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是……为夫妻的立场呢?”季舟轻声说,“我太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断了,反而害你受了伤……我是不是错了?”
沈长楼望着季舟,攒着眉头不语,猩红是属于沈长楼的,在他咬碎的唇齿间弥漫散开,连接死亡与重生,要往悲剧的结局构建出坚实的桥梁。
“你没错。”沈长楼却说,他眼中虚构的爱意像是至死不渝,“你从未错过,倘若某日你与我兵临相见,我也希望你同这日一般不要犹豫,不要被我言语打动。”
“决斗时没有友谊爱恋,只有你死我亡,我希望你固守本心,刀刃永远对着旁人而不是自己。”
“……师父,你疼吗?”季舟伸手去摸他的心口,像是要穿透薄薄一层衣料触碰到他皮肉底下滚烫的血液,季舟手像是被灼伤一般猛然缩回,像是无法面对自己刚刚伤害了眼前人的事。
“久了,便不疼了。”沈长楼淡淡开口。
绥远在一旁看着有些牙酸,打坐调息了片刻伤处开始慢慢愈合,他望着二人四肢贴合,像要将对方融入骨血里互相吞噬,他突然生出一种念头,想要用什么话语来打断这荒唐的一切。
“我很不明白,你的传讯烟火明明被我丢入河里了,即使捡了回来,也浸泡在水里难以使用了……你是用什么办法将他喊来的?”
沈长楼牵了牵唇角,像是觉得好笑:“你是真的以为我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吗?”
“……那是假的?”
沈长楼摩挲着金莲子模样的烟火空壳,弹指将他丢到一侧去了,“你还记得你让我换衣时背过身去吗?那时我借机把藏在发冠里的烟火拿了出来。”
绥远顿时明白为什么一向在意仪态的沈长楼要当着他面换衣物,顿时懊悔不已。
季舟在一旁冷眼望了许久,突然开口:“代入承伤,这只有你的东域的邪蛊才能做到……既然是你下的蛊毒,定然有办法可以解开。”
绥远闻言微微挑眉:“你是当我傻吗?我解开了蛊毒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还不是沦落到被你宰杀的地步?”
季舟深吸一口气,尽力心平气和下来:“那你想怎么样?”
“晏楚生前向我借了三枚玲珑丹说要闭关,结果他现在死了,我也无法去魔教讨要。”绥远轻轻眯了眯眼,“我寻思他的死与你们也有些关系,所以这玲珑丹不知道武林盟愿不愿意给我?”
“晏楚的死确实与我有些关系,但也不能全然怪我头上,毕竟是他一心赴死的。”季舟蹙紧眉头,“武林盟向来是叫药宗炼丹,若是你想要我大可以帮你去讨要几颗。”
“盟主可真是豪气,佩服佩服。”绥远假情假意地客套两声,“不过我还是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能等到玲珑丹到手,才能将解蛊毒方子交予你,这段时间我便在你武林盟住下,要多叨扰了。”
季舟哑然无言,像是没料到他放下受了伤如今还能这样活蹦乱跳地插科打诨,还借机蹬鼻子上脸。
绥远说话间目光偏生要往季舟面上瞥,像是要看清楚这个忤逆犯上的武林盟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目光凝滞了片刻,像是被季舟脸上什么东西所吸引。
“真奇怪……”绥远说,“你面貌生得竟与杜家主母有几分相似。”
“杜家主母?”
“兰陵此地有一个隐世家族,名为兰陵杜氏,杜氏如今男丁稀少,女人掌权,现如今的当家主母夫君犹在时曾经育有一子,然而当年杜氏内乱,叛徒带着那个孩子掏出兰陵从此再无音讯。”
“那孩子离去的时候,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块玉牌,上面写着杜字,象征那孩子独一无二的身份,倘若那个孩子还活着,此时应当可以继承少主的位子,这杜家的权势也应当掌握在他的手中。”
“……玉牌?”季舟闻言身体忽然僵住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因为惊愕而失了血色。
“对,那玉牌拳头大小,是用和田暖玉制成的,杜家主母早年丧夫,很早就守了寡,膝下就这一个孩子,为了找寻这个孩子他可谓是费尽心思,还放言声称谁能寻到这个孩子,杜家就会允他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
“算算时间,那孩子也丢了二十年了,和你的年龄岁数倒是相差不大,二十多年都没有找到,孩子相貌肯定发生了变化,此时再找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季面色苍白一片,像是糅杂了不同色度的白进去,他额前青筋“碰碰”直跳,像是在催他做出决定,与这不平的命运再做一次斗争。
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手伸入袖子掏出一块修补过的玉佩,声音干涩,因为发狠而紧绷。
语气深处却又像是带着几分隐约的期待。
“你说的玉牌,是我手上这块吗?”
他手上的玉牌有一条裂痕,被金玉填充修补过了,玉牌像是被很多次摩挲过,牌面的杜字已经被摸得模糊不清。
“那个小少主……原来叫什么名字?”
绥远望着季舟手上的玉牌,一点一点陷入了沉思。
“据杜家主母说,那孩子父亲在世时给他取名为杜景庭,希望他可以作为一个文人,不像杜家一样涉及江湖事。”
然而到了最后,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不光没有成为文人,反而才疏学浅,还沾了满手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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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佳话其五十九
“这么说来,你性情的确与那女人有几分相似。”绥远扯开嘴角笑意, 也不算笑意, 仅仅像是灾难面前自顾自地幸灾乐祸,举起巫毒布偶诅咒着世间所有人, “一样自私自利。”
沈长楼叫他闭嘴。
他听着不以为然,指尖紧绷陷入腹部伤处,溅出一抹猩色, 他的手指“咕嘟咕嘟”地在伤口搅动着,如同鱼群好奇寻觅着饲饵,温热的血包裹住他的骨节,滑腻湿润,让他想起一切起源之地的母体, 然后冰冷的刀子切开腹部,将他刨出。
季舟死死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扼断他手。
沈长楼面色荒原一般苍白,躁郁的痛感在他腹部跳动, 血腥色投落在他眼底成了瑰丽斑驳的声色水光,绵延数百里虚构出渡舟和彼岸,好像他的双眼应当看到这些。
“沈道长, 莫要忘了,你的性命在我手上。”绥远从季舟掌心抽出手来,满手甜腥的气息, 他像是着了魔,偏生喜欢挑衅他人。
然而沈长楼品不到他心中的恶恨怨毒, 妒火交织让他肝肠寸断,眼前二人的言行毫不留情破碎他自以为是的狂妄,消磨了他对旁人仅存的温情,只能将恶意的谎言叙说。
“我不介意黄泉路上拉一人同行,若是沈道长,那更是不错。”
沈长楼借着季舟怀抱起身,推了推季舟便要离去,冷淡开口:“随他去。”
“沈道长,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是你吗?”绥远在他们身后悠哉悠哉开口,像是魔头哇哇哇突然大发了善心。
“他不想知道。”季舟冷冷答话。
“季大盟主——”绥远扯着嗓子喊,神情带笑,“我一直很好奇沈长楼怎么会择你成为他的徒弟,世上有能力者如此之多,你也不过算是中上之资,论心性品性更及不上旁人。”
“他与你云与泥之别,更是无法比肩,你莫不是使出了什么下三滥阴毒的手段逼迫了他?”
“……你!”
季舟尽力想要说出些什么话语来辩解,然而连他自己都明白眼前这段情谊的虚幻,好比镜花水月一般,只是自己强求来的。
绥远说的确实没错,他与沈长楼的确难以比肩。
沈长楼走在前头,侧目望向他们二人,也没有作声,像是要将沉默贯彻到底。
季舟心底茫然一片,却听见沈长楼淡淡道:“你与他废话什么?既然不能弄伤他,把他打晕不就好了?”
季舟挥手打晕了绥远,用藤蔓将他四肢层层绑了起来,好让他不再说出些什么糟人心的话语。
沈长楼向季舟走来,踮脚伸手去触碰他眼角泪腺,像是被苦海折磨而泌出了湿润水渍,让人想起欲海中骄奢荒淫时后颈连绵飞溅的汗液。
沈长楼声音很平静,像是纯粹地在探索世界的真理,没有存在半点私心。
“为什么要哭?”
季舟说:“风迷了双眼,一时情难自禁。”
像是尘埃落定般,季舟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用唇去蹭沈长楼的脖颈,像是某种犬类受惊时想要得到同类的气息安抚自己一般。
“……别闹。”
季舟用指尖分开沈长楼冰冷的双唇,手指探入口中想要渴求其中的温热,他摩挲着沈长楼唇,抚过每一寸纹理,像是要将自己的欲求从这张唇中送去,送入内脏深处,将火热的情谊填满这个人的肺腑肝脏。
沈长楼呼吸喷吐在他脖颈,冰冷得像某种冷血动物。
季舟突然有些冷,他紧紧抓住沈长楼的衣领,将头埋在沈长楼肩上,用世间最温柔最悲戚的声音,饱含热切在沈长楼耳边低语。
我不管与你溪与海之别,我想以吻你,我想造就世上最坚固的枷锁锁住你的脖颈。
我想吻住你,剖开肺腑向你表达我的满腔赤诚。
我的爱人,我的君主,我的师父。
我将于我余生侍奉你。
沈长楼看见他的唇不住颤抖,话语像是呛在了喉嗓间,眼底灰暗一片,像是渺无希望,伴随着气音在唇齿间吐不出半个字句。
“让我吻你……”季舟说,“我想让天下人无论接受不接受都要亲眼看着你与我成婚时叩拜天地,谁也阻不了我。”
他曾经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想要同沈长楼二人在武林盟中悄无声息地举办婚礼,将他明媒正娶,给他名分。
沈长楼冷眼看着他,用最平静无波的声音回应着自己人生大事。
“你不怕受天下人非议了?”
“我不怕了。”季舟说。
季舟突然意识到,比天下人非议反对更可怕的是他根本锁不住眼前的人,只要轻微一松手沈长楼便会离去。
他要用成亲束缚住沈长楼……这样……这样沈长楼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沈长楼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伸手掸去季舟衣领上的灰尘,帮他把衣上的褶皱弄平:“一切随你。”
季舟牙尖陷入沈长楼的后颈,像是要落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湿濡的汗液顺着脖颈一路淌落到沈长楼的后背,他呼吸猛然急促了,伸手去堵住季舟的唇。
“别在这里。”
“师父,你好紧张……出汗了。”季舟没有继续下去,伸手去擦拭他额前的汗液,然后低下头,把他按在树上用唇抵住他的下颚。
沈长楼的光.裸的背部触及到粗糙的树干顿时一阵僵硬,像是肌肉存在的记忆又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
他用力地推开季舟,几乎是跳起,语气冷硬:“别碰我。”
季舟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沈长楼见季舟这次模样,自知是反应过激了,面色稍和缓了些,起了身拢好衣物。
“还是早些前往杜家,得想个方子从崖底离开。”沈长楼目光刻意错开季舟,“你刚才怎么下来的?”
季舟说:“我一时心急杀光了人直接用轻功跳下来的……”
“……”沈长楼默然。
他面色寒冷苍白,像是生机都被去除,惟有深暗枯朽的影子陪着她,方才□□的潮红极快就被冷白色淹没,就像是沧海注定成为桑田,万物守恒着应有的定律。
转眼没多久,他又像是一具杳无生机的尸骨一般,连呼吸都是冷的。
季舟一旁小心翼翼地偷瞥沈长楼,像是在看掌间雪,水中月,一种虚幻而残缺的美梦。
“师父……听说你受了很多伤,这一路上肯定受了许多苦吧?”
沈长楼淡淡道:“方才你想要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舟的话语滞留在唇间说不出声,他被堵得哑然无言,只能噤了声,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长楼。
沈长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季舟,眼底晦暗得像是锁住了黄昏,让人看不明晰里面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味,是喜是怒,谁也不知道。
季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把绥远用水泼醒,他既然可以来到崖底自然知道出去的路。”
片刻后沈长楼移走了目光,淡淡吩咐道。
季舟转身要走,沈长楼却再度唤醒他。
“有刀吗?”
“……你要刀做什么?”
季舟从腰间把鹿泉解下来,递给沈长楼,他没有作答,只是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料含在嘴里,然后掀开遮住右腿的布料。
用刀割下的伤口到了现在还没有处理,刚才被水浸泡过此时开始有些溃烂发肿,周围隐隐泛红,像是犯了炎症,沈长楼用火折子生起火,将刀背在焰心炙烤了大概半刻钟知道刀背泛红,极快地将伤口处腐肉用刀尖剔除,然后再将滚烫的刀背烙到伤口处止血。
刀背炙烤在伤口发出“滋啦”的声音,汗水不断地顺着沈长楼额间淌落下来,他像是痛极的模样,脸上苍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