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管家早早得了吩咐随时准备恭迎郡主回府。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有说凛春侯被妖邪附身,也有说侯爷命保住了但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以前的才貌。
今时见了一身白袍的少年人,管家惊讶的同时也觉得那些人在胡扯,八成是嫉妒他家郡主找了个极好的夫婿——以侯爷这般才貌人品,放眼鸾国,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知道人没事,反而精神气比没病时更好,管家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替郡主感到开心,也替王爷感到宽心。
凛春侯出事,王爷看起来无动于衷,待到夜深人静心里不知如何辗转忧虑。
忧心是一回事,不待见淮纵是另一回事。
试想自家娇养的掌上明珠一门心思地惦记起了风流俊秀的少年郎,一想到乖女跪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着非淮纵不可的场景,喝再好的茶,萧悬都品不出滋味了。
“岳父?”淮纵大病初愈,随着萧行行了大礼,没人喊起,她一动不敢动。
然而徽王爷一脸冷漠,挑剔的眼神在她脸上绕了几圈这才不轻不重地应了声:“起来吧。”
若非阿行一副陪她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势,萧悬才不肯张这个口。淮纵病时,他觉得惋惜难过愁得寝食难安,淮纵好了,他又暗自神伤,臭小子抢了他宝贝闺女,实在可恶!
这般迂回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淮纵来之前就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她是女子,娶了阿行,这事根本没法和岳父说,说亏欠也好,说愧疚也罢,不论如何,人她是坚决不肯放手的。
刀山火海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她都没松开萧行的手,如今更不能。
人是她的。
也只能是她的。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挚爱,萧行干脆两不相帮,她不吱声,寒暄过后,安安静静品茶。
半柱香后,徽王爷拍案而起:“臭小子出来切磋切磋!”
淮纵惊得小脸一白,苦兮兮地问萧行:“我能还手吗?”
不等萧行开口,徽王爷气炸了:“老夫戎马一生,用得着你来相让?年少轻狂,且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能行吗?”她放下茶杯问淮纵。
不是不信淮纵,委实是当日淮纵疼得死去活来的画面太过深刻。
忘情蛊每一次发作,都会抵消一部分功力,她不怕爹爹揍起人来没有分寸,她怕淮纵逞强,哪怕疼也咬牙撑着。
而她,最见不得淮纵疼了。
岂料淮纵一扫颓然:“必须行!”
刚要转身,衣袖被人拉住,萧行抿唇,目色微沉:“爹爹此举只想试试你的功力,看你是否康健,顺道出口闷气,若打疼了你,你得喊出来,你一喊,有天大的火气,他也不敢再动你了。”
这番话说得偏心至极,既是说给淮纵听,又是说给徽王爷听。萧悬今儿个实打实的见识了什么叫做胳膊肘往外拐,直接气笑了。
他笑起来着实秀气,和那火爆的性情形成鲜明反差:“做你的夫婿,做我萧悬的女婿,没点真本事,只能靠女人护着,那不叫英勇,那是窝囊。淮纵,还不滚出来!”
淮纵泰然起身,忽而敛笑:“我才不窝囊。”
她足尖一点,径直飞出去!
等萧行再去看时,两人已经开始见招拆招。
病愈的那一刻起,淮纵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三年不间断的与忘情蛊抗争,蛊毒方解,那些年失去的内力强势归来。
若说以前的她对上徽王爷,想要分出胜负,至少得在百招。眼下斗起来,她有自信,最多三十招就能让岳父大人知难而退。
萧悬与她比武,初衷和萧行说得差不离,不亲眼领教一下淮纵的本事,就这么交出女儿,他实在不放心。
萧家慕强,淮纵的一身功夫是他代授,至于这孩子成长到何等地步,他得再详细地看一看。
两人这场比试和先前还有所不同。
先前淮纵老老实实挨揍是在向徽王爷表明她对萧行的痴心。为了迎娶萧行进门,别说挨揍了,是拳头是刀子她都接着。
这次交手,却是要向岳父大人证明她有能力护着萧行,她也配得上萧行对她不离不弃的真心。
拳脚无眼,拳风凛冽。
哪怕知道不会出大问题,萧行在一旁也跟着紧张起来,最开始她担心淮纵挨揍,看来看去,哪怕她不通武艺,也看得出来,淮纵很从容。
砰的一声震响,掌风击碎不远处的山石。萧悬侧身避开接连倒退三步,额头渗出一层汗,语气难掩震惊:“好小子!你以前竟是在和本王藏拙?”
打斗过后,淮纵重新恢复了笑模样,俯身一礼:“不敢不敢,都是岳父教的好。”
感受到手臂传来的轻颤,萧悬神色古怪,眼看乖女要上前来,他急忙开口:“阿纵,跟本王来!”
秋风掠过,看着淮纵乖巧地飞快跑过去,萧行捏着锦帕悄悄红了脸:她大抵猜到爹爹会和那人说什么了。
今日过后,见识过凛春侯强悍的实力,爹爹怕是要真正放手,以后日子怎么过,过好过赖,全凭她和淮纵的心意了。
无他,这是萧家惯来对强者的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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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喜欢。由此就可以反推——女婿一般很难讨岳父喜欢。
在凛春侯看来的确是那么回事,谁家的掌上明珠被抢了,还能笑呵呵的呢?
萧行生母早丧, 徽王爷爱女如痴, 到了这个节骨眼,没有传说中喜爱‘女婿’的岳母护着, 孤身一人面对凶巴巴的岳父,淮纵能做的, 只有谨小慎微地吸着新鲜空气,堪堪稳住作为凛春侯的声威。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莲花池前, 池水清澈, 这时节荷叶凋零,细雨浸在水面溅起细小的涟漪,养在王府的锦鲤天生比别处的同类胆子大, 哪怕知道人来了,也能从容自在地摇曳摆尾。
流动静美的画面, 淮纵看得生出两分趣味。
徽王爷此人能文能武,暴躁起来声势如虎, 可若说耐心,他耐心极好, 若不然也没法打动昔日名扬四海的第一美人。
萧行生得美, 皆因生父生母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美人。
将人喊过来,正主却老神在在地垂眸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声不吭。
身为女婿, 天生矮人一头,淮纵也不敢说,更不敢问,乖乖巧巧陪着岳父凭栏赏鱼。
斜风细雨不须归,秋风残叶,说来还有几分意境。
淮纵甚至想好了,若岳父想听她即兴吟诗一首,她能开口吟出三两首新诗,且每首都能含蓄不露痕迹地吹捧一下老丈人。
生而为人,没人不爱听好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年轻俊美的小侯爷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颜,随时待命。
然而见惯了风风雨雨的徽王爷并不想听人吹捧,更不想听女婿吟诗。
他望着那尾胆大包天敢冲着他吐泡泡的锦鲤,面上罕见地露出笑意:“阿行她娘最喜欢锦鲤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淮纵怎么也没想到岳父喊她过来会和她提起早逝的王妃。
她感慨地看了眼颜色漂亮的锦鲤,心想,若今日天晴,阳光灿烂照进这莲花池想必更好看。
不敢教岳父久等,她摸了摸鼻子,语气透着轻快:“总不会纯粹因为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怪漂亮吧?”
“哦?你也是这般想的吗?”徽王爷眉眼生得秀气,笑容在眸底蔓延,再看淮纵,竟有种奇妙的宿命感。
淮纵眸光闪过一抹诧异,暗道:还真蒙对了?
她压着想要上扬的唇角,也是要命了,怎么压都没能压住。
徽王爷没好气地瞥她:“想笑就笑吧。”说着他自己却笑得比谁都欢畅。
“你也觉得很有趣吧?我知道的时候愣是笑话了她半日,她那么温柔娴静的女子,清雅脱俗,谁能想到喜好如此清奇?”
笑着笑着,徽王爷眼尾渗出淡淡的湿意,他道:“淮纵。”
淮纵腰杆挺直,谦卑应道:“小婿在呢。”
徽王爷感慨地回望了她一眼:“说心里话,本王很羡慕你。”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会舍不得与她分开,会时时刻刻想看着她,哄她笑,陪她闹。你与阿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是指腹为婚……你知道吗?当初阿行她娘喜欢的其实是你爹。”
“啊?”话题转的太快,淮纵傻了眼,哭笑不得:“我爹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人,那就是我阿娘。”
原以为这样的回答会惹来岳父冷眼,哪知徽王爷气定神闲地点点头:
“我与你爹娘乃至交好友,就连阿瑾都是你爹介绍与我认识的。凛春侯淮夙,当之无愧顶天立地的真男儿,阿瑾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可我那会并不这般想。”
“乍然听到阿瑾与你爹表白,我气得挑剑与你爹决斗,可想而知,结果惨败。”
“少年挫败,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我气急之下想同你爹割袍断义……”
淮纵睫毛微颤,暗暗腹诽:原来威震四方的徽王爷还有这么熊的时候?
萧悬并不觉得自己熊,他继续道:“那会阿瑾就站在不远处,温温柔柔地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她很失望地看着我,带我往无人之地说了些悄悄话。你猜她说了什么?”
“这……”淮纵打起精神来:“岳母那样好的人,定然没有指责您。少年挫败的滋味不好受,她肯定安慰您来着。”
萧悬语气轻柔:“不错。她很用心地安慰我,还同我解释了为何会喜欢阿夙。”
“在她看来,凛春侯淮夙,铁骨铮铮,人这一辈子,要么成为英雄,要么辅佐英雄。她看出我对她有意,没觉得哪里不好,但就在下一刻,她温声细语地拒绝了我。”
萧悬扬眉:“你再猜一猜,她为何拒绝我?”
“……”谁能想到听个故事还要频繁地回答问题呢!
然岳父问话,淮纵不敢不答。
这辈子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了这会儿,关系到能不能带着阿行双宿双飞,她委实不敢大意。凝眉思索片刻,慎重道:“拒绝您,是因为看不上您。或许您很优秀,但不是她想要的。”
“对。她骨子里崇慕奋勇杀敌捍卫疆土的将军。”
提到这段从未与人言说的往事,萧悬面容明净,眸光赤诚,慢慢的,那双深情的眼睛染了一缕哀伤。
“她之所以崇慕将军,因她自幼被人从战场捡回,捡了她的那人,是位有慈心的老将军。”
“而那时的我,天家贵胄,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闲散富贵王。她晓得我胸无大志,所以拒绝了我。”
“一个铁骨铮铮肩扛社稷,一个在富贵窝里养得疲懒安逸,只要不傻,在我和阿夙之间,自然会选择阿夙。”
“输给阿夙,这没问题。可若连心上人也输了,活着还有什么劲?”
徽王爷眉眼浸出三分傲气:“本王十四岁遇见阿瑾,十六岁从军,沙场点兵,多少次死里逃生,可等我真的成为将军,才惊觉做不做将军其实无所谓,阿瑾爱重的,是一颗仁心,是愿为天下太平舍身求仁的男儿担当!”
“她一直在推着我前行,也是她成就了我。”
“娶了她的那晚,她含笑告诉我,我没辜负她的期待,我已经做到了她心中的最好。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我那些年所有的努力做了最完美的注解。”
“之后我才晓得,将她捡回的老将军只养了她八年就战死沙场,八岁那年,她再次无家可归。跌跌撞撞,凭着根傲骨,不屈不挠长成令人惊艳的模样。”
“她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她说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我难受地恨不能代她受那些苦。”
“可再难受,又如何呢?”徽王爷意有所指道:“这就是相识太晚的遗憾。而你和阿行,不存在这种遗憾。”
“阿纵,你要珍惜。”
“每一段感情想要修成正果,暗地里不知要结下多深的缘分,才能在这一世,有这么一个人,惹你哭惹你笑,让你牵肠挂肚,让你寤寐思求。珍惜二字,说来容易,真正做到,难。”
长风拂过衣袍,威严深沉的徽王爷眼底漫开浓郁的寂寞:“阿瑾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嘱咐我好好待自己,我有好好待自己,但你知道吗?失去了那个人,那些快乐热闹也就跟着失去了。”
“此后她不在的岁月,再长的路,你都要学会孤身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