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寒本张开双腿坐着眺望远处发呆,陡然被他这一吓,一激灵的从地上站起,腔子里狂跳不止,他是怕林鹤鸣,但那是建立在林思渡的余威之上,并非是怕这个人。
说实话,林鹤鸣是他见过的身份最高而脾气最好的人,至少对待他们那些下属是十分尊重友爱的。
林鹤鸣见他不出声,又把他拽回旁边:“坐下,回答问题。”他知道周世襄让这孩子伺候自己饮食起居是有提拔的意思,他不反对,但总要搞清虚实。
“少爷,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张晓寒有些怵,他见过林鹤鸣生气的样子,简直比大魔王周世襄还要可怕,因为周世襄无论如何不会动枪,林鹤鸣可就说不准了,他虽然温柔,但有杀死任何人的资格。
“我不生气。”林鹤鸣保证道。
张晓寒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少年,虽说有时糊里糊涂,但在他身上绝没有让人厌烦的缺点,而且锦上添花的是,他长得十分好看——皮肤白净,骨肉匀婷,只是在气度上欠缺一些。
他听林鹤鸣向自己做出保证,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不是怕您,我是觉得自己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处处和您逗趣,冒犯您了。”他低下头,做出深切悔恨状:“这样不好。”
林鹤鸣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细细回想往事,并不认为他有对自己不敬的地方,遂抬手去揽住他的肩膀一笑:“你和我开玩笑,并没有冒犯我,我很喜欢。”林鹤鸣轻拍两下,对他一挑眉:“你伺候过周司令吗?”
张晓寒有时懵懵懂懂的并不伶俐,但其实他分得清自己对司令的好感与对山下黄花大闺女有好感,是有本质的区别——对司令,他多的是尊敬,而不是爱。并且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小角色,对司令喜欢,即是亵渎。
他不能够亵渎司令。
而今陡然被林鹤鸣问起,简直被吓得不轻,他身体猛地一抖,说话也不甚流利地应:“没有!”
“真没有?”
张晓寒坚定地摇摇头:“绝对没有!”
林鹤鸣极为满意的从地上起身,用手拍拍裤子上的泥沙,对吓呆了的张晓寒粲然一笑:“走吧,下山!”
这回换张晓寒提着马灯走在前方,林鹤鸣背枪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两人向前行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细细长长的刺进人耳朵里。张晓寒当即警戒,向后退了两步把林鹤鸣护在身后:“小心。”
声音不见了,四周唯余虫鸣,林鹤鸣聚精会神的听,伸出手抵着张晓寒的背,低声问:“他们离咱们多远?”
张晓寒很认真的算了一下:“一里地。”
林鹤鸣心里想着,也许是山下农户的孩子被人土匪抢走了,他不能坐视不管,遂拿定主意,把枪取下递给张晓寒:“你去把他们找来,我先去救人。”说完,不等人应声,他就提着马灯顺着刚才那一声尖叫钻进路旁的密林。
一眨眼功夫,林鹤鸣就消失在林子里,张晓寒追不上他,只觉得心中一窒,自己是要闯下大祸了,便拔腿往回跑,不管怎样,先找到救兵再说。
正是夏季,山林里蛇蚊虫蚁都多,林鹤鸣钻进去没走多远就后悔了,月光被高大的灌木遮挡起来,林子里一片幽暗,四周是细细窣窣的虫鸣,手里的马灯散着拳头大小的幽微光芒,为他照亮前行的路。
林鹤鸣没看清路,一脚踩上断在小路上的树干,险些摔跤,这时他才庆幸今天出门穿得严实,否则等从林子里出去,他身上绝不会留下半处好地方,并且出门前周世襄就提醒过他,有事要跑,他反其道而行之,回去那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就在他几要迷失方向之际,不远处又传来刚才的尖叫,这回伴着喊声,他顿了顿,听清楚那声音喊的是“救命!”
好在声音越来越近,他循着走去还不至于迷路。
再近一些,那女声里又夹杂着嬉笑的低沉男声:“荒山野林的,哪有人?”
“现在鬼叫,不如留着力气回家。”
林鹤鸣俯下身体,如一只捕食的猎犬,小心翼翼地观察前方——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正向一个身材纤弱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并且伸手去抚摸她的肩膀,不安分的四处游移。他想起自己有一个妹妹,所以即使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也不该在此袖手旁观。
他暴喝一声为自己打气,同时起身闪到树前的一块巨石后面蹲着,顺势一摸腰间,将随身的勃朗宁掏出,做出警戒姿势,马灯则被留在原地。
两名歹人听见声响,疑心是周世襄的人来了,一转头,却不见人,其中一人见到那马灯,抬手就是一枪,随着玻璃碎裂的一声,林鹤鸣能够确定他们都带着武器,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莽撞,否则真要挨了枪子,疼的还是自己。
他屏住呼吸,紧握着枪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两名男子似乎也起了疑心,但见四处无人,也就没有向周围仔细检查,林鹤鸣因此隐蔽起来。被掳到此地的小姑娘觉出自己有生的希望,于是又喊叫一声:“救命!有人吗!”声音凄厉,在这深夜密林里回荡,瘆人至极。
一名男子被吵得心里发怵,便将手-枪别在背上,大步向她逼近,而后扬手一掌:“再他妈鬼叫,老子杀了你!”另一名则负责放风警戒。
姑娘被打得跪在地上,用手捂住半边脸颊,带着哭腔求饶:“我给家里写信,给你们钱,放过我。”
“求求你们,放过我!”
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人并无怜香惜玉之心,只是回头对他那同伴嘱咐:“咱们换着来。”林鹤鸣蹲着,行动不便,举着手对放风的人再三比对一番,仍然不敢开枪,他想确保自己救下一个完好无缺的人,所以先是捡起地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向树林里一扔,搞出不小的动静。
放风的人以听见,觉得更加诡异了。那名男子正在解开自己的裤腰,姑娘被打倒在他身前,已然惊恐到流不出泪。
“别搞了,来人了。”放风的男子不敢一人向林子里查看,而是比较聪明的选择回去轻拍另一个人的肩膀,那人不耐烦的回头:“哎呀,都是兄弟,你要先搞我就让你,别给我搞七搞八的!”他手里动作不停,在腰带上撕撕扯扯一番,终于能够步入正题。
“没骗你,当真有人。”放风的男子见对方并不在意也许他们已经身处险境,心里就渗出一阵寒意,山风一吹,冷汗顺着额头就下去了。
姑娘被吓得几乎失去喊叫的力气,最终只是坐在地上,被罩在一片黑暗里喘着粗气。
她多想这时候能够有人来救她啊!
林鹤鸣看准时机,从地上起身,抬手对那欲行歹事的男人一枪,枪声惊起一林鸦雀,上方响起一阵扑棱的响声,男子应声倒地。
林鹤鸣到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放风的男人见此情景,也不管瞄没瞄准就对枪响的方向放一枪,以达到争取时间的效果。林鹤鸣依靠直觉侧身向旁边一避才算躲过一劫,但脸已然被子弹擦出一条细线,当即渗出咸腥的血液,顺着伤口潺潺流出。
他的脑海里闪出一句后悔,但在这要紧的时刻,容不得他去想自己是否会破相,并且他明白,临门一脚了,是只能进不能退的。
男子手脚伶俐的拎起地上的姑娘挡在自己身前,用枪顶着他的后背对林鹤鸣喊话:“别多管闲事!不然老子拉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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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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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鸣顿了一下,这劫匪倒是很懂他的心思,知道他要救个活人。于是诧异的笑起来,他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方才开口:“都是道上混的,总该要讲点规矩?”这样一来,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就是你们这些道上混的,把老子逼得都没活路了!你妈个x!”这是他头一次出门作恶,打劫途中遇见有人相救,原定的计划就全乱套了,只好是用粗话武装自己。
他原是小王庄老实巴交的村民,家里被霍家寨和丘八们轮番搜刮,终于是过不下去了,他和兄弟卖了老婆孩子换枪,趁夜出门作恶,巴望着能一次回本,但由于毫无经验,所以他的心理素质不仅不好,简直堪称是脆弱。
林鹤鸣听他说得决绝,呼吸却很急促,显然是怕死,就故意探一探他这怨气从何而来:“世道艰难,兄弟你何必为难人家小姑娘!你有怨气,找霍家寨那帮土匪撒啊!”能把老实巴交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夜行歹事的,除了霍家寨那帮土匪,还能有谁?
小姑娘被反剪双手,枪口又顶着背心,心里惶恐不止,身体上便抖如筛糠。但怕的不止是她,还有劫匪与林鹤鸣,她知道劫匪也有难言之隐,但同时判断这是一个亡命之徒,便不敢乱喊乱叫了,转而用微微发抖的声音低声细语道:“大哥,你放过我,我把身上的首饰和钱全给你。”
“闭嘴!”
她听出劫匪愤怒而动摇,语气便加更委屈柔软:“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林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林鹤鸣当即知道救兵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举起手假做投降:“苦主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劫匪不出声。
“当心走火啊。”林鹤鸣提醒道。
“大哥,你放了我,把钱拿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啊?”姑娘又低声劝慰。
劫匪似乎被触动了些,竟然发出点呜咽的怪声,林鹤鸣趁热打铁,出言提醒道:“他们在等你呢!”
哪知这话却像踩到劫匪的痛脚,只听他一声怒喝,从姑娘背后起身,接连朝林鹤鸣一阵射击,林鹤鸣被猝不及防的袭击,躲避之余凭着感觉向远处放枪,扣动扳机之际,只听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别开枪!”
子弹贴耳而过,姑娘脑袋里一阵轰鸣,钳住她的那双手忽然失力,身后的男人应声倒地。
她本就受了惊吓,这时被劫匪的血液溅了满头,血腥味一灌进鼻子里,她就毫不顾忌的尖叫着跑向林鹤鸣,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不可否认,林鹤鸣的怀抱是温暖宽阔的,她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的叫了一阵,简直就要将人的耳膜给震破了。
林鹤鸣耳朵发痒,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欲叫她安静。姑娘抬起头,见他左脸颊从鼻子往下全是血,嘴里喋喋不休念着什么,然而没发出声。她停下震耳欲聋的尖叫,眼前人仍然张嘴说话,四周却归于宁静,她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枪声给震聋了。
树林里钻出一队士兵,张晓寒一马当先的上去检查两具尸体,均是被一击致命,他开始由衷佩服林鹤鸣的枪法。他原以为,林鹤鸣是个典型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事实却告诉他这样想是错误的。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精确射击,真是相当厉害。
周世襄紧随其后,一眼就看到林鹤鸣搂着那个姑娘,使她不摔在地上,勤务兵提着马灯随他上前查看,林鹤鸣才得以解放双手,去顾一顾自己的伤。
“过来!”周世襄看到那两具尸体就心惊肉跳。
林鹤鸣极粗粝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鲜血,忍着疼痛步态悠然的走到周世襄面前,立刻低头认错:“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他知道周世襄必要唠叨,所以先开口为上,让他不能再气自己没有听话。
周世襄就着月光将他周身打量一遍,见无异样才算放心,但在这里总看不清楚,他便下令:“按原定计划巡逻,把尸体背下山。”他转身,望向那个昏厥的姑娘,心里不忍,又补充一句:“把她带上山。”等醒过来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去好好检查林鹤鸣到底有没有受伤。
他怕挨骂,受伤了也一定不敢叫疼。
周世襄如是想着,领着一群人回到山上。
林鹤鸣脸上的伤口并不算重,只是被子弹擦了一下,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细线,不停往外渗血,只是看着相当可怖。幸而夜间昏暗,周世襄没有打量看仔细他的伤口,才让他暂时免一顿骂。
等到了山上,电灯一开,林鹤鸣身上的一切就都无法遮掩了。
在山路上走了许久,他的左脸颊下半部份已经被凝结的鲜血糊上,周世襄一看见他受伤,心里就很不好受,全然忘记要教训他了,先是让他坐下,再是用冷毛巾给他擦拭伤口,等那道伤露出真面目,周世襄才长长的松一口气,将帕子顺手砸在床头柜上,告诉自己,虚惊一场。
林鹤鸣十分享受周世襄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觉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爱人的关心果然是最能令人丧失志气的东西。他抓起桌上的蜜桃,怡然自得的送进嘴里,香甜的桃汁泵进口腔,他忽然想念周世襄的吻。
这个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瞧在周世襄眼里,却像烟馆里的瘾君子们刚抽完大烟似的,看着难受至极。
周世襄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捏紧双拳陷在薄薄的蚕丝毯上,忽而,他一拳锤在林鹤鸣大腿上,只听得一声尖叫,林鹤鸣整个身体从床上弹起,五官扭曲惨叫一声:“啊!疼!”
见此情状,周世襄的满腔怒火才算消下来,他将林鹤鸣从床上赶下去,板着脸揶揄道:“真会逞英雄啊林二少爷!”
林鹤鸣叹一口气,知道这是在秋后算账了,立刻知情识趣的放下手里的蜜桃,蹲在床前,委屈而有担当的说:“你想怎样?我都认了。”
周世襄将头扭向一旁不可自持的一笑,旋即恢复正常,伸手轻轻捧起林鹤鸣的脸颊,正在林鹤鸣要献吻之际,他用一根手指止住他的动作,眼底含着笑意,极尽温柔的笑:“我罚你不许上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