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些白雾护佑,那些黑影根本无法走出来,但这蝶楼之中似乎保存着什么让他们无法靠近的东西。
惊魂未定,阿莎脸色惨白,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让那颗将要跳出喉咙的心稍微平息了一下,之后,转头对澹台盈感谢道:“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真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澹台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摆了摆手:“这里就是蝶楼?快进去找你要的东西吧。”神剑少谷主这也是余惊未退,那四处逃窜的白线虫实在让他感觉反胃,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接触“蛊”这种东西,之前仅是听说过,还从未亲眼相见,这一见竟是如此这般诡异,着实让他接受不了。
可阿莎却是站在门口不走,她望着身材挺拔的异域刀客,试探问道:“澹台少侠,你能与我一起进去取圣物吗?”
早有白忘言告诫在先,澹台盈哪里敢逾越那句警告,他摇头道:“我在这里守着。”
见他不答应,阿莎急着去取那神女泪,也就只好沮丧的点了点头,转身向蝶楼内跑去。澹台盈将赤鸾刀往地上一杵,冷眼望着不远处那连绵的白雾。那些白雾虽然无法靠近蝶楼,但其中的黑影却是越来越向蝶楼前的空场聚集,一时间,竟像是黑色的浪。
若那些黑色人影真是中了蛊的寨民,这不过百人的偏僻寨子,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澹台盈眯着眼向白雾之中望去,恍惚之间,却忽然瞥见更远处的白雾之中,隐隐浮现了一条巨大的虫影……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可就这么眨眼的工夫,那巨大的虫影却是消失无踪了。
第96章 取物
白雾之中,黑影飘忽其中。
陶陌拉着白忘言在大雨之中穿行,灼华在雨中划出流光,将那些拦路的黑影统统斩于剑下。靠近时,陶陌才终于看到了它们真正的样子,如同被烧毁成炭色的皮肤,枯槁的面孔与只剩下一对空洞的眼眶,它们嘴里似乎还在发出什么古怪的声响,如同被什么吸引似得,它们伸出两只如同焦黑树杈的胳膊,向两人抓来。
可倒下的黑影却远远不及涌来的多,陶陌已经不知道自己打倒了多少个黑影,面前仍旧是络绎不绝的影子,简直就像是最深的噩梦。可正在披荆斩棘的剑客却没有留意到,那些倒在地上的黑影身上从剑伤之中流出银丝一般的细线虫,挣扎着顺着雨水四散开,混进了石板缝隙中,向暴涨的河中顺流而去……
可这没有逃过白忘言的眼睛。他仅是一看地上那些线虫,顿时眉心紧锁,这始作俑者是为谁,他如今心中宛若明镜。
银丝蛊。
十二年前,圣女因情被降罪,蛊王死于虫口。十二年后,圣女从未死去,蛊王从地底返回现世。
至于为何以十二年为期,大概只是因为他们这三个闯入寨子中的外来者吧……
白忘言被陶陌护在身后,那激烈的雨水却没有模糊掉黑衣剑客飒爽的英姿,他就这么将目光注视在这人的背影上,内心之中却涌起了一丝深深地愧疚。
他来这偏远的苗疆寨子,确实如唐麟所说,是“过为凑巧”的。
灼华剑光在雨中闪耀如同新月,顷刻之间便将那些黑影于雨中斩落,陶陌硬是在这黑影群中杀出一条道路,终于,眼前白雾渐渐减淡,逐渐能望见前方那屹立在风雨中的雕像,可当他的目光透过黑影再向前时,却忽是注意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安然站在黑影之外的人。淡薄的白雾在他周围环绕,身形若隐若现,可唯独那张脸……却是说不出的熟悉而怪异。
长得和白忘言有八成相似的脸,那面色青白的异族男子就这么站在前方,静静地望着在黑影与大雨之中格外狼狈的他们。陶陌一直向前的步子猛地停住,白忘言一个猝不及防,竟是撞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周围黑影的爪子就这么落了下来……
眼前赤色光芒一闪,黑色的手爪顿时跌落地面,及时赶到的刀客将长刀一挥,砍倒了那些继续追过来的黑影,他转头对陶陌和白忘言喊道:“走!”
三人迅速的向前方没被白雾波及的空场跑去,将那些黑影远远地甩在身后,待跑到前方的蝶楼时,三人这才暂且停下休息。见到来者是澹台盈,陶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旧是警觉的向周围望去,生怕那古怪的人追上来。
“阿陌,怎么了?”白忘言刚坐在蝶楼前的屋檐下喘了口气,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刚才你是看到了什么?”
而陶陌回头看了一眼白忘言,只是摇头。
澹台盈将赤鸾刀往门边一放,看着这两人,叹了口气,极为诧异的问道:“白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我这跟陶兄仅是走散了一会儿,你们反倒是会合了?”
“怕你们出事,”白忘言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就在刚才遇到了阿陌,一起过来了。”
澹台盈心中诧异万分,他挠了挠头发,嘟囔道:“那还真是太巧了……竟然知道我跟阿莎姑娘来了蝶楼。”
白忘言无奈的笑笑:“阿妮朵告诉我的,她说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需要阿莎姐姐来取。”说到这里,他向那蝶楼门中望去,“阿莎姑娘在里面?”
澹台盈心里虽是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对,她进去一会儿了,我在外面等她。”
对于澹台盈没有忘记自己告诫表示欣慰,白忘言微笑道:“那就等一会吧,唉,也不知那小姑娘所说的重要之物到底为何物。”
“是神女泪。”澹台盈望着不远处白雾之中蠢蠢欲动的黑影,随口答道,“他们这一族的圣物,说是能解百毒百蛊,也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这等灵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白忘言淡淡回答。澹台盈偷偷瞥了一眼这白衣书生的神态,只见他仍旧是平日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目光之中似乎略暗了暗,猜不到他想了什么。
反倒是陶陌,与平日面无表情完全不同,此时的陶陌脸上竟然显露着一丝迷茫与惊慌,叫澹台盈心中极为在意。方才他是听见前方白雾之中有响动,才提着赤鸾刀赶过来的,这刚与陶陌打了个照面,对方就立刻如同见了鬼。似乎是从照顾白忘言以来,陶陌一改之前冷淡沉默的样子,逐渐更加“像是个活人”,当时,他脸上流露出的惊恐让澹台盈都是吓了一跳。
他到底看见什么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这么一个……沉默寡言不爱表露心情的剑客,吓成那副样子?
“呀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了这冗长的暴雨阵雷声,三人均是一惊,紧接着,抓起手中兵刃向蝶楼之中跑去。
顶楼之上,五彩流光自那滚落在地的泪滴状晶石身上溢出,将整间屋子映得流光溢彩。阿莎跌坐在旁,惊魂未定。
“出什么事了!”澹台盈忙跑过去搀扶起她来,可阿莎只是赶紧擦了擦自己眼中被惊吓出来的泪水,将那地上的晶石匆忙捡起,重新放回那雕满繁琐文字的精致小盒之中。
“没、没什么,”阿莎揉了揉眼睛,将那个小盒抱紧在怀,“刚才我在找圣物的时候,一条蛇忽然从旁边游出来,落在这个盒子上,我吓了一跳,没拿稳,盒子连同圣物一起落到地上了……”
“没事吧?”
阿莎将盒子稍微打开了一点缝隙,顿时从缝隙之中溢出光华,她将盒子重新盖上,深深地松了口气,笑道:“幸亏没事,我们快走吧!”她现在心情很激动,这相传黯淡了十余年的圣物,终于在自己的手中重新燃起了光彩。
她是对的,只有举行祭祀,才能将白雾驱散,让失踪的人们返回家乡,她坚定不移地信任着。
“下一步是去哪里?”白忘言问道。
阿莎向这白发的俊美青年投去目光,抿了抿嘴,她略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原本祭祀需要祭台,但是之前的祭台在林子里,已经没有时间过去了,眼下只有蝶楼前面的空地没被白雾吞食,就先在楼前女神像下祭祀吧。”
“我们没有时间了。”她这么说着。
第97章 祭祀
没有时间了。
暴雨不见停歇,依旧如决了堤的洪潮无尽涌下,白雾越发浓稠,举目上下,只有漫无边际的素白,仿佛坠入了深雪之中。
方才那些被陶陌他们砍倒在地的黑影,竟又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只是已经残破不堪,这些破碎的黑影在白雾之中聚集,漫无目的的行走。此时除去嘈杂的暴雨声,只剩下这些浸泡在白雾的黑影发出的宛如卡在喉咙中的低吼声,宛如地府之中才能听见的苦痛呻/吟。
石刻女神像展开双臂,宛若将要拥抱那些白雾中的黑影,她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白雾边缘,对这阴如深夜的白昼露出仁慈的微笑。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强光将那白雾后隐藏的巨大百足虫影映出了一瞬。
此时三人已经拥着怀抱圣物的少女赶到了女神像下,阿莎紧张地盯着面前那些虽是淡却暗藏凶机的白雾,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身边三人正色道:“我族祭祀一般都是由圣女与大巫共同主持,但……时间紧迫,顾不得这么多了,雾中凶险,祭台仍是在白雾中,请你们三位护住我,千万不要让那些黑影破坏祭祀。”
白忘言看了她一眼,顿时看透了她那严肃之下的无限紧张,他无奈的笑了笑:“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被说破了心事,阿莎脸上顿时一白,但她还是皱眉反驳:“已经等不到雨停了,无论她们再怎样反对,我作为圣女也必须尽到我的职责!”
“哦?”白忘言扬眉笑道,“就算知道没有大巫在场,祭祀有可能无法成功的后果,也要赌上一切完成你认为能够解救全寨的祭祀吗?”
“是,”阿莎看着面前这白发青年的双眼,坚定地点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我唯一能为寨子做的事。”
桃花眼微微眯成新月,白忘言笑起来:“好。”他转过头来,对另外两人道:“你们也听见她的回答了,既然这是圣女的意思,我们自然不能怠慢。”
“那是自然啊!”澹台盈将赤鸾刀扛在肩头,他向那半隐在白雾的祭坛投去目光,“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快过去吧,陶兄!我们过去开路!”
陶陌点了点头,可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侧过身来,看向站在阿莎身边的白忘言:“你回去,去蝶楼里。”
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白忘言像是忽然听不懂陶陌在说什么,皱眉问道:“阿陌,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陌锁紧眉头,看着面前这被雨水浸染的白发青年,目光钉在他那合着白衣的胸口,眼前忽然重现了那次剑阁之顶的惨剧……鲜红的血花从他的胸口迸发而出,猩红的星点溅落在地,触目惊心。如今再次回忆起来,陶陌仍旧是觉得自己的心疼痛难忍。
“蝶楼里安全,这边危险。”
方才温润的笑容减退,白忘言面无表情的盯着陶陌看,尔后,冷笑一声:“陶少侠,可是在羞辱我?”
这话倒是让陶陌错愕不已:“我……”
一旁的阿莎见势不对,连忙劝道:“两位,千万不要在这时乱了阵脚啊……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呀,你千万别会错意!”
话音刚落,那白发青年只冷冷的看她一眼,圣女就觉得自己全身血液仿佛被冰封起来,她忽然觉得这雨水甚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将目光落回陶陌身上,白忘言的声音徒然降低:“阿莎姑娘为了全寨将一切赌在这次祭祀上,可临到这关键时刻,你却让我当个缩头缩脑的懦夫,这岂不是羞辱吗?”
被白忘言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猝不及防,陶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张了张嘴,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吐出那几个字:“我怕你像上次那样……”这平日沉默的剑客此时却失去了他那副寡言的样子,陶陌似乎是将自己脑中所有词汇搜寻一遍,极力拼凑,才艰难说出,“我没想羞辱你,我只是……就算是让我这条命折在那,也不想再让你出事……你不能再出事了。”
见这黑衣剑客此时神态窘迫,就像是做错了事,想极力修补却仍是笨拙的样子,白忘言那冰冷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的阿莎,转头对陶陌缓缓说道:“我虽是不会武功,但自知之明仍是有的,自然不会碍手碍脚。只请陶少侠不要过分勉强,不然只怕我这条命挡不下两回。”
说罢,白忘言在阿莎的劝说下,与她一同向那薄雾中的祭台走去,只剩下提着灼华,不知所措的陶陌,还愣愣的站在雨中。雨水放肆的击打在他的肩头,竟是震得他心口突突的疼,方才那般话,陶陌是知道白忘言这回真动气了,可他又不知如何挽回自己的失言。
这一刻,他忽然憎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若是真有口吐莲花之技,又怎会让从未与自己有过争执的白忘言如此动火。
“陶兄!快来搭把手!”白雾与雨幕之中,骤然传来澹台盈的喊声,陶陌这才将自己从沉重的雨水中回过神来,他赶忙应了一声,提着灼华剑冲进了那浓稠的白雾之中。
目送着陶陌冲进面前那一片漫无边际的白雾之中,白忘言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说是冷淡,却又夹杂了一丝突兀的担忧,此时话已出口,他自然是知道“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但方才陶陌在一个姑娘家面前反倒让自己躲起来,顿时让他无名火起,平日的理智荡然无存,现在回想起来,才细细思量起自己是否说重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