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纵懒散地像只大猫,瘦削的身子浸着晶莹的水珠,萧行不经意地看了眼,匆匆收回视线,拿了碟子接她吐出来的籽。
“好吃。我也给你剥一个。”淮纵修长的指剥开表层果皮,讨好地给萧行喂过去,看她吃比自己吃还开心:“怎么样?”
萧行慢条斯理咀嚼,头一歪,淮纵赶紧端着碟子接她吐出的葡萄籽,服侍地尽心尽力。
温泉不断往外漫着温热的水气,直到瓷盘沉甸甸的大串葡萄被分吃完,淮纵从铜盆净了手:“阿行,你真不要泡温泉吗?很舒服的。”
萧行看到这修得尽善尽美的池子,就想起淮纵那晚在她耳边说的‘鸳鸯戏水’,最近补得太过,以至于她见了淮纵,脑袋里时不时晃动着绮念,止不住害羞。她委婉拒绝,留淮纵一人在池子里遗憾叹息。
“真的很舒服,不来吗?”她扬唇浅笑:“阿行呀,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见了我,和那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行不服气地嗔她:“那我是老鼠,你是猫吗?”
“是呀。”淮纵一蹬腿在水里游出一段距离:“阿行美味,我可最爱‘吃’阿行了。”
“本郡主才不是老鼠,你这只猫就在池子好好泡着吧!”她扭头就走,由着淮纵在后面喊了两声。
彼时阿韭端着刚出炉的补汤从厨房出来,见了萧行,规规矩矩行了礼,眼里浸着细碎光芒。自从晓得侯爷与郡主开始备孕后,她就总爱隐晦地盯着自家郡主的肚子,好似盯得久了,那里面真能很快孕育出可爱的生命。
起初萧行只当自己胖了,以至于阿韭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可夜里沐浴她也曾询问过淮纵的意见,从她嘴里得知自己身形依旧苗条,便忍不住问了阿韭。
阿韭羞答答地与她解惑,囧得萧行一见这补汤心底总会涌起奇奇怪怪的感觉。再一问,侯府下人几乎都默认并且期待明年府里能多出一位小侯爷或者小郡主了。
这让她怎么生?
萧行为难地端着白玉碗,看出她的不情愿,阿韭疑惑地睁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尽是滋阴补肾的好东西,郡主不喜欢喝吗?”
也不是不喜欢。补汤和药不同,且汤药是淮纵特意请了棋道山的宣医师所开,滋味上好,对女子身体百利而无一害。不多不少喝了半月,萧行能明显感觉自己体质好了不少,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毛病也彻底被调养好。
想着这是淮纵一番好心,她持了汤勺斯斯文文地饮了。
淮纵在池子里玩得着实尽兴,幼稚起来比小孩子还厉害。萧行喝完补汤再回来,看她一个人玩得很好,似乎不需要旁人打扰,性子别扭起来就想退出去,被淮纵清清朗朗的声音喊住。
“我是鬼吗?怎么见了我就跑?阿行,快过来。”
萧行犹豫着走到池边,淮纵游到她身前:“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那补汤……”萧行伸手替她抹去溅在眼尾附近的水珠:“那补汤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我没法为你怀孕生子,怎么还?”
“哦…这个啊……”小侯爷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宣医师说你是极难受孕的体质,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萧行目光透着探寻。
“阿行不喜欢孩子吗?”
“这……”萧行微微沉默。因她这一世把心给了淮纵,是以绝无可能体会为人母亲的喜悦,她是喜欢孩子的。
她没法和淮纵说她前两日梦见了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扑在她怀里喊娘亲,她爱的是女子,且她爱的无怨无悔。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左右不是要命的事。
她违心道:“不喜。”
“啊?”淮纵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仿佛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她近日没少缠着萧行,这万一……
她盯着萧行平坦的肚腹,目光快要化作实质。她心道:这万一让阿行糊里糊涂有了,那阿行会不会怪她?啊,铁定是要怪她了!
她蔫蔫地泡在温泉,以萧行的聪明通透哪能看不出她心里憋着事?她脸色复杂:“你瞒了我什么?”她摸着腹部,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神情剧变竟映着惶然:“你不会——”
“不会,不会!”淮纵急忙捂了她的嘴:“我怎么会做那样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事!”
只要不是借种这样可怕的事,萧行自认其他事都能接受。她慢慢平定心绪,想到淮纵以女儿身支撑起偌大的侯府怪为不易,善解人意道:“阿纵,若我怀孕,那孩子只能是你的,可事实如此,你我此生没那子孙缘,我就是喝再多汤汤水水,也是枉费。”
淮纵眉眼耷拉着,她没提前告知萧行,皆因完全存了试一试的打算,省得到时候期待已久的惊喜成为满心失落。她又问:“阿行,你说实话,你是喜欢孩子的吧?”
走出门去逛街看到充满童趣的玩意,看到小孩子在巷口嬉闹,萧行眼里就会流露出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母性。她的阿行是想要孩子的,所以淮纵不敢随随便便告知于她。
萧行叹了口气,手轻柔抚摸这人脸颊:“喜欢又怎样?比起孩子,我最爱的是你啊。”
她喜欢孩子,除了想有确凿的生命来证明她与淮纵的爱情,更重要的,是她的阿纵需要一个孩子,凛春侯府也需要一个流淌着将门血液的继承人。
她不想淮纵犯难,当下还好,若十年八年没有孩子,来自外界的声音足以将她二人淹没。
她是想要和淮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外人不知情,她顶了不能生的罪名,就会有更多的人催促淮纵充盈后院,为侯府开枝散叶。
若不想如此,就逃不过过继一事。随随便便让一个不知来路的孩子顶了淮家世袭的名号,单单混淆血统一点,要她们如何对得起淮家先人?
看她面带忧愁,淮纵便知此事不可再瞒了。萧行连借种那样荒唐的事都敢想,她默默扶额:“昔日道子与棋圣有女,不归谷主有女,何以我们就要做孤家寡人呢?”
她说的这两对都是青史留名的神仙眷侣,对于熟读皇家秘闻史册的萧行而言并不陌生。她怔了怔神:“可世间已无生子秘药了啊。”
“有的。”淮纵底气不足道:“我身受忘情蛊,病愈,桓决曾诓我服下一枚丹药,我怀疑那就是生子秘药。而且京涯也说我早就服用了那药,能使女子有孕……”
“那……”萧行震惊过后小脸猛地煞白:“既你能使女子受孕,那我……”她与淮纵成亲多年,亲密的事没少做,肚子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到头来竟是她不行吗?
“所以才要为我调理身子?”她很快缓过来,想清楚前因后果头脑逐渐趋于冷静,小心翼翼问:“我这身子,能调理好吗?”
担心她多想,淮纵连忙道:“能!肯定能的!不用急,到时候就来了。不过……真有了孩子,就要辛苦阿行了。”
“我不怕辛苦。”听到身子都调理好,萧行好生松了口气。
一想到她会为淮纵生一个软绵绵裹着奶香味的乖孩子,她眉眼柔和不少:“我会好好调养的。过两日回了侯府,再请宣医师来府里小住吧。”
她如此积极,也给了淮纵很大的希望:“阿行,你不怪我自作主张瞒着你吗?”
“我有什么理由好怪你呢?”萧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在意我,怕我到头来等来一场空。”她弯了弯眉:“不过你之前犹犹豫豫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
萧行之所以会想到借种一事,完全是这等荒唐事近日在鸾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信王世子为隐瞒不能人道的真相,洞房花烛迷晕了世子妃,将心爱的女人送到侍卫榻上。世子妃以为与世子成就敦伦之好,心内幸福甜美自不消说,成功在第二年诞下一子。
孩子长至五岁和那侍卫生得越来越像,世子妃是个烈性的,结合多年与夫君相处之道,拎着一把剑去找世子质问。
质问的结果不言而喻,世子妃一颗芳心被爱人伤得粉碎,一剑砍了世子一条胳膊,扔下和离书抱着孩子入了道观。
此事鸾城百姓众说纷纭,萧行初闻此事气得捏断了一杆笔,而后挥毫写了八百字长赋言辞犀利地骂了世间薄幸男儿。
文章印刷多份贴在士子楼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其文采,其气魄,再次震惊文坛!
信王世子不能人道一事传得满天飞,免得王府向那可怜受骗的女子施压,骂完之后她特意派阿韭往信王府走了趟为其撑腰。
在她看来,世子不能人道固然可怜,可明知不能人道,为了所谓的名声地位故意引无辜的女子入网。
新婚夜闹出这档子李代桃僵的事,实在是对两人爱情的羞辱,更羞辱了那清清白白始终被蒙在鼓里的世子妃。
“你可真爱胡思乱想。”淮纵扯了扯她衣袖,萧行看她一眼,默默褪了鞋袜外衫入水。
一把将她抱牢,淮纵舒服地喟叹一声,不忘替萧行拉开系在腰间的衣带:“信王世子不是东西,他也配和本侯相提并论?”
她的手又在不安分地游窜,萧行在水里依赖地抱紧她:“其实世间情爱,说简单委实简单,爱也好不爱也好,千万别随便轻贱了这份情,否则落了下乘,显得既下作又令人作呕。
世子妃一心爱慕世子,若世子待之以诚,难道世子妃因了那床榻之事就能狠心舍他而去?
分明是作为男人骄傲的私欲占了上风。舍不得她离开,更舍不得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世人异样的眼光不对,大大方方将正妻送给手下迷.奸的行径,更为肮脏。”
“莫气了,莫气了。难道本侯没有为你撑腰吗?”淮纵色.与魂授地把人抵在温暖的池壁:“信王那老东西看不得儿子受委屈,跑来蹬鼻子上脸三句话不离请侯爷管教爱妻。
你说他是不是老了糊涂了,他自个都说爱妻了,那也只有我家阿行管教我的份,我哪敢欺负阿行?我是半句话都舍不得和我阿行说重了……”
萧行被她弄得浑身发软,耳边又听着那委实顺耳的情话,淮纵说的这事她却是不知的。她按住淮纵使坏的手,轻.喘了两声:“然后呢?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呀,我当然是让他怎么来的怎么走的,灰溜溜的。要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了,本侯还真想教教他何为礼义廉耻!
自家儿子做下如此恬不知耻的事,他还有脸跑到本侯面前为儿子求情?他来本侯这求得哪门子的情,明摆着是对你那一纸长赋没了辙。”
文人一支笔的力量,用得巧妙有撬动山河之威,萧东陵口诛笔伐,带动了文坛多少仗义执言的卫士,也引发了众多女子的共鸣。
本来那世子妃有意青灯常伴过一生,然而过了不久,便有年少时心生仰慕的书生跑来求娶。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比起世子妃白玉蒙尘,还有清正傲然的男子折服于她宁为玉碎的烈性以及清雅如兰的才名。有趣的是,在一水的男儿中,里面还出现了一名女子。
萧行正欲再问,话到嘴边却是一声长.吟,媚.骨天成,直接酥了淮纵的心。
金乌西沉,金黄的西山陷在一片金色霞光,一阵风拂过,女子领着京涯出现在西山山脚。
又是一阵风掀起,两人已经行在蜿蜒的山路。
她们来时护卫一无所觉,便是小竹楼百丈外的桓决和阿薛都没察觉到半分不妥。
云.雨初歇,萧行着了里衣环着淮纵脖颈,眼尾残泪未消。
淮纵稳稳当当抱着她穿过不算长的一段走廊,而后一步步拾阶而下。深秋时节山上还是有些冷,她抱着萧行将人放在银杏树下,利索解了外袍裹得她严严实实。
萧行赤着一对玉足坐在竹椅,淮纵扯了椅子温柔地握住她脚踝,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不断滑过白皙可爱的脚丫,为她疏通血液,按摩脚底穴位。
萧郡主低头看她:“你还没说,世子妃和那女子之后怎样了?”
“想知道?”淮纵扬了扬小脸,身子凑过去:“亲亲我。”
“方才那一通闹,亲的还少吗?”萧行嗔她不知足。
“再多都不嫌多啊。”
她一身白色里衣,衬着单薄秀美的身姿,萧行心弦颤了颤,只觉淮纵这风流轻佻的性子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得不够庄重,少一分又不够有情调。
她倾身吻了她的唇,主动地与她香舌纠缠,晴空下肆意调.情恩爱缠绵的一幕落入某人的眼。
京涯上前一步被女子不动声色地擒了手腕,她眼里闪着怒火,心里浮起浓浓的苦涩。
望着不远处继续聊天的‘夫妻’,姜遇轻轻莞尔,原来凛春侯与萧郡主……也是如此有意思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二合一√
第98章
若非亲眼看到, 京涯根本不知这人笑起来能软成春天的柳絮,软绵绵, 很甜, 甚是无害。不归谷多日, 淮纵从没有对她那样笑过,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