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阿愿过得好,那自己便不在他面前再提起往事。
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先回北戎将老北戎王的坟墓掘了,鞭尸三日,再直接去京都报复现任的北戎王。
而若是阿愿仍旧过得不好……还无法摆脱过去,那他就带他回北戎,亲自压着当年的太子哥哥和皇后向阿愿道歉,尝试去解他的心结。
而无论他是否已经走出阴霾,若阿愿都还是一个人,那他便要疯狂地追求他,拥抱他……
当然了,现在他已经亲眼见到阿愿过得很好,事业有成,家庭……连孩子都有了,足可以说是幸福和睦。
他便不该再现身去打扰他了。
后面两种假设都已经可以划掉,不必再想。
他也该离开这里,去做剩下该做的事。
……
…………
是的已经确定过了。
……明明都已经确认完毕了!
龙彦昭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很讨厌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现在就走。
毕竟见得多了就更不舍了。
但私心里,他还是想多逗留一日,再看看他。
最后看看他。
……
顾景愿说每个人都有私心。
足可以得见,阿愿说的话,从来都没错。
龙彦昭一撩衣摆,烦躁地跟随人流向远离明岳楼的方向行进。
秦淮河两岸晚间人头攒动,白日更是比晚上要热闹数倍。
摩肩接踵间,有一队身着官服、看起来像是县衙捕快的人逆着人流从龙彦昭等人身边走过,一个个神色匆匆,面容凶神恶煞。
龙彦昭与其中一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对方虎视眈眈,看上去不像是捕快,更像是恶霸。
一迟疑间他顿住了脚步,再回头,就见这队人马竟是奔着明岳楼方向去的。
“……莫不是去抓刚刚闹事的那伙儿混混的?”卓阳青也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戾气。
龙彦昭摇了摇头,稍作沉吟后,他说:“走,回去看看。”
.
一群闹事的走了,明岳楼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顾景愿将荣清请回屋去,继续给孩子诊脉,他自己则回到了大堂,亲自动手,与小厮们一起收拾散落的物件。
“掌柜的!这些我们来就好,您快回屋歇着吧。”小厮们见他亲自干活,不免赶紧过来劝阻。
其实掌柜的很年轻。
年纪看上去可能比他们还要小上一些,远没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程度,但也不知道怎么,每次看见身形削瘦的掌柜动手干活儿,这些小厮们心里就会不舒服。
好像生怕对方纤细的手腕儿因为提一次重物便折掉似的。
再说掌柜的素来对他们极好,这楼里不仅伙计多,每个人给的工钱也比外面要多了不少,这种情况下又哪能还意思还让掌柜亲手干活?
在大家的劝阻下,顾景愿倒是不去收拾那些零散物价了,而是帮着另外一波伙计将店里的桌椅归位。
随后,他又叫来那名刚刚与混混们起冲突、被打了一拳的伙计。
原本还想让荣神医给他看看,但这伙计也是个年轻小孩儿,皮实得很。他不仅不觉得自己被打了店里要负责,反而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
——不是怕被掌柜责怪,只是怕连累了掌柜的。
又哪里还好意思麻烦神医给看病。
顾景愿看了看他唇角被打破的伤,转身将柜台里面常备的金疮药递给了他,说:“你的确是有错的地方,下次不要那么冲动。有人来找茬咱们还可以讲理,讲不了理还可以**。盲目冲上去到头来受伤的便是你自己,明白么?”
“掌柜的我知道错了。”那伙计说着,不禁埋下头去。
掌柜的眼睛太水润太亮,面容又太好看,离得近了,他根本就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明白就好,回去休息吧。”梅掌柜微笑,又从袖中摸出一些铜钱递给他:“今日你放假。”
“谢谢掌柜!”接过金疮药和掌柜的打赏,伙计蹦蹦跳跳地跑向了后院儿。
眼见着大堂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又怕再有人来生事,顾景愿特意将几名护院叫过去吩咐了一通。
没成想就在这时,几个捕快又出现在了店门口,张口便高声询问:“哪位是梅掌柜?”
“在下便是。”
顾景愿回眸迎了上去,那几名官差也不客气,直接说:“有人举报你这里经营不合法,在官府核实之前,明岳楼暂时被封停!”
“啊?什么?!”刚刚收拾完店内的伙计们听了这话,都愣住了,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倒是梅掌柜并没有什么反应,刚打发走了一群地痞无赖,又来了一群官爷,他也仍旧保持着很轻很淡的笑,问:“敢问官爷,是何处不合法?”
“本店是正规经营,开店前一应手续便已经全部办理完毕,怎么突然又有不合规矩之处了?”
为首之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这是官府下达的通牒,梅掌柜可以自己看。至于这里,今日我们便要将此处停封!”
梅掌柜接过了那文书。
几根细长的手指夹着纤薄的宣纸,他阅读文书的速度很快。
几乎是一目十行,便将内容复杂、官话极多的文书看完,而后他手持文书,赶在那几位官爷动手赶人之前先一步将人拦住:“且慢。这文书上面说,本店不合法规之处是大堂中央的擂台建造有问题?……而且还明确说了,要封明岳楼七日?”
拦住了那几位官爷,他长身玉立,岿然不动道:“且不说这不合规矩之处,在兴建此擂台前梅某便已经在官府取得了相关许可,便说这大宜朝还从未有过被人举报便要将店铺封停七日的律法。”
梅掌柜虽然看起来削瘦,但身高并不比这几位模样凶悍的捕头低。
他视线平视着他们,问那为首的捕快:“官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我们说了也不算。”这群捕快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直接推托道:“梅掌柜,知县接到举报说您这有问题,要我们前来暂时将着铺子封了,咱们也没法子。你就莫要再问,给个方便吧。”
“官爷,您这话便严重了。不是梅某不愿意,实在是我这酒楼中早已住满了客人,若现在封店,无异于是赶他们离开,日后梅某的生意还如何做了?”
梅掌柜真挚地说:“若军爷觉得为难,在下便与军爷一同去衙门说理……”
“梅掌柜。”那捕快却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您来咱们这秦淮县也有一阵子了,咱们也算是相熟,你可不要故意为难我们。”
“再说了……”他悄悄向梅掌柜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面对秦淮河畔最亮眼也是最具话题的标致人物,这位捕快也有些心猿意马。
尤其从侧面看上去,梅掌柜的侧脸生得极为俊秀喜人,肤色也过于白皙,跟块嫩豆腐似的……
他忍不住又贴近了一些,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您隔壁酒楼便是知县小舅子开的,你这里日夜热闹锣鼓欢天的,隔壁却连个入住的都没有,你这样还让人怎么做生意?那小舅子自然是不会允许了。”
梅掌柜垂眸安静听完这话,便稍稍后退了两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他道:“梅某是正经做生意之人,从不欺瞒顾客,也从未做过恶意竞争之事。诸位来我这里吃饭也好入住也好,看中的是明岳楼的口碑和品质。是以官爷这话……恕梅某不敢苟同。”
眼见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捕快也失了耐心。
只听他冷笑了一声:“梅掌柜若对知县大人的抉择有异议,可以这就与我回衙门说理。但是如今,这店闭也得闭,不闭也得闭!”
“嗨!这人怎么说话呢,还不讲理了!”
方才才重新坐下吃饭的客人中,有些离得近的亲耳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禁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他们多半都是前来应试的文人,或许会怕小混混,但本着有理走遍天下的信念,自然不会怕官府的人。
很快有看不下去的书生起身询问:
“若是不合法度,那再行整治也便罢了,为何非要封停?!”
“是啊!再说仅是被人举报便要封停,那天底下的生意人都没法做事情了!”
“即便是封停,又怎会一封就封七天?!就算是要核实,也不必这么久吧?如此这般,衙门是何等的办事效率!”
听说明岳楼又出事了,门口再次围满围观的百姓。
秦淮河一带的百姓大多都知道县令与隔壁酒楼老板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县令的小舅子这些年在秦淮两岸着实走了不少后门,还作威作福,很多人都不满他许久了。
现如今听说县令直接来为难梅掌柜,未免也跟着议论起来。
“嗨,估计又是隔壁知县那小舅子,在眼红梅掌柜这边的生意呢!”
“这一封停就是七日,等再开张,乡试都快结束了!这期间大家没地方住,也只能去他家打尖儿住店,谁不想赚这一笔快钱!”
龙彦昭也混迹在人群之中,眼见着那穿着捕快衣裳的人贴近顾景愿,又听了这众多议论之声……九五之尊眼睛再次红成一片,怒道:“岂有此理!”
“京中纨绔都被处理了,没想到这小小的地方长官还敢在这滥用职权仗势欺人!”
“公子息怒呀公子!”卓阳青拉住龙彦昭,好在如今是群情激奋,他们混迹在人群中,想来说两句话也不会被人听见。
他说道:“顾大人……我是说梅掌柜在这里开店,一直都相安无事。估计是这两日乡试,明岳楼晚间风头太盛,遭人眼红了。公子不必动气,待回头……”
“还待什么回头!”龙彦昭虽这样说着,但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直接冲上去将他捕快暴打一顿。
他想着顾景愿如今可是向阳侯。
堂堂侯爷却要再此处受一个小小七品知县的欺压……那他给他这个侯爷又有什么用。
但转念一想,这才是顾景愿。
他绝对不会拿这种身份出来压人,否则就不会辛苦易容,隐姓埋名……
……
虽然理解阿愿的想法,可龙彦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他被人欺负。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直接递给旁边的影二:“你脚程快,拿着这块令牌去趟金陵知府衙门,把那里的知府知州都给朕叫过来。让他们过来看看自己管辖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影二拿着令牌立即领命去了,旁边卓阳青咋舌。
只见皇上脸上阴云密布,龙彦昭负手而立:“一个七品县令都能肆意到如此程度,朕看他们这些四品五品的也是不想干了!”
“……”
卓阳青也不敢说话,他与这里的知州共事,觉得对方人还不错,是个清官好官。
却没想到此处的知县竟然如此糊涂,正值乡试之时,朝中又尤其重视这江南贡院……竟然在这个时候公然为难……
当然了,若是这明岳楼的擂台存在安全隐患,官府的确是有理由封停这里。
但如今只是遭到了举报,单纯确认到底是否符合规矩便要封停七日……这就是刻意为难的意思了。
虽说是刻意,但因为封停店铺的界限很模糊,所以即便梅掌柜真去衙门说理,对方推托个几日也是完全符合规定的。
且即便上面来查,衙门也总能找出个借口来,同样不会被怪罪。
是以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寻常商人身上,那还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认栽,暂行被关店几日避其锋芒。
谁让你做生意做得最用心、最招客人喜欢?
但这事儿还真不巧了,竟然落到了向阳侯头上……还正巧被皇上抓了个现行……
此处知县的乌纱帽怕是要不保了。
连同上面的知州、知府估计也都要被牵连。
卓阳青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说这俩人无辜,却也的确律下不严,难道那被欺压的老实商贾便不无辜么?
那知县更是是钻了空子刻意为难他人为自己家人谋利,更谈不上无辜。
虽然共事,但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求情的。
只是影二脚程再快,跑一趟金陵府一个来回也得折腾个把个时辰,这期间……
卓阳青低声问皇上:“要不臣去把他们赶走?省得他们污了顾大人的眼。”
皇上脸色已经越来越差。
他眼见着那么多人跟衙门的人说理都说不通,就只觉得气急。
……更没脸见阿愿了。
他想,即便无法拥有阿愿,也至少要给他一个太平盛世,让他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
可自己才来这儿两天,便亲眼见到了一起官府欺压商贾民众的事件……
越想脸越黑,龙彦昭的唇角紧绷。
看来等收拾完北戎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里面亦是争吵不休,已经不需梅掌柜说话,在里面的书生都纷纷一番慷慨陈词,与那些捕快辩论上了。
几名捕快哪里辩得过读书人,但也未将这些还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放在心上,恼得狠了,便发起横来,只扬言道:“若有不满者,也可与咱们同去衙门说理去!先好好招待你们几天几夜,能让你们说个够了吧!”
他这样言语上一威胁,那几位替明岳楼说话的气焰边消退了一些。
眼瞅着便要应试,谁也不想惹麻烦。若真被抓了进去错过了考试,这一趟江南便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