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舟面色一变,却看见翠微双手叉腰,狠狠压低一侧眉,笑声仍然脆生生的,却平添几分威胁意味:“你们别当做来了我们杜家就可以稳坐少主的位子了,前几个敢骗我们杜家的都被丢到山崖下喂毒蛇了,光耍个嘴皮子可没本事。”
“想要少主的位子,还得有命拿。”翠微言笑晏晏,神情像是欢喜极了,伸出微翘的手指指着绥远,“我们杜家不乏生得好看的人,可皮囊下都是白骨,不过红粉骷髅罢了,若是你们过不了我们的试炼死在某处连收尸的人也没有,更没有人会看你们那张好看的脸。”
绥远低声嘟囔:“都是些什么破规矩……”
“奴奉劝你几句,若要安生度过试炼,这些抱怨的话就少说些,若是恰好被杜家可以掌权的几个人听见了,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翠微嘻嘻笑了一声,“即使要找回我们的少主,若是真的少主无能,杜家也不收,还不如早生死在试炼中别丢那个脸,所以你这只毛猴子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好生闭着嘴谨言慎行,省的一开口说错话被人杀了也不知道原因。”
季舟听见翠微漫不经心地话顿时心凉了几分,对杜家的期待也淡了下去,静默着不说话。
突然大堂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三人将目光移去,只看见一个通体黝黑的壮汉匍匐在地上,被四五个和翠微同样打扮的侍婢死死按住,舌头被一人扯出来用裁剪花草的剪子“咔擦”剪成了两段,血和涎水糊了一脸。
另一个侍婢将剪短的舌头装入泡酒的罐子内,里面密密麻麻泡着许多同这一样被人剪短的人舌,然后挥手招呼着旁人把壮汉脱走。
“在我们杜家,首要的就是做到安静,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也当做没看见,把嘴缝上,不要说出去半分。”翠微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连半点异样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否则下场就是他那样,甚至更惨,知道了吗?”
见无人应答,翠微有些不耐地蹙紧眉头,牙齿轻咬艳红的下唇:“我们杜家比起死罪更喜欢活罪,轻轻松松就让犯人死了是多无趣的事情,方才那人受的罪还算轻的,倘若即使治疗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但是倘若你惹了不改惹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折断四肢做成人彘也算常见的。”翠微顿了顿继续说,“你们是一起来的,那就除了你们中的人谁也不要信,谁知道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会不会捅你一把刀子,谁和你搭话也不要理,明白了吗?”
“明——白——了——”绥远声音拖得老长。
翠微这才收回目光,片刻后目光嫌恶地落在沈长楼身上,舔了舔唇:“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恃清高,对人爱搭不理的人,这种人在我们杜家往往是活不长久的,跟他说话也是白费功夫。”
沈长楼目光淡淡瞥了翠微一下,轻微地敛起唇角。
“俊小哥,还有你,毛猴子,你们住东厢房。”钥匙上系的红绳在翠微指尖打转,几把钥匙碰触在一起发出“况铛况铛”的声音,她眼底含情地望了季舟一眼,将钥匙丢给了二人。
此时她手上就余了一把满是锈迹的铜钥匙,她捏着鼻子嫌恶地将钥匙拿离自己远些,懒洋洋地唤了沈长楼一声。
“喂,那个谁,你住西厢房。”
绥远笑嘻嘻地接过钥匙。
“难道是姑娘特意垂青我们让我们一起住东厢房吗?”
“我呸。”翠微瞪了他一眼,含着嗔怒,“谁垂青你这个毛猴子?若不是见着你嬉皮笑脸比那个死气沉沉的好多了,至少像个活人些,我……我真是恨不得也把你分西厢房。”
季舟突然开了口:“西厢房……就这么不好吗?”
“俊小哥,你应该要知道,在我们杜家,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翠微咯咯笑出声来,“有些东西是不能问得太深的……问透了,就没意思了。”
“嘻嘻,你们的试炼从住进厢房那一刻就开始了。”
季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可以换厢房吗?和他一起住西厢房……”
“你确定刚进试炼,就要破坏我们杜家的规矩吗?”翠微眼底骤然冷了下来,笑容也收敛了起来,“规矩就是规矩,是不容被忤逆的,他住进西厢房就自然有被选中的倒霉鬼陪着他,要你操心干什么?”
季舟看了沈长楼一眼,面色犹豫:“师父……”
沈长楼从翠微手中接过钥匙,淡淡开口:“这几日就叨扰阁下了。”
翠微见沈长楼往西厢房的路引走去,不知是心有不忍还是怎么的,突然扯起嗓子就喊:“喂——那个谁!”
沈长楼微微顿了顿,转过身去。
翠微低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长得其实也还不错,若是就这样死了可惜了。”
“喂,那个谁,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无论谁来敲西厢房的门都别出去和那人搭话,否则死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沈长楼静默地听罢了翠微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拿着钥匙朝廊转深处走去,很快身形就淹没在了廊转外大片枫树当时。
“毛猴子,还看什么啊?走啦!”翠微瞪了绥远一眼,给他们带路。
穿过大堂,再走四五十步就可以看见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落,翠微从袖口拿出一串钥匙开了吱嘎作响的木门,让二人进去。
院落不小,正中央栽着绿阴如盖的橘子树,树下有一口井,井旁桶中打满了冰冷的井水,像是刚刚被人打上来。
季舟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了那久违了的无妄山。
翠微扬了扬下巴:“你们既然是一波人,那就住一处,钥匙也只给一把了,互相也好照应。”
“旁边几处已经有人住下了,同你们一样,有的是来杜家的试炼者,有的自称是在外遗失的少主,若没事别去打扰他们,每日我子时时会将门锁上,无论是在外的还是在里的,都别想过门了,你们掐好时间,别误了时辰。”
谈话间,一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一个贼头鼠脑的年轻人探出来脑袋,过小的眼珠在硕大的眼眶里兜转,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望见了季舟等人眼睛一亮,挥挥手示意他们过来。
“哼,碧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这种人都可以放进东厢房。”翠微埋怨一句,“你们爱去不去,反正入了我们杜家就是将命交给杜家了,是生是死也和我没关系。”
绥远朝那年轻人也挥了挥手,瞥了季舟一眼:“小子,胆大的就和我去看看?”
季舟冷哼一声,倒也没有拒绝,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
……
破败的木门仅仅一推就开了,锈迹斑斑的锁钥钻入厢房门的锁孔中,废了许久才“吱嘎”一声打了开来。
隔壁的房门也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传出一句问话。
“谁啊?”
沈长楼微微顿了顿,只看见一个和尚左手抓着一只叫花鸡在那啃着,右手抱着一缸酒,醉醺醺地走出来看动静,望见沈长楼还打了一个饱嗝。
那个和尚年岁不大,头上却光秃秃得寸草不生,一身僧袍脏兮兮粘腻腻的,像是用来擦过手底的油渍,禅杖被他丢在一边挠背,一面嚼着肉一面饮着酒,好一个酒肉和尚。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妙哉!妙哉!小友要不要也来喝一杯。”
沈长楼看了他一眼,自嘲这一来和尚道士都集齐了,转身入了屋内,将门阖了上来。
他把从绥远包袱中顺来的火折子打上,将灯柱上半场长不短的棉线点了上来,昏黄的烛火将暗沉沉的屋内照了一小块,少见得透露出了几分温馨。
沈长楼转身去床榻处,乱七八糟地将被褥随意铺上,捏了捏却也不薄,过夜也是足够的。
他刚想要将路上买来的几件衣衫挂到柜子里,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很轻,三长两短,像是故意作弄。
他初来只当是那和尚在发酒疯,渐渐觉察出不对来,过了片刻敲门声消失了,他走到门边听了片刻,敲门声又突然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剧烈,像是要把门砸了一般,鼓足了力气在哪里敲。
沈长楼被敲门声吵得无心做事,终于忍无可忍,将门推开一条小小的细缝。
一只脚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卡着门不让沈长楼关。
沈长楼往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一身镀了金边的雪青色的袍子,右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还在往下一个劲地淌着血,他将身子靠在门檐那里一个劲地摇,双眼微弯,笑嘻嘻地看着沈长楼。
像是撒娇一般的语气。
“好哥哥,让我进去陪陪你好不好?”
沈长楼望了少年许久,忽然扯了扯唇角,冲他笑了下,昏黄烛火下,一种类似于温柔的神情浅显地浮于他好看的双眼,他笑得寡淡,寡淡得近乎有些冰冷。
沈长楼后退几步,将门拉大了些,方便让少年进来。
沈长楼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已经在收尾了,大概下个月中旬就可以完结了,沈长楼和季舟即将迎来他们应定的结局
然而还早着呢,想那么多干啥?
看剧情!多甜!
第65章 佳话其六十二
少年扯开一个笑容,刚迫不及待地想要踏入一步, 就被一脚踹翻在地。
他“哎呦”一声, 刀子“啪啦”掉落在地上,紧接着一把剑就抵住了他的脖颈。
他咽了一口口水, 软声求饶道:“好哥哥,放过我吧……”
沈长楼将剑往少年脖颈移近了几分,像是要撕开皮肉饱饮鲜血, 掂量着何处下口一般。
听见少年的话,他轻微挑起一侧眉,漫不经心开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东施效颦别人的模样,很难看?”
少年面色霎那间变得铁青,像是忽然发了怒, 然而他仍然抑制住怒气,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尽量让声音更轻柔些:“好哥哥,我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是……是晏教主唤我来寻你的!”
“哦……晏楚啊……”沈长楼声音懒洋洋地拖得很长, 用剑身挑起少年的下巴仔细端详,“你是不是许久没有出过杜氏去外面看看了?”
“好哥哥,你说什么呢?”少年强撑起笑意, 刀刃再度像他脖颈贴近几分,削掉了一层油皮,他脖颈上的汗水已然浸湿衣领 , “倘若我不出杜氏,又怎么得到斐教主的讯息呢?晏……晏教主急着让我把你带去他那呢!”
沈长楼唇角细微上翘, 眼底氤氲着三四分笑意,像是极期待极欢喜的模样:“贫道的确是许久未曾见过晏教主了,他为什么不自行前来,反而要你来带路?”
少年结结巴巴继续道:“晏……晏教主修炼出了岔子身负重伤,不方便见人。”
沈长楼见他一副经受不住追问的模样,收敛了几分眼底冷意,仍是笑着的,像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用剑身拍了拍少年的下颚骨,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晏教主有请,那你就好生为我带路吧。”
少年见那把剑从自己脖子上移了开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从地上跳了起来,像是觉得沈长楼是个瘟神,推开门就快步往屋外走去。
沈长楼跟在他后面,步伐不紧不慢,倒也追的上,他嗅闻到庭院里被泥土掩盖过的血腥气,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那和尚紧锁的大门,然后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
二人步履匆匆行过廊转,像更僻静幽静地方走去,雨西沈长楼一路走着一路用小石子做出路引,方便自己不早此处迷了踪迹。
二人停在一处格外幽静的院落前,院落比起西厢房要大些,门口有个木质牌匾,写着“四易阁”,共有三房两楼六柱,前檐墙用彩漆上了各式繁复的彩画,瓦一律是过烧的青瓦,瓦顶的黄铜狮子口含着黄铜珠子,随着风向而移动位置,石柱上蟠龙张牙舞爪盘旋至此,像是某些文人雅士为了附庸风雅而刻意如此装潢的。
庭落里很是干净,像是有人每日清扫过的,连尘灰也少见,少年将沈长楼送到这里,催促着他赶紧进去:“晏教主就在里面候着您。”
沈长楼轻轻眯了眯眼,忽然笑了下:“我有一事不明白。”
少年像是想赶紧脱身而去,干干巴巴地接话:“什么不明白?”
沈长楼不紧不慢道:“就算晏楚身负重伤,何必千里迢迢赶来兰陵杜氏修养,在他那魔教修养不是更好吗?”
少年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合意的说辞来搪塞:“……晏教主曾经于我们有恩……我们自然不能恩将仇报……”
“对啊……你们自然不能恩将仇报。”沈长楼忽然笑出声来,眼底讥讽,“你是真的当做我年老眼花了,连晏楚死了多久都。不知道?”
少年面色顿时煞白,刚想转身逃走,便觉得脖颈一痛。
他伸手捂住后颈,只摸得一手滚烫的鲜血,再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沈长楼将剑插入剑鞘里,拭去脸上溅到的血渍,他嗅闻不得旁人血腥的臭气,闻久了又忍不住呛咳出声,咳得满袖血桂点点。
“果真是沈道长,即便寿元折损至此,也无愧天下第一的名声。”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沉沉的笑声,一个年迈的妇女推着四轮车停留在二楼处往下静静看着他,面上蒙着一层黑纱,将鼻子以下的部分尽数遮掩,一双眼睛狠戾得像鹰隼,阴冷让人生畏惧,看到那刻不由自主会想起阴沟里的蛆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