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挑了挑眉,倒上两杯酒,把品酒的小杯子放在陈述之面前,把喝茶的大杯留给自己,然后举起自己那杯,干脆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该罚酒。”
“第一杯,罚我当时装看不见,贪你的好,平白让你照顾那么久。”他说着,爽快地饮下。
“第二杯,罚我被你揭穿后,为了赖在你这里,胡编借口诓骗你。”
“第三杯,罚我自始至终对你的心思毫无觉察,一错再错。”
“第四杯,罚我最后轻率离开,对你不管不顾。”
“第五杯……”
梁焕的酒量实在一般,他又专门点的精纯的白酒,才下去没多久就开始上头。
“……罚我不知羞耻,明明那样欺负过你,还要再次缠上你,逼你原谅我,逼你接受我……”
“别喝了……”
陈述之上手接过他的酒杯,他却身上一软,顺势就倒在他怀里。
梁焕把头靠在他肩上,直勾勾盯着他,笑得有些傻,“行离,我跟你说几句话,平时不好意思说,借着酒劲跟你说。”
“好。”陈述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四年到五年的那个除夕夜,我去了一趟你家,趁你睡着,跑去你屋里看了你一眼。我还奇怪,为何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出不去了。”
“后来我想想,一开始那段时间我虽然都是装的……行离,我特别喜欢你给我上药、喂我吃饭,我从来没被人这样照顾过。之后看了你那篇文章,又发现你是我想要却不敢变成的样子……”
“那段日子,我每天夜里躺在你身边,你以为我没想过你么……我只是觉得那样不好,都忍住了而已。可若不是想了你多时,后来怎么会……”
“这些话从没同你说过,我想当然地以为你曾经动过心,现在就也会动心,所以从没告诉过你我有多在乎你……”
他的话音断断续续的,咬字也不甚清晰,更听不出什么语气。
陈述之拍了拍他,柔声道:“别说了,到床上歇歇吧,我去拿点醒酒的东西。”
没想到他刚把梁焕扶起来,他就突然一口吐到了地上。
望着地上一滩秽物,陈述之皱着眉把他按回椅子上,道:“先坐会儿,我清理一下这些。”
等陈述之下楼取了工具上来,却见梁焕正四肢张开躺在地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先把他扶到床上,清理了地面,坐过去看他时,却被他一把拉下来,整个人摔在床上。
“行离,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梁焕身子歪七扭八,眼睛都睁不开,双手胡乱摸着。
陈述之侧躺着,分别抓住他两只手,轻声道:“我在听。”
“你好狠的心,让我尝了两日你的味道,就走了……你忍心丢下我……”
一句“你当初也是这么对我的”被陈述之忍了回去。
“你说我高不可攀,可明明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不是因为我喜欢男人,就算陈行离是女人,是猫儿狗儿,是一朵花一棵草,那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人喝多了说话都这么酸的么?陈述之浑身打了个激灵,那自己上次得说出什么来啊……
也不知说到哪句,梁焕忽然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死死地按在胸前,“我的日子都是别人给安排的,只有你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只要你就够了,旁的都可以不要……”
听到这些,陈述之觉得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连忙道:“别说了,快歇着吧。”
然而梁焕根本不理他,继续念叨着那些:“……要是有了你,我肯定……事事以你为先……”
陈述之听不下去了,又不敢用手捂他的嘴,只得……吻了上去。
见他这样,梁焕想都没想就立即把他推开,口中混沌不清地说着:“我不要,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要……”
陈述之按着他的手,又去吻他。
他想到了林未央离开的那个夜晚,自己吻了他,其实那之后还想了很多事要做,因为他走了,就都没做成。
今日已经弥补了太多的缺憾,还剩这最后一个。
梁焕没有再推开他,而是在他唇边说:“行离你做什么,你这个样子,你看我一会儿如何对你……”
他模糊的声线将陈述之弄得心神荡漾,他恍若回到从前,那个一无所知的时候,只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所爱之人,根本不会考虑日后是否会粉身碎骨。
这一次是否会有所不同?他无法得出确定的答案,但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他无法再后退,哪怕真的重蹈覆辙,也必须心甘情愿地摔下去。
他趴在梁焕耳边轻吻,吐着温热的气息:“你想如何对我?最好把我按住亲吻,再狠狠地……”
他的脸涨得通红,却一直在低着头偷笑。原来自己当时,竟想了这么多么?
反正他明天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话还不是随便说。
梁焕好似听懂了一些,伸手要来抓他,胡乱挥舞一阵,却没抓住一个要害,手便一点点滑落,闭眼睡着了。
望着榻上人胸膛的起伏,陈述之方才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没想到又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他走了,这次他……睡着了?
好吧,还是不一样的。
早上,陈述之仍旧是按着时辰起的,却见到梁焕仍睡得沉。他过去拍了拍他,又在他耳边叫了两句,没收到任何回应。
叫还是要叫,又不敢用太粗的办法,他只得去桌上拿了根笔,用笔尖轻轻刷他的脚心。
梁焕装睡了半天,被这么一弄终于装不下去,却还要假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捂着额头缓缓坐起来,嘟囔道:“什么时候了,头好疼……”
陈述之浅笑道:“刚过卯时,回去还要一段路,所以早点叫您起来。”
“啊,今日还要去早朝啊……”梁焕皱着眉,揉着额头道,“头疼,不想去。”
陈述之知道他只是抱怨,过去扶他下床,“我伺候您梳洗。”
“哪就要你来伺候了。”梁焕摆摆手,朝窗外喊道,“卢隐,你进来!”
卢隐从窗户翻进屋里,正要上手,却被陈述之拦住。他冲卢隐笑了笑道:“我在呢,你歇着吧。”
他说完,便见到卢隐沿着原路又翻了出去。他有些讶异,卢隐不应该凡事问梁焕的么,为何这么听自己的话?
梁焕盯着陈述之看了许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伺候起我来了……”
“不该么?改日和卢大哥学学手艺,日后要常伺候您的。”陈述之细心地整理着他的衣带。
梁焕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常伺候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当天傍晚,陈述之拿出自收到以来就没用过几次的鱼符进了宫,等在未央宫门口。
阴了整整一天,到了这会儿,天上开始往下滴细密的雨水。
“你怎么来了?”梁焕从外头回来见到他,讶异道,“早上才见过,又想我了?”
陈述之随口回了一句“是啊”,被他当做玩笑。
这一晚,陈述之又像当初一样,无论梁焕做什么,都在他身旁伺候着,只是这次把持着分寸。他吃饭,他就给他夹菜,而非喂到他口中。他换衣裳,他就捧着衣裳站在一旁,而非上手帮他。他批奏折,他就把茶杯送到他手里,然后自己远远地坐着。
卢隐搬来浴桶,倒上热水。梁焕看了一眼躲在远处的人,只得自己脱了衣裳钻进去。
在浴桶里躺了一会儿,他始终觉得焦躁不安,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叫他:“行离,你来都来了,结果总是躲我,合着不是为我来的?”
他这样说了,陈述之就只能缓缓起身,走进蒸腾的水汽。干站着有些尴尬,他就绕到梁焕身后去,把手在袖子里捂了捂,然后开始给他捏肩。
梁焕被他捏得十分舒爽,他原本力气就不大,此时又温柔仔细,那动作便如暖风拂过,滋养了肌肤。
“你是有事找我么?还是有话对我说?昨夜醉过去了,后来说的什么,我都记不得了。”他话说得随意,没有多少不安。
陈述之垂着眸子问:“明知酒量不行还那样喝,您就不怕喝大了,说出什么我不该听的?”
梁焕自嘲地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我的所有事,都可以说给你听。”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许久,陈述之压下心中波澜,试探着道:“其实,我是想问您,昨日……是想和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故意的><
梁焕:我的所有事都可以说给你听。
陈述之:包括当年你在我家浴桶里干了什么?
第57章 先见
他这样说梁焕才想起来,昨日胡乱逛了一圈,也没做个总结,便道:“也没什么,就是说起过去的事,想好好跟你道个歉。”
“还有吗?”
梁焕本来是不好意思承认还有的,可他都这么问了,也知道隐藏不住,只得别过头,勉强勾了勾唇角,“我就那点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罢,梁焕感到肩上的动作一停,然后那双手离开了。他看到陈述之绕到他身侧,在离浴桶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去。
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陈述之在自己面前跪着,透过雾气,总觉得那边那张俊秀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怜。
“陛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陈述之轻轻地唤着,给自己留出些时间斟酌合适的词句。
“昨日之后,我心里的确通畅许多。可同时我也明白,您已做到那样,我却仍然无法彻底解开心结,大约是解不开了。而且您与我别如云泥,我还是惧怕得很,即便我能放下顾虑去赌一次,日后也定然会时常胡思乱想担惊受怕,会拉着您一起心神不宁,会吃很多苦……”
这些话说得弯弯绕绕,梁焕一句一句地咀嚼,逐渐形成自己的理解。
他一点点转过头去,感到自己的心被他平静的眼神揪住,想要用沾带着水渍的手去碰一碰他,却发现根本够不到。
“你今日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么?”他冰冷的话音中藏着几不可闻的绝望。
陈述之被他说得有些错愕,张了张嘴,竟想不好接下来该说什么。
“反正你拒绝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说这话,就是想摆脱我是么?”
“不是……”
“你摆脱不了我,这个办法不行,那就再想别的。我不会知难而退,任你想什么借口也不会!”
最后半句梁焕几乎是吼出来的,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水汽遮掩,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他知道自己不会放弃,他只是觉得疲惫,又看不到希望。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述之这才意识到他想到了哪去,连忙膝行上前,浅浅抓着木桶的边沿。
这时他看到了他眼角的泪,不免有些讶异。他忽然想起昨夜,他酒醉后说的那些话,便觉得此人实在是天真。
他想必从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吧,初尝了甜头,便奉为至宝,以为不可替代,所以一往无前地扑上去。
可是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这么执着,这世上还有许多更好的选择,为何视而不见,非要挑一个被他伤过的,逼人再相信他一次呢。
走到了这一步,竟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傻下去,为了自己简单的几句话,甚至可以掉下泪来。
但他可以选,自己却选不了,也后悔不了。无论如何,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想至此,陈述之稍稍低了头,柔缓道:“我是想问问您,若我日后是方才说的那样,您会不会介意。”
他昨日所做的一切让人看到了诚意,却不可能让人彻底释怀。若日后真出了事,很可能就无法信任他,继而疏远他、冷落他。
这样的话,他能承受、愿意承受么?
雨越来越大,此时竟有瓢泼之势。
片刻静默后,梁焕猛地抬头,眸中闪出光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接着,他唇角渐渐笑开,眉眼间却好似要哭一般,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真的吗,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抓着陈述之的一只手,慢慢贴在胸口,话音隐在窗外的雨声中。
手和手臂都被弄湿,陈述之这个姿势别扭得很,到底还是不着痕迹地抽回来,“您还没回答我呢。”
“这还需要回答?”梁焕扭过头去,不肯看他的目光,话音却仍旧清朗,“我有介意的余地么?反正都是你了,你什么样子,我不都得受着么。”
陈述之心里一热,但他知道梁焕这话是未经思考的。日后真遇到事,他会怎么样,自己会怎么样,现在根本无法预知。
前面的路还那么长,做出这个决定,只能祈愿那种事永远别出现了。
提着衣袍起身,要往另一边走,口中说着:“我去拿东西,伺候您沐浴。”
“不用了,我不洗了。”梁焕握住他手腕,借着他的身子站起来,自己迈出浴桶,满身汤水地跑去拿了毛巾,浑身胡乱擦拭一番。
接着,他匆忙裹上睡袍,把浴桶边愣怔的陈述之一把拉进怀里。
他双手按在他背上,将这个有些清瘦的身躯死死箍在两臂之间,下巴抵在他肩上,贪婪地嗅着他脖颈间的气息。
他闭着眼,专注地感受着怀抱中的温度,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好似要哭出来。终于,他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却极为谨慎地问:“那以后,你是不是……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