,沉着脸问道。
他对付外敌自然有一套,可毕竟太过年轻,面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时尚还沉不住气。
戚琅见他如此,不免稍稍放下了心,嘴上却说道:“将军想,卫公擒了皇上皇后和二皇子,相当于有了一半篡位成功的把握,二皇子朔唯唯诺诺,是做傀儡的最佳人选,此时卫公为绝后患,抓住殿下后定会杀之而后快。况且他知道密道的出口,殿下定会出密道便遭杀手,可倘若我们稍稍动点心思,便可以改变这一切了……”
“你说。”楚韶看着戚琅,不假思索地道。
“实话告诉将军,今日我能来找您,是打着为卫公劝您归顺的旗号来的,”戚琅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我一同假意归顺卫公,他如今在中阳的势力如日中天,何必硬碰硬……待他以为自己事成,得意洋洋放松警惕的时候,将军与我再伺机反攻,可反攻的前提是必得保证殿下的性命,我思来想去,只看将军信不信任我了……”
“少废话,快说。”楚韶皱着眉道。
于是戚琅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将军与我和卫叔卿一同去围剿殿下,在殿下出密道之际先他一步动手伤他,既表明归顺之诚,又能让他找不到理由继续动手……”
“你让我对他动手?”楚韶不可置信,“这不可能,我宁愿伤了自己!”
“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将军!你在军中多年,总该知道下手轻重!”戚琅道,“到时你我获卫公信任,可暗中与太子殿下书信告知一切,找机会营救他出来结湛泸军反攻,我相信殿下不会怪我们的。再说,整个皇宫内廷、将军府、太子府中人的性命都捏在卫叔卿掌心,倘若你我不假意投诚,谁去保全这些人的性命呢?陛下和小公主若损伤半点儿,殿下会有多伤心呢!”
楚韶张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只觉得千头万绪混乱如麻,根本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正想着,晴空之上突然响起了不同于往日的声音。
他苍白着脸去看,一簇簇焰火正在中阳的白日晴空之上片片炸开,仿佛在唱着一首沉重的挽歌。
*
“怎么回事?”风歇推开书房的门,诧异地望着天空中燃起的焰火,“尚未入夜,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为什么中阳要燃焰火,秦木——”
“殿下莫急,待我去查探一番。”秦木望着天空中的烟花,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地回答。他步伐颇快地穿过令暮园的前院,往太子府的正门走去。
“太子殿下——”
一个小侍卫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完全无视了往门口走的他,一头磕到了风歇面前。
风歇微一蹙眉:“何事?”
“府外突然被不知哪来的士兵围了,”那小侍卫拼命磕头,“这些士兵已经杀我们多人,恐怕不是皇上派来的,他们来势汹汹,恐怕——”
“太子殿下——”
风歇听了这话,心中纳罕,脚下却往府门走去:“放肆,谁敢派兵围我府邸,这是谋逆——”
“太子殿下,卫公反了!”
不知谁在府门之外嘶吼了一句,风歇冷不丁地住了脚,心里大为震惊:“什么?”
秦木躲在正门之后,伸手示意门外的士兵稍安勿躁,他咬了咬牙,随即拔出剑来毫不留情地往自己右肩上砍了一刀,随后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太子殿下,卫公谋逆,带兵围了太子府,还请殿下先行离去,保全自身!”
“你伤可还要紧?”风歇上去扶他起来,急道,“先随我从密道进宫,禀告父皇,卫叔卿为什么反?他哪来的兵?”
“属下没事,”秦木捂着肩膀,半真半假地说道,“不可进宫!卫公敢来围攻太子府,必然已经包围了金庭皇城,殿下若往宫中去,不啻于自投罗网!当下之急,先保全自身为要,只是不知太子府的密道……可能暂且脱身?”
风歇一怔,随即答道:“自然是有,只不过……”
“有便好了,我护殿下先走!”秦木吹响了胸前挂着的鹦鹉哨,急切道,“我会让兄弟们奋力抵抗府外士兵,还请殿下速速离开!”
太子府中兵士不多,宫外的鹦鹉卫也算不得多,估计撑不了多久,风歇看了看秦木肩上的伤口,略一思索,随即答道:“也罢,你先随我暂避风头……对了,让鹦鹉卫想办法传书给中阳的五方将军,金明镜、沈琥珀、杜源,还有……楚韶,应该都在城内,要他们保全自身,找机会往玄剑大营去,万万不可落于卫叔卿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