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看了他一会儿,眼见他没有发现自己醒了样子,他禁不住伸手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华易被这一牵动,连忙地回过神,他伏下身子,将手覆上宋檀的脸颊,他的声音比云絮还要温柔,“宋檀,你以后不可以这么任性了,你不是一个人了。”
他又将掌心由上而下地扶到了宋檀的小腹上。
宋檀忽然灵台从未有过的清明,他的眼睫闪动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华易是在说什么。那里应该是有了个小生命扎根发芽了。
他说出了这么些天的第一句话,他轻颤着声线:“我没吃那个药,我怎么这么天赋异禀?”
“其实……你吃过了那个药。”华易详细把宋檀在病重几乎药石无灵,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位太医提议用了那药,才稳住了宋檀的性命。
华易有些愧疚地说道:“事出从急,我未与你商量,你如何怨我,我都接受,只是不要在糟践自己了。”
宋檀将双手合盖,缓缓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他有些茫然地感受着几乎没有的律动。
华易见他如此,笑着说道:“太医说不过一月。”
宋檀却是煞有其事地说道:“你不把心里藏着的事同我说,我还绝食,带着你儿子一块……”
华易捂住了宋檀的嘴巴,把宋檀不详的话语堵了回去,他看了宋檀许久,还是认命般说道:“我会同你说的,你先吃些东西。”
宋檀顺从地点点了头。
他讲起这些事来讲的就很粗略,很多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他讲起了纪青弦,他少年父母双亡,是纪青弦护着他,教着他,引他向上,亦兄亦友,他的冠礼都是纪青弦给他加冠的。
宋檀被一口清粥噎住,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跟他妹妹是怎么回事啊?”
华易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语气淡淡地说道:“纪青弦喜欢收养些小孩,李剑笙就是他收养的其中一个,紫若也是,她同他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就收了她做妹妹。”
宋檀喘匀了气,他睨了华易一眼,阴阳怪气地对他说道:“哦,你同她青梅竹马。”
华易摇摇头,“紫若来时,我已被舅舅接进宫去,每天都六艺经传地学,就是到了纪青弦那里,他也要耳提面命地指点我的学问功夫,所以我同紫若见面不多。”
宋檀顿了顿,“那相传她奔赴千里去战场找你?”
“是有此事,其实我一直也有着疑惑,我们不过是被纪青弦乱点了鸳鸯谱,他的话不容我们拒绝。紫若与我都无甚情意,她突兀地出现在敌营,我也是没想到的。”
华易没有讲后半句说出:如今已查到了些紫若为何会去找他的线索。
宋檀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底子,他曾经还暗戳戳地吃了这位已故的姐姐不少飞醋,如今想来,自己还是挺智障的。
华易见宋檀出神,那碗粥不过吃了两口,他自觉地端起,盛了一勺放在宋檀嘴边,“乖,吃完,吃完我继续同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崽子上线!
---------------
第81章 不痛不痒
宋檀一边吞咽着粥,一边听着华易说话。
华易又同宋檀讲述起了他的皇帝舅舅,自小皇帝对他就溺爱非常,不管华易犯了多大的错,惹了多大的麻烦,他舅舅仍旧千般万般的找理由,说这是少年心性贪玩罢了。
反而轮到了他自己的儿子们时,他却是变得十分严苛,背诵文章磕巴了一处,都少不得他的一顿骂。少时成雪鸿还心里不平衡地问过华易:“咱俩到底谁是我父皇生的?”
宋檀听完,也发自内心的疑问道:“你俩到底谁是亲生的?”
华易轻柔地揩掉宋檀嘴边的粥渍,他对着他笑得有些无奈:“不外乎亲疏有别,越是亲生的才是越寄与厚望的,况且皇上的儿子是储君,臣子的儿子只能是臣子的儿子。”
华易又说道:“我舅舅身体每况愈下,九州家宴都已取消……”
烛花瑟缩了一下,屋内有一瞬的昏暗。
宋檀瞪大了双眼,他听懂了华易省略的内容,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选择了帮成雪鸿,你何必这么冒险,若是失败……”
“不是我选择了成雪鸿,”华易直视着宋檀,认真地说道:“是皇上选择好了成雪鸿,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替皇上选好的继承人铺路,让他名正言顺,万民敬仰。”
“那纪青弦和此事有何关系呢?”
华易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他缓缓道:“他以为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黄雀身后也有鹰隼在伺机而动。”
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会迷了人的眼睛的,纪青弦也未能免俗有着野心。
而华易不是圣人他也会被这浮浅的红尘所羁縻,他所获得信息都足以让纪青弦温和端方的形象在他心中一夕崩塌,华易花了许久才说服了自己,胸怀天地者不能为私情所困,他情愿去遗忘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乱臣贼子。
宋檀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下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堵着,他喉咙滚了一下,伸出手拥住了华易。“你虽然这么辛苦,但是也太傻了。不管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还有我和你儿子呢。”
华易回拥住宋檀,他们借由紧紧的拥抱里感知自己的存在,华易摸着他一头黑漆漆的发略笑了笑,一字未语。
……
他们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是没想打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刚过了小年,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一白,茫茫大雪覆盖住了金碧辉煌,皇宫内一切都寂静无声。
成雪岸早已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太医,他早就捏造了圣旨,横闯进宫门,他的身后是他的精兵们,每人手中都别着火把,蜡油的气息弥散,细微的火花爆裂声在这片死寂里格外入耳。
他病态地审视着皇帝身在的宫殿,眉头紧缩,身形微微战栗。
纪青弦看着他一败再败,只说时机未到,责备他心急,他的妻子也看不起他,讽刺地说他无能,所有人都在逼他。
他被逼的走投无路,他等不及了,短暂的时间里他没想到成雪鸿的每一步都会将他打的措手不及,甚至他的父皇全然相信了成雪鸿,他的内应说皇帝已经有了想要流放他去苦寒之地的念头。
今日,他的父皇积重难返,他甚至已经知道他父皇早已经拟好的圣旨里定是传位给成雪鸿,他要改写自己的命运,身在皇家,那个位置就必须要争。
他对着身后的精兵们打了个手势,精兵们立刻有条不紊地行动,将宫闱上下严丝合缝地团团围住。
杂沓的脚步声一时近在耳边,尔后又潮退般散去,那是华易叫人已经做好了埋伏,守着华府,守着宋檀。
微小的动静扰乱了宋檀的梦境,宋檀皱了皱眉头,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华易正背对着他快速地穿着衣服。
宋檀心下一条,立刻清醒了过来,“可是出事了?”
华易低声道:“宫变了。”
他转身伏下身子,亲吻了一下宋檀的额头,“等我回来,”他深深地看了宋檀一眼,就在宋檀后悔了,想要留下他时,华易斩断了自己也想要留下来的想法,他抬步而去。
宋檀看着他的背影,困意消失地无影无踪,一颗心七上八下,久而未眠。最后,他还是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华易连夜也召集了兵勇,密密匝匝的军队堵住了街头巷尾,他们早就严阵以待着,其中一部分是他爹的旧部,一部分却是是皇帝给他的。
他们每一个都身着黑衣,眉目英朗,手持着武器,山呼海啸地管华易叫做:少将军。
华易只说笑着同他们说道:“今晚要除叛党,清君侧,立大功。”
火光在他脸上涂上相间的阴影,一时让他看起来犹如鬼魅,他对着身旁的人笑了晓,“段叔,今日不喝酒了?”
段若明清点好了人数,他负手而立,“便是喝的一塌糊涂,你段叔我照样可以替你爹收拾孽徒!”
他们翻身上马,迎着猎猎的风,踏着厚厚的雪,准备好了去迎接这个国家的改朝换代。
离皇宫愈来愈近之时,华易他们所带领的队伍中的也愈加地少,这是他们一早就做好了的部署,他们要蛰伏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埋伏进皇宫,从暗中一点点瓦解解决掉明面上发起宫变的成雪岸的精兵。
大门大开,似乎是早就在做着迎接他们的准备。
华易于成雪鸿宫内汇合,华易凝眉望向远处的灯火阑珊处,“成雪岸来了有多久了?”
成雪鸿沉声道:“快两个时辰。”
华易忽然有些惊愕地看向成雪鸿,他们明明定好的计划是最多过一个时辰便擒了成雪岸,已经两个时辰,华易甚至都怀疑成雪鸿是故意地拖了一个时辰才华府叫人通知了他。
华易对成雪鸿疾言道:“那你还不进去?”
说着,华易就要朝着那幢宫殿而去,突然他的袖口被人牵扯住,成雪鸿避开他的目光,瑟缩着说道:“表哥,再等等,我许你一品护国公之位……”
华易一脚就踹到了他身上,成雪鸿跌落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的身上沾满了雪,有些滑稽可笑,在众人面前,华易一点都没有给他留下几分面子。
成雪鸿想要爬起来,华易又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将他按到雪里,他看他时,仿佛看着一团烂泥,“成雪鸿,你他娘的真是不要脸了!你在等什么?等你父皇被你二哥杀了?你好明日就当皇帝?”
成雪鸿挣扎着想要搬开华易的腿,却无法撼动分毫。在他胸腔内无法涌入空气,几乎要憋死过去之时,华易松开了他,未等他喘匀了气,就提着他的衣领子,在雪地里拖拽着成雪鸿前行。
宫殿守着的成雪岸的人已经被解决了大半,尸骸变低,打斗之声萦绕在耳边,他走得端正,一步一步地踩着红红白白,轻飘飘地推开了门,也放开了成雪鸿,他把成雪鸿丢了进去。
成雪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紧张地环伺了四周,偌大的宫殿中竟空无一人。
华易对他对视了一眼,便走了他前面,往内间而去。
只有三人在,他们看到了成雪岸、看到了纪青弦、看到了平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知是死是活的皇帝。
箭在弦上,气氛危机四伏。
纪青弦凝视着华易,华易却是连一眼也不愿多瞧他,纪青弦轻笑了一声,别开了目光。
成雪岸也看到了他们,他手里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他笑的癫狂扭曲,他居高临下地朝着成雪鸿挥舞着手中的圣旨,大声说道:“三弟,成王败寇,你是来给二哥恭贺的么?”
成雪鸿脸色阴沉,“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二哥,我是来送你一程的。”
成雪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笑的直不起腰,他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宫殿之中。
这难听的笑声突兀地戛然而止,他眯着眼睛喊道:“来人啊。”
一连喊了三声,随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成雪岸震惊地扭头看向纪青弦,纪青弦也微微皱起了眉,这与他的计划不甚相同,但好在全局不变,他并未对成雪岸说些什么。
成雪岸焦急地问他:“先生你说句话啊,人呢?”
华易啧了一声,他打断了他:“不会有人来了。成雪岸,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成雪鸿也不知华易为何这样说,他心里起了一团火,定定地看着华易。
华易看着成雪岸,他语意轻松随意地把皇帝为他安排的事和盘托出。
“舅舅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让你继承帝位,他叫我查清了你的所有底细,你觉得为什么你的许多把柄都能叫成雪鸿捉到呢?还不是舅舅故意抛在明面上的么。”
这下成雪鸿也听傻了,原来他的许多小动作他的父皇都知道?
华易继续说道:“如此成雪鸿可以数次变着花样的弹劾你,他这是为民请命,百姓间无一不赞。还有——你不觉得,今晚我们进宫门都太顺利了些么?”
成雪案目眦欲裂,他抚着了身旁的柱子,才勉强的稳住了身形。
华易竟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心里无缘无故般生起了一丝愧疚,只不过这丝愧疚实在是无足挂齿。
他哂笑道:“二表弟,你的宫变也是舅舅计划的一部分罢了,乱臣贼子逼宫,成雪鸿毅然护驾,光明正大地尽得人心,哪怕他在位是个窝囊,民间从此以后也会赞他一句孝感动天。而你,一辈子都要背上谋逆之人的名号,舅舅其实就是想让成雪鸿这个皇位做得是名正言顺,你不过是一步棋,用来铺你三弟做皇帝的路而已。”
成雪鸿的内心波涛汹涌,他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被父皇选定,他的父皇看着他的处心积虑,知道他的步步为营,他每次与他父皇相处时都诚惶诚恐……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他顿手顿足。
一股摧枯拉朽的绝望浩浩荡荡的席卷了成雪岸,他胸腔翻腾的阵阵绞痛令再也站不住了,他颓然坐在地上,瞥望到了纪青弦的衣角,他像救命稻草似的爬过去,“纪先生纪先生,华易说的都是假的对么,我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么!”
纪青弦的神情有些厌弃,他往后躲了一下,他皮笑肉不笑的对成雪岸说道,“他说的是真的。”
“而且我早就知道你是父皇的弃子,我也不过在利用着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