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回应,他忽然害怕起来:“你别吓我。”
“咱们还要一起回家,一起在山上养老呢。”
“你醒醒,应我一声好不好!”
林鹤鸣心中又惊又惧,可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水声,他随着水流出了洞口,发现正是山下那条吃水河,左右两边都是庄稼地。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踩水带周世襄上岸,却是疏忽了背后,当头撞上一块隐藏在水下的大石,手上减减脱力,当即昏死过去。
二人都失去意识,与两具尸体并没什么区别,他们顺流而下,由河水尽情冲刷。
正是午夜时分,一轮圆月从乌云的禁锢中逃脱,月光透过葱茏的树叶在地上投射出几点斑驳的光,喜鹊从枝头跃下,向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飞去,最终在屋檐上安了家。
直至东曦既驾,一抹耀眼的红霞渐渐渲染开来,月亮方才隐没入山。
林府书房。
江石身着黑红长袍,正站在与人同高的书架前翻阅竹简,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自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人进入屋中。
江石定心一笑,回身合上手中的竹简,眼里立刻也溢出笑意,将将要开口,眼前之人就拱手作揖:“末将来迟,请陛下恕罪。”
“将军不必多礼。”
这姗姗来迟的将军,正是林泉。
他上前扶住林泉的手腕,让他起身,林泉抬眼,正对上他清澈的目光,便忍不住要多打量一眼,陛下生得唇红齿白,鼻梁上那点不大不小的黑痣,正是起到一点锦上添花的作用,加以一双眼懵懂得宛如初生的小兽,平日又不吝笑颜,真真是个勾魂摄魄的青春少年郎。
林泉向他走进一步,含着笑,全然忘记了不能直视天颜的规矩,一双眼定定地盯在江石脸上,简直叫人面红。
“寡人脸上可有脏物?”江石被盯得发虚,索性将竹简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摸脸。
这行为在林泉看来十分可爱,他反应过来,颔首低眉又是作揖:“末将失礼,请陛下降罪。”他诚心诚意的致歉,只希望这位陛下别对他治罪。
江石内心大定,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拉住林泉的小臂,把他往里间带:“几日不见,将军真是越发客气了。”两人在榻上的小几相对而坐,江石把竹简放下,将双手放在两侧膝盖上。
林泉在城外听闻小皇帝造访林府,立刻骑马飞奔回来,好在没让他等太久。此时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也是安心不少,他端起茶,轻轻抿一口后放下:“皇上有事,尽可以召臣入宫,实在不必纡尊降贵来这一遭。”
江石见林泉将自己抬得这样高,忍不住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宫中闲来无事,寡人想着将军军务繁忙,抽不开身,这才特意入府等候。”他是想让林泉体会自己对他的器重与体贴,方才特意做这一番解释。
林泉听后却想,每日早朝的奏折都批了么?怎会闲来无事?难不成是太后专权,小皇帝想要拉拢我,所以入府相见?他的脑子动得飞快,脸上带着笑意,嘴上不落下乘,语气轻快甜蜜犹如一盏蜂蜜燕窝:“多谢陛下美意。”
江石为他斟茶,把他吓得立刻伸手接过:“陛下不好如此。”
江石蹙起眉尖,不以为意地盯住林泉的手,眼神却是锋利如刀,林泉被扎得生出一阵寒意,遂将手收回去放回膝盖上:“谢过陛下。”
“以后对我不要称陛下,要说你。”江石心满意得地点头,而后将视线对上他的双眼。
林泉一怔,像是从眼神之中接收到某种情愫,顷刻间钻进他的心底,迸出一朵蓝色的火花,带着微小电流沿着血液迅速遍布全身上下。他的四肢百骸生出暖意,连脸颊也微微发烫。
虽然林家是被太后提拔才得以在京城升官加爵,但究其根本,这一国之君还是江石,如今他只是稚嫩,对于他的示好,林家决计不能视之不见。
林泉心跳如鼓,然而被他迅速平复下来,他微微颔首,谢过江石的恩典,双方算是达成秘密约定,他用温柔如水的眼光回应江石:“陛下不必忧心,所有事情都会水到渠成的。”
江石自八岁登基后就一直被太后当做傀儡,如此巴巴等过十年,他已不明白,到底什么是“水到渠成”?他被林泉戳中心事,笑意当即消散了,转而换上一副不辨喜怒的神情:“将军所说的水到渠成,难道是熬吗?”他还年轻,一定能熬过太后。
林泉微微侧头,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情,实则用余光瞥着他,见他眼底仍然是藏不住的委屈难受,不由得心头一紧,像是为他痛心起来。
他想,自己是该要表明忠心让陛下安心,于是深深颔首作揖:“末将誓死效忠陛下。”
江石知道林泉此人最是一言九鼎,此刻得了保证,立时喜上眉梢,将他扶起,转而用坚定自信的语气对他道:“有朝一日,寡人要赋予将军千军万马之重任,为国尽忠。”
“林泉万死不辞!”
二人分别向对方表忠心,画大饼,方才内心大定。
江石趁机握住他的手放到身前,将头伸过去对着二人的掌心轻轻哈出一口热气:“还暖和吗?”
林泉一怔,想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只觉得事已至此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遂笑:“暖得末将都快不是林泉而是温泉了。”
江石笑一声,又向里面吹一口气,林泉及时抽手:“天色不早,陛下起驾回宫吧,以免太后派人来催。”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生怕自己深陷其中,所以搬出皇太后来做挡箭牌。
江石听自己被下了逐客令,不羞也不恼,更不以为自己越矩,反而对他坦白:“寡人八岁时幸得将军护送回宫,继承皇位,打那时起,我就是真心实意地爱你,念你,若有冒犯之处,将军勿怪。”
林泉微微活动眼珠,将眼神从江石身上移走,他像被雷劈过一道,久久不能回神,而后将手垂下,不再说话。
江石手里空落落的,连带着心里也空了,他深深望向林泉,靠近他浅浅地笑:“寡人年纪还轻,盼将军多疼我爱我。”
林泉从未想过在众人心中面热心冷的小皇帝会对自己有如此眷念,一时不知如何应他,只好是站直身体,对他又是一躬身:“请陛下明示。”要效忠他或是领兵出征,他都不会拒绝,只是希望江石不要用这样的大事来开自己的玩笑。
他未经情-事,实在经不住这样撩拨。
江石见他并不抗拒,心头大喜,用手去抬起他的手臂,一双眼水盈盈地盯着他,声音轻柔地几要融化了:“将军何苦整日想着打打杀杀呢,咱们谈谈情,说说爱,不好吗?”
林泉又是一怔,对此感到好笑,肉到嘴边,他不能不吃,于是噙起一抹淡笑:“那末将只好是却之不恭了。”
江石得了肯定的回答,行为更加大胆,上前环住林泉的腰身,强行让两人额头相抵,林泉并不适应如此亲昵的行为,将将向后一退,却被抱得更紧。
这个小皇帝怎么会看上自己,他可是军中出了名的威武将军,到底哪一点像是能被养在身边的兔子?这让林泉感到疑惑。
江石不说话,单是笑吟吟地沉默着温存。
林泉腹诽半晌,心道毕竟对方是一国之君,自己既然答应要做兔子,那么就该对他做出点回应。于是含羞带怯地迎着他的目光望回去,做出一副享受的神情。
真是稚气未脱。他在心里暗想,他们大抵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身为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传宗接代,否则自己即便将天下送到他手上,也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啊!
江石却不管什么好果坏果,他被压抑太久,早已失去了相信旁人的能力,唯独林泉这个话少能干的木头美人让他可心,并且他能确定,林泉能够帮助他集政权,除外戚,更要紧的是——他确实爱林泉,只不过是在这爱里面,有一点点附加条件。
想到这里,他的眼里又溢出一点笑意,像是对林泉回应的肯定。
“将军没有拒绝,这让我感到很温暖。”他向前一凑,轻轻吻住林泉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纯情上将军不会想到自己下辈子会活成炮王
感谢在2020-04-19 22:00:02~2020-04-21 23:4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隔壁老王、谢顶女孩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69章
==============================
少年的气息是不浓烈的广藿香,含着点点辛辣,如风一般拂过林泉的鼻尖,让他在那一瞬间恍惚起来。好在他到底虚长江石几岁,即便是坠进江石有心编制的情网之中,也坠得有限。
江石用那透彻清亮的眼死死盯住林泉的脸,从中读出一点不同的意味。
林泉为人敦厚正直,满朝文武无不对他赞扬有加,但这并不妨碍他有玩弄权术的手段,只是藏得深又不屑玩,从而未被人发觉,当做他身上的污点。当年轻的江石意识到他这一特质时,就决意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人,但可恨的是,他手中并没有拿得出手做交易的筹码,所以就只好以身饲虎,再让他为己所用。
加以自己本就爱他,这就更让江石生出一种此计可行之感,于是巴巴的来到林府,向他表明心迹。
事情确是在他的掌控之中,林泉作为一个敦厚的下属,没有拒绝他的示爱,往后他要做的事,便是先明哲保身除掉外戚,再将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以太后挟制林泉。
想到此处,江石不动声色地笑起来,林泉背心发汗,身体僵直,感到自己需要冷静,于是侧头避开他的眼神:“皇上,好了。”
再不走我就顶不住了,林泉怨怼地想。
“快回吧,待会儿宫里来人了。”他想要避开江石炙热的眼神和淡淡的体香。
江石见他是当真羞怯,忍不住笑起来:“有劳将军挂心,寡人明了。”而后他毫无预兆地松开双手,林泉向后一退,因太过用力而险些摔倒在地,江石又作恶地捏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拉,到自己身前:“哎呀,我的将军,你可不能将寡人视作洪水猛兽啊!”
林泉意识到他在调戏自己,难免面子上抹不开,当即站稳身体,收敛那副动心动情的神情,横眉冷对地直视江石:“陛下,请回吧。”
江石忽然发现,林泉的气势变得强硬起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冒犯了他,而是如牛皮糖一般地黏住林泉:“寡人对将军一心一意,望将军多爱寡人。”话音未落,他便拂袖离去。
林泉尚未能反应过来,他的心底像被挠了一下,轻而微小的,有一点发痒,但立刻就被随之而来的内疚湮没了。江石是个热烈明朗的少年,若非自己伤了他的心,他绝不会转身就走,林泉对于情感的感知不算灵敏,但仍然察觉出来江石的异样。
晚间,林泉食不甘味的用完晚膳,想起今日发生之事,只觉得如在梦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房的窗前,月光透过竹林洒下几点斑驳的光影,他回身坐在桌前,提起毛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晚。
三月后的早朝,那捆竹简被递到江石手中,他心满意得地吩咐退朝。
灯影照壁,满室寂静,江石孤零零地坐在长安宫里,斜靠在团椅上望着林泉呈上的竹简,用手托着半边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不明白,分明林泉已经被撩拨得不能自持,这些天来他们又都是有来有往,怎么自己就要一直处于下风。
对于谈情说爱这件事,他自认,他的经验比林泉可要丰富得多。也许这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林泉入宫面圣而来,刚进内殿便看到江石一手托着下巴,竟是睡着了,呼吸平缓,面容安详,正是有干净无害的气质。林泉停下脚步,立于一人高的青铜烛树旁,不远不近地瞧着他,忽然浅浅笑起来——江石的神情像一只熟睡的小兽,以至于他联想到这些年来他在朝中的遭遇,不由得怜爱之心发作,如他这般稚嫩的年纪与心境,要做万人之上,太累太难。
他抬手挡住内侍阿蒙的去路:“陛下在歇息,我就在这里等着。”
阿蒙向他微微颔首,低声道:“将军不必拘礼,陛下说了,将军来是一定要通报的。”
林泉不再阻止,阿蒙脚步轻快地去到江石身后:“陛下。”话音未落,江石就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望向林泉,眼底盈出甜甜笑意:“将军。”颇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然而他们今日早朝才刚见过面。
林泉心底某个角落像被击中,也随之笑起来,甚至于忘记行礼。
阿蒙浑身上下像是有个雷达,能够精准识别出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他感受到空气中浓重的爱意,宛如秋季江浙上供的新鲜秋蜜,浓稠而甜蜜,即便稀释开来,也是一盅沁人心脾的糖水。
他极有眼色地告退而去,江石站起身来,走到林泉身前,一双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林泉当即抱拳:“末将见过陛下。”
江石不言语,拉住他的手腕就往里间走,最后在龙床前停下。
林泉不解其意,抬眼对上他平静如水的眼眸,细看之下,只觉得他眼底那潭黑水之下,波涛汹涌。
良久,江石定下心神,恢复往常的神情,寒声道:“将军呈上的奏章,寡人都看了。”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任林泉再打量,也瞧不透他心底在算计什么,于是隐隐不安起来。林泉向后一退:“末将不过是世间最平凡的一个寻常人,不敢亵渎陛下圣人之体。”算是婉拒江石对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