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梅掌柜也未叫他们为难,那捕快话音才落,他已经说道:“即便是官府也不能随意缉拿,将人关起来,官爷,您这未免欺人太甚。”
捕快们并不以为意,只是放肆笑道:“梅掌柜,我看你还是没有理解……”
“真是放肆!”
眼见着那捕快要向顾景愿的方向靠近,龙彦昭再也忍不了,正要令卓阳青带着几个人将那些捕快们全部制伏羁押,就见人群拥挤的后面,骤然有一书生气质、却身着官服的人出现。
他一道声音发出去之后,众人回头,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官服……制作极为细致,款式也不似知县大人常穿的那种……
这人面白无须,文质彬彬。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带刀护卫,同样穿着官服……只不过是武官制式的,同样不是地方官员有资格穿的衣服……
没错,但凡是稍有眼光之人,单看这一行人的穿着,便知道他们是从京城而来。
而联想到最近的乡试……恐怕这几位京官便是被下派到地方主持乡试的官员!其中还有主考官也说不定!
里里外外准备参加考试的书生们愣住了。
至于其他围观百姓,眼见这几个人穿着如此正式,举止如此气派,即便看不出这是京城来的,也纷纷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再说到那几名捕快,他们更是认识这几位京中官员的,尤其是那为首的礼部官员。
——这几位于此处落脚还是县令亲自接风招待的,稍微有些眼色的人都得记住这几位爷,又怎么敢得罪。
是以见拨开人群走入正堂的是他们,那几位捕快立即过来行礼。
“纪大人,您这是出来巡查还是……?”
那为首的捕快笑脸盈盈,却扑了个空。
只见他口中的那位纪大人直直越过他,直接向……他背后的梅掌柜深深地作揖行了一礼。
“学生参见老师。”
“……”
捕快们愣在当场,而众目睽睽之中,那京官也的确是走到了……梅掌柜的面前,模样特别恭敬地说:“学生来此处多日,一直忙于各项主考事务,今日方有时间前来拜会老师,望老师切勿怪罪。”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那两位禁卫更直接。
他们直接单膝跪地,正跪在梅掌柜面前,动作整齐划一地行礼:“参见侯爷!”
第49章 我心向阳
“侯爷……?”
“什么侯爷?”
“?!!”
围观百姓惊诧,楼里楼外的书生们都跟着纪大人一起,齐齐将目光投向顾景愿的方向,包括明岳楼中的伙计也直接被吓傻了。
尤其是穿着官服的硬朗军爷们给这位梅掌柜又是行礼又是下跪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架势,众人愣住过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也跟着那些京官们一同跪下行礼。
那几个方才还仗势耀武扬威的捕快则干脆愣住,纷纷僵硬地转身,互相看了看彼此以后,发现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几人还站着……
这哪儿行呢,也来不及去思考许多,他们也干脆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行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什么,就只能跪着。
一时间整个儿明岳楼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
唯有一人,身着月白色的衣衫屹立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柏,又像是料峭雪山上的一枝红梅,凌寒怒放,不胜妍丽。
顾景愿呆立着看向门外,藏于袖中的手指轻颤了几许。
但也仅是一瞬间的怔愣,其后他很快回神,亲自躬身去扶纪廉。
“纪兄,您这是作甚?真是折煞我也。”
他眼睫连续颤动了两下,眼见万民跪拜的景象,立即道:“起来,都快起来。”
“是。”
纪廉后面那两名侍卫起身,其他人见状,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起。
只是里里外外都又响起热烈的议论声,有方才从明岳楼门前经过的,见这边动静这么大,不禁都跑来询问:“怎么了?里面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那梅掌柜……不知怎么就成了侯爷了?”
“当真是侯爷?你们没有听错?”
“哪儿能有错呢,你没看见那几位京官都在跪他吗!”
“大宜朝世家众多,少不了隐姓埋名隐居于此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位绛红色朝服的很明显就是礼部今年派来此处监考的大人啊!不是主考也是副主考,我没听错吧?他叫梅掌柜什么……老师???”
“可那梅掌柜……看上去可丝毫没有权贵之气啊,我听说京城权贵大部分都骄奢淫逸,可梅掌柜却极度平易近人。前日不是还收留了一位落魄的书生吗!家里没钱,出来赶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秦淮两岸的酒家,家家装饰得风雅别致,家家晚上都有文试擂台,可真正重视读书人的,我看也就只有梅掌柜一个……”
“兄台,你这样说倒是提醒在下了……你们不觉得梅掌柜与传说中的那位……就是按京城和两河中流传出的对那位的描述,这位梅掌柜也完全符合啊!”
“……你这样一说……我记起来了!好像从前就有人说过,说梅掌柜之风韵标致,若单从外貌来看,恐怕就算是那位侯爷也顶天儿长成这样了……莫不是说……梅掌柜便是那……”
“极有可能!极有可能!连主考官员都叫他老师!若不是咱们大宜的文曲星,谁能当得此称呼!”
在百姓和赶考书生们的一致推论中,位于人群包围中心地带的梅掌柜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几位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捕快们也自然听见了那么多的议论之声,只觉得心绪复杂,一阵心惊肉跳。
——若梅掌柜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侯爷,那他们这是得罪了一位多大的人物啊!
完了全完了。
连再抬头去看梅掌柜那张姣好容颜的胆子都没有,几名捕快目之所及,就只有梅掌柜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以及靴边轻轻晃动的月白色衣摆……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先前最是嚣张的打头捕快还哪里顾得了许多,当先便磕头赔礼道:“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也都是为县太爷办事,梅掌柜……侯爷恕罪!”
他一磕头,其他人也跟着一同磕头。
先前还被吓唬着要被拘进牢里的书生们只觉得扬眉吐气。
此时再看那梅掌柜,便不仅仅只是在看一位风骨名动金陵的斯文商人了,他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染上了向往和崇拜!
若这位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大宜朝的向阳侯……
那岂不是……
有那种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先其他人一步陷入了疯狂。
正主就在眼前,各家酒楼请名书法家誊写的向阳侯的诗文都黯然失色,就更别提许多人托了大关系搞到的真迹了!
真迹又怎么能与真人相比?!
……天!
他们就住文曲星开的酒楼里,吃着文曲星家的饭菜?!!
甚至他们刚刚还与文曲星对话了???
曾有幸阅读过顾大人诗文的书生们都激动地哆嗦起来,若不是读书人普遍有种斯文气质,怕不是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声询问、甚至直接前来求取真迹了!
至于普通百姓,秦淮河畔本就是文化发源地,大宜虽不重文,但此处百姓整日与来往的文人墨客打交道,也多少听说过他们大宜的文曲星的。
更何况文曲星不止文采出众,还做了不少好事。
向阳侯又有谁会没听说过呢?
这里头要说最兴奋的,应该当属明岳楼中的伙计了。
他们多半都是自去年明岳楼开张时起便跟着掌柜的——若不是他们掌柜是极赏罚分明又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掌柜,全然挑不出一点错处,他们也不可能一跟他便是一年,也不可能心这么齐!
于是有时候也不免要去想,他们掌柜还这么年轻,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品行高洁又手腕强劲、十全十美的。
而如今,一旦将掌柜想象成那位十几岁便高中状元,短短三年便在朝中做出斐然贡献的文曲星时……便不觉得奇怪了!
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
连只手遮天的摄政王都能扳倒,他们掌柜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为了惩奸除恶一路卧薪尝胆含垢忍辱,拥有如此心怀胸襟,单是经营个酒楼又有什么难度!
若他们掌柜真的是文曲星顾大人……
那就不奇怪也不违和了!
一点都不违和!
不管到底是不是那位向阳侯,店中伙计们看自家掌柜的眼神中已然带上敬仰之色,好像已经无比确信这位便是他们大宜的文曲星。
其他人也陆续陷入疯狂境地,恨不得这就经主考大人之口获得一个准信儿,进而赶紧出去奔走相告,说自己亲眼见到顾侯爷了,他们大宜的文曲星!
但此时,纪大人显然并没有领会到民众的渴望和意图。
纪廉是个读死书的人。
虽在书本上颇具见解和才华,但其余方面完全称得上是不解风情。
两年前经顾大人一番提点和鼓励,他已经在去年的殿试上高中。
虽然只是位及榜眼,与状元郎相差一步,但皇上还是将他安排进了礼部。
那时候顾大人已经不在朝中,但皇上却安排他走了顾大人的老路!
这对于纪廉来说是分外鼓舞振奋之事,尽管不知侯爷究竟为何离京,又去往了何处,但纪廉仍旧在心里奉他为老师,日夜受他激励,砥砺前行。
是以从上任那日起他便日日殚精竭虑,处理公务,继续埋头苦读。
也正因表现得过分突出,才学品性在朝中也逐渐被人所悉知,这次他才得以面派到这江南贡院来主持乡试。
顺便一提,他也是在参加殿试的时候才知道……昔日那位与顾大人同进同出之人便是当今圣上!
当时时隔数月,纪廉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被自己奉为老师的顾大人,对那位黄公子的印象已经变得稀薄了很多。
唯一记着的便是当初一起喝茶的时候,黄公子全程都是一脸愠色的模样,面色阴沉可怖……简直与大殿之上、龙椅之中的皇上一模一样!
……当初第一次之时,纪廉还觉得这位黄公子大概是世家秉性,脾气不好,所以一直面无表情。
但殿试那日见皇上仍旧是个面部阴沉晦涩的模样,纪廉便确定了,天威如此,皇上就是皇上,或许这便是帝王的威严。
总之那日,纪廉如常发挥。
当时的他也不知,自己竟然还会有今日被派来江南、再遇老师的机缘。
得知老师便在此处也只是一个意外。
纪廉本身就是贡生出身,对科考之事自然分外重视。
即便是小小乡试也未曾马虎,落脚第一日便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他是听闻秦淮河两岸每晚都会举行热闹的文试擂台比赛,本着提前见识见识考生们的实力,也是想要趁机与人畅谈交流,纪廉百忙之中还是抽了些时间,于昨晚出来观赛。
第一家选的便是声名在外的明岳楼。
听闻明岳楼的赛制最合理,奖赏也最丰富。
并且那里的擂台设计、食物供应、伙计服务也是最让人满意的,因此名声最响,呼声最高。
没想到提前来到这里、占了个好座位,他便一眼看见了坐于二楼隐蔽位置的顾大人!
不会有错,虽然眉上已经没有了那道疤,但顾大人的一言一行还被纪廉记在心中。
虽也只过一面,但奈何终身难忘!
只可惜昨日大人与那姜姓的才子提前双双离开……
纪廉即便无比激动,也仍旧奉行君子之道,没有趁夜打扰,而是选择今日再来正式拜会。
可到了今日,他人还未接近这里,便看见明岳楼门口围满了人。
稍一旁听他人谈话,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此处的知县因私欲公然为难商贾!
……简直是岂有此理!
即便那被为难之人不是顾大人,纪廉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他曾经便被京城中的纨绔们强行霸占过田地,最知这样的不忿和苦楚。
如今在朝为官,即便不是自己管辖之事,眼里却也容不了沙。
更何况那被欺压的还是顾大人!
像纪廉这种直脾气头脑又一根筋的人自然难以忍受,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如今亲自被自己奉为老师的向阳侯扶起,想起对方其实从未收过自己做门生,不免又觉得有些羞愧。
他道:“方才学生一时冲动,兀自唤作大人为老师,还请侯爷原谅。”
言罢,他也没有对众人解释顾景愿身份的意思,只是指着地上不住磕头的捕快们说:“大人,该如何处置他们?”
顾景愿自然不会因这种小事便跟他计较,只是如今身份被叫破,便再难以遮掩。
他方才也是在思索这其后一系列的相关利弊,听纪廉问他问题,便道:“自然是公事公办。”
稍稍垂眼看着那几名捕快,顾景愿道:“知县大人认为我这里存在隐患,按律我当带着一应文书手续去衙门解释,再由衙门派人前来检验。若只是误会,半日便可解决。是以各位官爷,这楼便不用封了吧,梅某这就动身与各位回衙门。若当真不合格,再封楼也不迟?”
那几位被侯爷称作官爷的捕快们:“……”
登时更加抖如筛糠,也不敢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