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代代皆是英烈,顾鸿望没想到,他最心疼的这个小儿子,竟是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肖似顾南笠的混账,他气得双手直抖,偏偏这老四倔得十匹马都拉不回家,如若不是有人告知他对那林倦说出此等忤逆不孝的话,他还一直把这个儿子当作好孩子。
“筠儿,你到底知不知错?”
“我没有错!”
“你!”
三姨太气不打一处来,见老爷抽了马鞭,三姨太也知道这次顾北筠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顾家除了顾南笠,也只有顾北筠有这等待遇,幸亏今日顾南笠不在家,否则又要给他看笑话。
说曹操曹操到,顾南笠哼着小曲踏入门来,见家里这么大阵仗,吓了一跳:
“这大晚上搞什么家法伺候?”
“滚一边去!”
顾鸿望瞪了顾南笠一眼,他立马耸肩,摇着折扇走到四姨太身边耳语,顾北筠则是接着说刚才未说完的话:
“我早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哑巴!”
“我见父亲喜欢他!便让给父亲好了!反正父亲除了妈妈,还纳了四姨太,再多一个稚子也不是什么问题。”
“好,好。”
“来人,把这个孽畜给老子吊起来!”
“老爷!”
这回换三姨太跪在地上,他扯着顾鸿望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筠儿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优柔寡断,但万万不能如此对他啊,他从小没吃过苦,这一顿打,他不说少了一条命,也少了半条!”
“卿云,你好生糊涂,我心中一直知晓你是个懂是非、识大体的,又如何把咱们儿子培养成这幅德行!”
“你莫要再说,我心意已决。”
“既然这小子死不悔改,我就让他好好悔过,免得再大些,给我捅更大的篓子!”
说完这句话,便瞟了一眼顾南笠,顾南笠也不急着走,他站在这儿看好戏,顺便还抓把瓜子,磕了起来。
顾北筠连挣扎都没有,他典型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三哥前脚刚走,交代他在家乖顺听话;宝芝姐才出门,吩咐他好好对林倦。他一样都没做到,甚至祸从口出,让四房的人抓了把柄。
他不恨别人,只怪自己,更厌恶那个哑巴。
他双手被捆,任由下人们用粗绳把他吊在房梁之上,水晶灯摇摇欲坠,林倦站在二楼扶手处不知该做些什么,身旁的紫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公子,救救四少爷吧,老爷现在在气头上,也不会听三奶奶的话,只有林公子原谅四少爷,才能让老爷消气啊!”
紫莺是妈妈的陪嫁丫头,从潘家来的,从小长在潘家,跟他人的情感自是不同,打在四少爷身上就是打在三太太身上,打在三太太身上就是打在她紫莺身上,她也是从小见着宝芝、顾北筠长大的,打在四少爷身上比她掉一块肉还疼,此刻紫莺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挥舞的马鞭应声而落,在空气中发出可怖的响声,顾北筠叫得欺凌,林倦从来没见过顾北筠如此模样,唇齿煞白,冷汗自他额上冒出,每抽打一下,身上就皮开肉绽一处,被捆的双腿剧烈抖动,他挣扎得厉害,吼得更是凄惨,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说,似乎把这份恨意随疼痛一起,消解。
“林公子!林公子啊!”
林倦看呆了,他连动都不敢动,指尖快要抠进扶手的木头里。
三姨太颓败地跪在地上,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顾鸿望不解气,脱了军装外套,捋起袖子,狠狠地抽打顾北筠,骂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那副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哪还有平日里半分神气,他被马鞭抽得嚎哭起来,毕竟还是少年,十来岁,平日里再老成庄重都是装的,本质上还是个孩子,顾鸿望也红了眼,顾北筠是老幺,从小捧着长大的,连老太太都喜欢他,他更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没想到如今却养成了逆子。
他何曾不悲伤,顾家究竟造了什么孽,出了一个顾南笠还不够,又来个顾北筠。
想到老大老三,顾鸿望的心里才好受些。
顾北筠即便是哭、是嚎,也没有求过饶,他咬紧下唇,任由鞭子打得他失去意识,眼前渐渐模糊,马鞭抽出了血,阵阵带风,顾鸿望是使鞭的好手,手底下自有轻重,但嘴上还是恨铁不成钢地骂:
“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老爷!不能再打了!”
三姨太话音刚落,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火速地蹿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大厅中央,连鞭声也静止了,幸好顾鸿望收得快,否则这一鞭就要抽在林倦的脸上。
“滚!”
“你给我滚啊!”
“我不需要你的乞怜!”
“不要你求情!”
“爹!你打我!你打我啊!”
“你打我就消气了!”
“我就不用跟这个哑巴在一起!”
此刻顾北筠被抽得少了半条命,却大吼起来,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还不如被顾鸿望抽一顿来得畅快,他不愿意被林倦“相救”,这让他丢脸,而顾南笠此时颇合时宜地添油加柴:
“哟,没想到我们老四还把人吃得死死的啊。”
顾鸿望把马鞭丢了,一地的血。
都是顾北筠的。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倦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之后,掌心朝上,向顾鸿望行大礼,他不知道司令懂不懂手语,只好用这种方式迫切地表达自己原谅顾北筠。
顾北筠眼睁睁看着林倦背对自己,为了自己朝顾鸿望请求,内心羞愤至极,怒火中烧,此刻恨不得撕碎这个哑巴。
顾鸿望虎口发震,不会说话的林倦用行动告诉他,他一点也不恨顾北筠。
他头肩碰地,再起身,以同样的动作幅度朝顾鸿望磕头,每一个都嗑得又重又响,直到额头出了血,他都不曾停止,三姨太跑过来,紧紧搂住林倦,右手抚摸他的后脑勺,颤着嗓音道:
“倦儿,我的好倦儿,妈妈对不起你。”
“委屈你了,我的好孩子……”
顾鸿望也被这孩子感动了,他没说话,负手而立,想了半晌,又睨着顾北筠:
“等伤好了,你就给我进军校去。”
“好好去去你这身油里油气!”
顾北筠一听“军校”两个字,登时两眼发黑,被解了绳子,他便滑至地上,下人扶起他,他却推开,撑起最后一点力气,从三姨太的怀里把林倦拽起来,他现在手上全是血,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但依旧狠得要把林倦拆骨入腹。
他揪住林倦的衣领,一手拽着他的头发朝后仰,林倦吃痛,三姨太上来就要分开他俩,没想到也被顾北筠推开,顾北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吼道:
“林倦,你给我听好。”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好过。”
这句话太重了,说完,顾北筠失了力气便晕了过去,三姨太急得团团转,徒留林倦愣在原地,顾北筠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的发顶,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却用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头顶的血模糊了眼前视线,一片血雾凝结在眼眸中,紫莺走过来,拿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的伤,一边握住他的手,缓缓道:
“林公子,你没事吧?”
“大夫来了,快跟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外伤。”
而林倦,依旧如往昔那般,牵起唇角的弧度,笑得让人心疼。
他说:“紫莺姐姐,我没事。”
没有存稿就是这个下场(?)
已经过了十二点 所以今天还有一更
但跟各位道歉 我今天比昨天更迟呜呜呜 明天多码点留点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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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要长大了 敬请期待
不过我铺垫是不是太长了 会不会显得拖沓啊(挠头)
好啦 晚安 我们今晚再见~
第18章
1945年,日本正式宣告投降,举国同庆,许久不见热闹的前雍亲王府被赁下,沈军长设宴邀请各界名流,共襄盛举。
漆黑的官车稳稳地停驻在雍亲王府门前,副官急匆匆下车拉开车门,一双锃亮的皮靴,率先踏出,身着美式军装的年轻军官意气风发,中山式翻领,大盖帽阔在头上,军衔标记分展于两肩,勋略表齐齐码在胸前,紧抿的唇角不见一丝笑意,矜傲地走向雍亲王府华贵的大门。
站在门口的士兵向这位青年行礼,身旁的副官递上名片,那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恭敬地说道:
“顾司令这里请!”
此人正是刚刚晋升为十八集团军的司令——顾北筠。
虎父无犬子,顾家二子皆大受重视,尤其是顾北筠,1945年抗战胜利,官至陆军上将,褪去青涩莽撞,他已然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抗战爆发,双亲在重庆病逝,那时他在前线,只收到一纸家书,连最后一眼也不曾见到。
沈太太一身花团锦簇地迎了上来,亲热地拢着顾北筠的小臂,寒暄着打招呼,厅堂内早已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脑袋,满屋子的军官都不如顾北筠升迁得快,军长与师长们也纷纷将顾北筠围作一团,觥筹交错间,已然喝了三杯酒下肚,得亏顾北筠酒量不差,又都是熟识,都是在士官学校里念书时结识的同学。
这是缪宜第一次看见顾北筠,立刻变被他英武不凡的气质所吸引了。
戏台上的锣鼓敲起来了,台几上的果盘琳琅满目,沈太太他们几位也是惯知晓这位四少爷风流成性的,身边红粉知己不断,便吩咐了几个识趣的作陪,顾北筠也不拒绝,温软香玉抱了个满怀。
一众军官们高谈阔论起来,顾北筠不参与,只是浅薄地勾起唇角,喝得酩酊大醉,便开始昏沉起来,副官也不知道躲去哪儿喝酒了,门口的车已经备好,他走路有些虚浮,正值金秋十月,夜风转凉,吹得顾北筠打了个激灵,眼见脚下踩空,立刻有阵幽香飘入鼻中,那人扶着他的手腕,胳膊上担着他的外套。
细眉,杏眼微微上挑,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但顾北筠不记得见过此人,缪宜缓缓道:
“顾司令,你忘拿了外套。”
顾北筠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浅笑,有礼地点头道:
“多谢。”
他颤颤巍巍下了楼梯,司机站在车门边,他委身进入车中,那官车很快没入黑暗,不再见到半分踪影。沈太太走出来,握住缪宜的肩,问道:
“看什么看得如此动神?”
“没什么。”
顾公馆已重新修葺,官车驶入幽静的小道,两旁的树影倒在车窗上,站在门口的小兵提着枪,朝官车行礼,铁门从两侧渐渐打开,顾北筠迷瞪着双眼,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隐隐绰绰地看见有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正厅门口。
从二楼走下来一些佣人,簇拥着顾北筠,给他拿衣服、拧毛巾,倒醒酒茶,四少爷回来了,本应该举家欢庆才是,可惜顾公馆早已物是人非。
丰长庆是这个月才来顾公馆的小杂役,此时人手不够用,他才被顶上来到前厅打杂,自从来了顾公馆,便一直在宋管家手底下做事,宋管家待人亲善,简直比教养妈妈还要和蔼,丰长庆不过才刚成年,在宋培风眼里又是小孩子,对他多有照顾,只是在厨房里做些简单的活计,每日把做好的饭菜送到林公子房里。
林公子不会说话,也鲜少打手语,怕他们不明白,只是微笑着点头或摇头,四少爷离家以后,便一直由大少爷掌家,如今四少爷回来,自然家事也要分担一半,丰长庆偷偷看着这位四少爷,当真是英雄豪杰,上过战场拼杀过的男人果真不凡,身上有股淋漓的杀气,不似玩物丧志的二爷,软软绵绵懒懒摊摊一团,没个正行。
丰长庆一时被男人英武的气概所震慑,手中的铜盆被丢在地上,打翻了热水,被其他几个年长的仆役骂了起来,他不敢哭,立马跪了下来,膝盖撞得很疼,倚靠在沙发上的四少爷解开了内里衬衣的最上面两颗扣子,他可能喝了太多酒,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形,而让丰长庆最不解的,竟是常年不出门见人的林倦林公子,拧了把毛巾在顾北筠的脸上擦拭起来。
此情此景,丰长庆又看得魔怔了。
他来顾公馆第一日就看见了林公子,他喜穿中山装、长衫,整个人恬适平静,温润如玉,若真要比较,还真跟宋管家有几分相似,丰长庆前面站满了人,渐渐看不见林公子和四少爷了。
“愣在这儿做什么,你这没用的废物,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滚到后面去!”
“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宋培风也真是,人手再不足也不能让这种傻货到前厅来丢人现眼。”
“得亏四少爷醉得很,不然铁定要大发雷霆。”
在顾公馆做了几十年的老人深知顾北筠的脾性,经历过抗战,如今又是战功显赫的总司令,未来要在总参议厅担职的大人物,他们这些佣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顾北筠也不知那毛巾是谁在擦,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飘在脸上,弄得他不自在,于是胡乱地命令道:
“拿来,我自己擦。”
接过冷毛巾,顾北筠擦了把脸,连同颈脖也一并带过去了,归家未曾见到大哥,他心下失落,三哥还未归家,可能要驻守边防,一时半会儿更是调不回来。算来算去,还是他运气最好,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还高升了。
只是母亲不在,家姐远嫁,如今为了见她一面,更是要做十几小时的车程,顾北筠这几日政务繁忙,百废待兴,什么事都要忙,什么都要顾,也只等得了空,才好去见顾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