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澹台盈已经将那女孩子匆匆拉进了屋内,她现在这副模样,凄惨的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似得。随着少谷主走上二楼来,身子有些一瘸一拐的,似乎是刚在哭着跑过来时,还摔了一跤,膝盖和脚踝上红肿不堪,原本有神的大眼睛也被哭肿,衣服和头发全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陶陌思来想去,仍是不明白时,白忘言悠悠然的从屋内走出来,他只瞥了一眼门边那一大片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陶陌,慢慢地开口问道:“是那个叫阿妮朵的姑娘来了?”
“是。”陶陌点点头,他早就对这人的料事如神并不意外了。
“一会可能要去唐神医那边,”白忘言的目光又是这么悠悠地递过来,可就在与陶陌对视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剑客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动。
“怎么了?”白忘言见状,问道。
“不、没什么……”陶陌瞬间避开了他的目光。
可白忘言却是无奈的笑起来:“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我没有什么可瞒你的。”
越听这其中意味,心中越是有一丝愧疚,陶陌重新将目光移到这白衣书生身上,他怎么能对白忘言有所怀疑呢!但既然问到这里,陶陌也只好轻咳了一声,说出困扰自己后半夜的疑惑:“我只是觉得……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他这话刚一出口,白忘言就不禁笑出声来,那双桃花眼弯成两道新月,流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这白衣书生一边笑着,一边问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吗?竟是今日才知,阿陌对我竟有如此深情……”
这话听得陶陌满脸疑惑,他不过是思索一夜才问出的话,怎的到白忘言口中就变了味道?一时间局促不已,陶陌赶紧摆手否认:“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哦,”白忘言恍然大悟,脸上笑意更浓,“莫非……”
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
就在陶陌满脸窘迫的被白忘言调笑时,另一屋的门忽然开了,被极不合身的男子衣服包裹的少女磕磕绊绊的走出来,她吃力的走到陶陌面前,费力的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确实含糊不清。这女孩不会说中原话,她反复念着那两个古怪的音节,陶陌却仍是一脸茫然,可他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白忘言脸色却是越发难看。
陶陌琢磨半天,还是听不懂她说什么,忙向旁边的白忘言求助道:“她在说什么?”
眉头紧锁,白忘言抬起头来对陶陌道:“去唐麟家,现在就走!”
第90章 尸体
阿妮朵反复念着的那两个字,是“死了”。
她不懂中原话,但一直被唐麟照顾,多少也能说出几个中原词汇,再加上她又是匆忙找到这里,或许曾有阿莎的嘱咐。可如今唐麟不在,阿莎也没有来,若不是事出突然无法抽身,就是另有它事无法赶来。
乘着暴雨,陶陌和澹台盈迅速向唐麟住处赶去。
原本紧闭的院门在雨幕中却是敞开,撕心裂肺的女子哭声从屋内传来,不止一人,这凄厉的哭喊透过雨水,一直冷到人的心底。天空昏暗不明,云层之中,不时劈过犹如树杈似得闪电,将半边天都刺的发白。雨声缭乱,大量的雨水从瓦片叠成的屋顶汇集而下,在屋门前倾斜如瀑。两人快步穿过雨幕,挤进了这异常拥挤的屋内。
本就不宽敞的屋内,如今挤满了面色惊恐的当地妇女,她们惊慌的抬起头来,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而她们所围成的圆圈的地上,竟是静静地躺着两具狰狞的尸体!仅是看了一眼,少谷主就不忍心的将头别过去,他实在不愿看这两人的惨状。
这是两个当地妇女的尸体,约莫不过三十岁,浑身皮肤发青,尸身还被某种野兽蚕食,不剩几块完整皮肤,脸上表情狰狞,睁大的双目圆瞪,嘴巴张开,似乎是被折磨而死,被雨水淋过后,这两具尸体明显的有些浮肿。
澹台盈方才一眼就认识出来,这两人昨日清晨还在河边洗衣服,仅仅过了一日,就如此凄惨的失去了生命,他实在不忍心看,但又被耳边凄厉的哭声震得头晕脑胀。
身形高大的狐面毒医此时正蹲在两具尸体边,轻轻掰开尸体嘴巴查看,不时还与那个哭得几近晕厥的女子说了几句当地话。他似乎很久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两人,当陶陌和澹台盈在旁边已经站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刺过来。
“你们来做什么?”
“师兄。”陶陌极为困难的开了口,他喊了一声唐麟,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他这个跟唐麟身份最为密切的人说不出话来,澹台盈这一个外人更是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只好偷偷用手肘戳了一下陶陌。可就在两人犹豫不定时,那几个围着尸体而坐的妇女忽然全部将头猛地向他们两人转来,一时间,数双目光扎在这两人身上,却皆是木然的。陶陌心里忽然有种感觉,面前这些女人仿佛并不是活人,而是类似于当时在傀儡山庄天阁中所见的傀儡……
被这些妇女看得有些发毛,澹台盈只好替陶陌解释道:“阿妮朵刚才跑过来找我们,说是有人去世了……”
脸上表情被狐面所掩,但语气之中的惊异却是掩藏不住,唐麟越过周围的妇女,快步逼近到澹台盈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她怎么会去找你们?她人呢!”
陶陌无奈,将澹台盈从唐麟面前推开,自己则是向前一步站在唐麟面前,微扬起头来,正色回答:“她脚扭伤了,将她留在屋里,我们就先过来了。”
听了陶陌的话,唐麟的肩膀不由得一颤,他向屋子里大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这才看了陶陌一眼,冷然道:“这么说,你是将她与那人留在一处了?”
那人大概指的就是白忘言。当时白忘言执意要跟过来,却被陶陌以身体欠佳与唐麟对他怀疑为由留在吊脚楼内,可如今,陶陌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可能是让面前这狐面毒医更加愤怒。毕竟,那脚有伤的少女与被他重重怀疑的男人待在一起……
但那又怎样呢?唐麟对白忘言不信任,莫非自己也会认为他会对阿妮朵有所不利?
陶陌扬起头来,回答道:“她不会有事的。”说罢,他又向那两具尸体投去目光,“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唐麟低头,紧盯着陶陌,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但只是看了一瞬,就将目光移开,这狐面毒医重新走回了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边,伸手将她们圆瞪的无神眼睛合上,摇头叹气。
“她们两人昨夜进了林子,一早就被发现死在河边。”唐麟缓缓道,“是被毒死的,至于这被撕裂的伤口……”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终于还是艰难道:“不像是被林子里的野兽所伤,反而像是,某种……”他又是沉默了一刻,“巨大的虫。”
他与陶陌说的是中原话,那群当地妇女的脸上仍旧是茫然,她们就这么呆呆地盯着那包围之中的狐面毒医,就像是一群睁着无神眼睛的鱼,不一会儿,就有女人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这哭泣声连成一片,像是某种古怪的曲调,混杂在暴雨声之中,诡异至极。
澹台盈一听到“虫”这个字,立刻有种寒气透过地面一直传上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忙转头去看陶陌,在与沉默的黑衣剑客对视的一瞬间,他竟是从那双平时毫无波澜的眼睛中看到了丝丝恐惧。
“虫?”陶陌琢磨着这个词,他脸上露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世上,有这么大的?”
似乎是被自己的推断也惊讶到,唐麟迟疑了一下,沉重的点了点头:“在这地方,确实有。”
“能将活人吃成这样,得是怎样大的虫啊!”澹台盈惊讶道。
可唐麟却完全不像是对他们说胡话的态度,这狐面毒医伸手指了指尸身的伤口,沉声道:“这种伤口不是寻常野兽撕咬出来的,况且,在这苗疆之中,确实有一种极大的虫……当地人中有擅长施蛊用毒的一支,”他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伸手托了托脸上狐面,“师父就是对当地蛊毒之术极为感兴趣,才决定来这里定居的。十余年前,这寨子还不在这里,当地人住在林中,有一支专以饲蛊虫的人负责保护着祭坛与寨子,他们饲养的那种中原从未出现过的蛊虫,被称为蛊王……”
“蛊王?”
“蛊王!”
陶陌与澹台盈的脸上再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澹台盈想起了那地图上位于祭坛与森林之间的诡异巨虫图案,而陶陌脑中最先浮现的,则是那张与白忘言极为的脸……
唐麟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人,缓缓点头:“十二年前,负责饲养蛊虫、被称为‘蛊王’的乃是一位当地青年,但他因触怒神灵……被自己所饲的蛊虫吞食了。至此之后,当地人搬出了林中,辗转来到这里定居,而那条吞噬掉饲主的蛊虫也消失不见。谁知……这暴雨之下,竟是出了这等事情!”
说到这里,狐面毒医手抚着脸上的面具,目光发直,口中喃喃道:“这地方一到暴雨时,定不会出现什么好事……”
第91章 决定
暴雨之下,必出祸端。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是如此。
大雨倾覆,闷热潮气从地面开始升腾,密集的雨水击打在围绕着寨边的河流之上,竟是腾起一层浓密的白色烟雾,与林中的浓雾混合,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村寨,哪里是森林了,一切都笼罩在这层不祥的白雾之下。
雨水再次打湿了少女的衣服,可她却将脸上的雨水使劲一抹,固执的拽着那白衣白发的青年,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那俊美青年就这么由着这少女拽着自己往前走,暴雨将他的白衣彻底打湿,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水中似得。两人就这么在倾盆大雨之中艰难前行,前方的雨幕中,人影却是越发聚集,白忘言伸手抹了把脸,目光向前方的雨幕中投去,这才发现,阿妮朵已经将自己领到了那栋缀满了彩色布条的房屋前,雨水冲刷着这神秘高大的建筑,那些彩色布条垂在雨中,溪流似得雨水不断地从屋檐倾泻而下。可就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这房屋前竟是聚集了不少人。
几乎全是年长的当地妇女,她们像是正在举行什么神秘的集会,在这暴雨之中围绕出一个圆形,而这圆心之中站着的,正是那穿着中原衣饰的阿莎,和那之前已经见过的老妪。
“祭祀必须举行,”一道闪电划过阴云,将阿莎的眼睛映得极亮,此时的她,神情严肃的简直不像是平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她站在这圆心之中,对自己的族人宣布道,“时间不够了,要是再不采取措施,寨子就完了。”
“十二年前圣女触犯神明,祭祀只会招来更麻烦的祸端啊!”
“不行,不能举行祭祀,连祭坛都被遗弃在林子里,又要去哪里……”
“这是神明对我们的处罚啊……”
那些妇女眼中流露出畏惧之情,且随着雨声而越来越浓郁。可阿莎的脸色却越发铁青,她在雨中大声喊道:“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坐以待毙吗!十二年前已经过去了,我才是现任圣女!现在举行祭祀,又与当年有什么关系!”
那些妇女面面相觑,她们想再次反驳,却被这气势逼人的现任圣女压抑的无法开口。天边传来滚滚雷声,如若撵着岁月而来的战车,阿莎紧锁柳眉,锐利的目光在这些妇女的身上游走一遭后,坚定地说道:“这是我的意志,更是我身为圣女的职责,祭祀必须举行!”
忽然,从雨中跌跌撞撞的跑进一名妇女,她惊慌失措的栽进了人群之中,身子猛地向前一顷,摔倒在地,旁人忙将她扶起来,可她却只是转过头来对那老妪哭喊道:“蛊、蛊王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妇女脸上的惊慌化为恐惧。
“怎么会回来呢?”
“蛊虫将他吃掉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啊……大家都看见了啊!”
“难道是回魂了!”
忽然,雨中传来沉闷的一声响,那些妇女顿时闭了嘴,她们盯着那用拐杖杵在地面上的老妪,一双双眼睛之中确实掩饰不掉的惊骇。
“听她说下去。”老妪苍老的声音自雨声之中响起,之后,她伸手指了指那惊魂未定的女子,“继续说,什么叫‘回来了’?”
“死、死人了!”女子尖叫道,“唐小神医说,是中了毒被虫子咬死的!”
老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怒喝道:“胡说八道!十二年前蛊王被罚以身饲虫,那蛊虫食其主血肉也是当场毙命,哪来的虫子!”
“可、可是那个长的和蛊王极像的……不是来到寨里了吗!”那女子哆哆嗦嗦的猜测道,“莫不是……还魂来报复吗!”
那老妪死死地盯住女子,目光之中凶狠异常,若不是有所自持,恐怕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将她撕裂,但她还是将拐杖向浸透着雨水的地面一杵,摇头:“死了就是死了。”
模糊的雨幕后,阿妮朵牵着白忘言站在不远处,雨声嘈杂,人影朦胧。但此时白忘言身上剧毒已解,自然是听得清楚她们在吵闹什么,忽然,袖子被扯动,那苗族少女扬起头来看他,一双大眼睛之中确实疑惑不解。
“蛊王真的回来了么?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他?我觉得你不如他好看。”
暴雨之中,少女这么喃喃地说着,声音被雨水冲刷的几乎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