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记年

作者:林记年  录入:09-11

  沈梦寒清醒不久,宫中便来了传召。
  谢尘烟的不开心都变得萎靡不振。
  蔫蔫地给沈梦寒静身,蔫蔫地给他穿衣服,蔫蔫地替他束了发,蔫蔫地陪他用饭。
  沈梦寒安抚地摸了摸谢尘烟沮丧的小脸,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他大病初愈,没人会将谢尘烟之前失控的事拿到他面前讲,连息旋的伤势都只道是与庾盛原对阵之时内伤未愈。
  缪知广都在良月的威逼利诱下保持了沉默。
  谢尘烟蔫蔫地道:“早去早回。”
  沈梦寒探究地看着他,若是从前,谢尘烟只会一迭声地道你能不去么?带我去好不好?
  沈梦寒握着他的手道:“今日我们一同送心字姐姐回问渠楼,明日再入宫。”
  谢尘烟缩回手道:“息旋哥哥去送好了。”
  沈梦寒掌心蓦地一凉。
  他的手保持着一个虚握的姿势,半晌才慢慢收回来。
  谢尘烟也一惊,抬头迅速瞥了一眼沈梦寒,无端有些难过。
  他有些无措地在膝上搓了搓手。
  他哪里像沈梦寒的侍卫,叫他行东他行西,叫他朝南他朝北。
  遇事先顶嘴,什么时候都要撒娇讨一番饶。
  谢尘烟小声嘟哝道:“我也去么……”
  沈梦寒深深地凝望着他。
  谢尘烟小心翼翼道:“我们一起去罢。”
  沈梦寒温声哄道:“我们带良月和相姑娘一起去醉仙居吃烤鹿肉好不好?”
  谢尘烟私心里并不想带良月和小花去,却仍乖乖应道:“好。”
  沈梦寒觑他面色,竟也不是多开心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少年,他也拿不准他到底想怎样,心下失落,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一时无言。
  待出门上了马车,缪知广期期艾艾地道:“公子,我能同您讲几句话么?”
  沈梦寒有些意外。
  缪知广脸上微红,恳切道:“单独讲几句话。”
  又对谢尘烟趾高气昂道:“你下去。”
  自从知道谢尘烟是纪朝的儿子,缪知广待他便更加的不客气。
  一对上缪知广,谢尘烟向来有些难缠,此时竟自己掀开帘障,跳下马车,扬着头对沈梦寒道:“我骑马。”
  他这样懂事,沈梦寒心上酸酸楚楚,强迫自己忍下涩意,微微颔首。
  缪知广在马车里向沈梦寒跪下,脸上越来越红,小声嗫嚅了半晌才道:“公子,我想娶良月。”
  沈梦寒心上一震。
  这个时候,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竟然是:谢尘烟怎么办?
  他与缪知广争风吃醋这样久,会不会不开心?
  缪知广见他迟迟不应,又继续道:“良月也同意了。”
  沈梦寒迟疑了一晌,缓声道:“我要先问问良月的意思。”
  缪知广知道这便是应了,大喜过望,叩首道:“多谢公子。”
  沈梦寒心中乱成一团,垂眼看着他,略皱眉道:“她知晓你的身世么?”
  缪知广亦有些茫然,抬首道:“这……不重要罢……”
  待到那件事一了百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北昭、回草原,这也要告知良月么?
  沈梦寒有些严厉道:“婚姻非儿戏,你应该坦诚。”
  缪知广瑟缩一下,垂首应道:“属下知道了。”
  沈梦寒微掀开帘幕,看向小花背上垂头丧气的谢尘烟,心上不由得更为酸楚。
  谢尘烟求而不得,他何尝又不是求而不得?
  到了醉仙居,沈梦寒与谢尘烟竟然都有些意外,从前门庭若市的醉仙居如今门可罗雀,只剩几名伙计凑在一起打骨牌,见人来了亦只是懒洋洋道:“用饭?不开咯,大师傅被抓去静王府掌厨喽!”
  又起身拍拍堂中桌凳道:“店里物什出兑,客官若是看上了,便宜出!”
  见谢尘烟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以为是感兴趣,殷殷地举着一只板凳凑近给他瞧:“我们这是百年老店,一桌一凳都是掌柜几代人攒下的,瞧瞧着凳子,百年油木,结实得很!从来未摔到过哪位客人!”
  谢尘烟闻言更为低落。
  他不喜欢这样的物是人非之感。
  为什么才短短几个月,就什么都变了呢。
  沈梦寒本没有什么感觉,这世道向来如此,弱肉强食,豪富之家争相攀竞,更何况这是帝都之中,遍地都是皇亲勋贵,这酒楼生意做得再大,亦不过是些任权贵拿捏的升斗小民。
  只是他一转身,竟然见谢尘烟眼圈微红,黑湛湛的眼睛里包了两汪泪,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梦寒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大步走过来,轻轻抚他头上的翘毛,柔声道:“不过是个静王么,去他府上吃便是了。”
  静王府胆战心惊地接待了突然上门的沈梦寒一行人。
  沈梦寒在白鹭台之时人人侧目,与承平侯之间的龃龉虽不知何起,但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月余前他突然率黑衣羽林封宫城皇城九门,纵马入宫城,矫诏取消望日朝会,事后参奏的折子雪花一般的递上,却全都留中不发,未得到任何追究。
  之后陛下便抱病不出,却以雷霆之势削了承平侯和安平县君之爵,未定下罪名前便先行抄家,相关不相关之人通通送进了诏狱,不久便传出沈怀瑜与沈碧的死讯。
  如此行事,京中谁人提起公子隐不闻风丧胆。
  一听是沈梦寒带人上门,静王当即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待到悠悠转醒,却只会拉着妾侍的手哀哀作声。
  那妾侍倒是有几分胆色,正色道:“不论公子隐为何上门,王爷在这里便躲得过去了么?不如先好生招待着,觑情形再做打算。”
  静王怂得在榻上缩成一团,涕泪俱下道:“我不要见他!”
  那妾侍指挥下人,勉强将静王拾掇成个王爷的样子,强拉着他出门道:“王爷贵为皇子,难道还要被个官伎的私生子看扁了?”
  “他想拿捏谁,还不是易于反掌?”静王嚷道:“他连父皇和前太子都敢顶撞,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妾侍颇看不上他身为皇子,竟然这般妄自菲薄,冷笑道:“殿下又未曾做下什么亏心事,怕他做什么?”
  静王沮丧道:“二哥活得如同圣人一般,都不敢道无瑕,我又哪里来的自信,自认自己白璧无瑕?他想收拾我,小错也能被他拿住!”
  那妾侍叉着腰道:“今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爷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边指挥着下人给静王换衣,一边唤了侍卫来将沈瑄拖了出去。
  静王不肯出来,沈梦寒已然吩咐了静王府管家备鹿肉,又钦点了叫从前的醉仙居大师傅掌厨。
  管家不敢怠慢,未待静王嘱咐,便先行备了好酒好菜,着下人仔细招待。
  缪知广亦狐假虎威道:“我们公子不饮酒。”
  管家陪笑道:“这茶亦是好的,是今年方才摘的秋茶,闽中快马加鞭送来,摘下不过十日。”
  沈梦寒微微颔首。
  他目光跟着谢尘烟,见他多拣了几箸水晶肘子,不禁微微含笑。
  管家察言观色道:“这肘子是从前京口寻香楼的大师傅做的,只选黔中道的琵琶猪,且要运抵金陵现杀,低于五十斤,高于六十斤的通通不要,只留这肘间三分肉。”
  沈梦寒冷笑重复道:“寻香楼?”
  这小小一片肘花便要花这样多的功夫,这静王的确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到了极致。
  那管家道:“是,他来王府掌厨,寻香楼便关了。”
  言语间战战兢兢,显是也反应过来这事做得不大地道。
  沈梦寒随意点了一样看起来最寻常的道:“这个呢?”
  那管家躬身道:“这汤头是十二珍熬的,豆花是梯产的头播黄豆,只取最早收成,豆子用高汤浸过,一斤筛出一两,再点卤。”
  沈梦寒笑道:“又是何十二珍?”
  “滇南火腿丝、浙东冬笋丝、太湖银鱼丝、寒地木耳丝、鲜白蘑菇丝、琼州鸡鸡丝与蛋皮丝、东海紫菜丝、渤海海参丝和蛭干丝、南洋燕窝丝和鱼翅丝。”那老管家战战兢兢回道。
  谢尘烟咋舌,不禁好奇地去拣了一些。
  沈梦寒道:“如何?”
  谢尘烟仔细的品尝了一番,皱眉嘟哝道:“这不就是大煮干丝么……”
  还讲得那么夸张,一年四季,天南海北的。
  小花闻言本是惊叹不已,尝了一尝却也附和道:“真的诶……”
  沈梦寒微微摇了摇头。
  劳民伤财,便只为这寻常人尝不出的一点口感。
  见沈梦寒不再讲话,谢尘烟一边不停地向嘴里填东西,一边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们家已经很好了,也不缺什么。”
  沈梦寒失笑,他算是知晓了,谢尘烟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人间富贵乡,开始偷偷嫌弃起隐阁又小又穷了。
  还要变着花样温言安慰他。
  静王已行至饭厅门外,闻言脚步便一顿,那妾侍在他身边冷静道:“今日公子隐问了什么菜色,点出了什么人,多瞧了几眼哪个物件,明个将这些人与东西一交送予了他便是。”
  静王尚有些犹豫,那妾侍揪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我的爷,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静王被自家妾侍推搡着上前,遥遥向沈梦寒一礼,恭恭敬敬道:“七哥。”
  这一声“七哥”唤出了口,静王心上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比沈梦寒晚出生了那么几日,又庆幸自己一心好吃懒做,目前还从未做过任何得罪他的事。
  这声“七哥”如今叫得可谓是百转千回,涕泪俱下。
  心甘情愿。
  沈梦寒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叨扰殿下了。”
  并无起身还礼的意思。
  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同为沈卓之子,静王亦算是朵奇葩,他不到弱冠之年便封王建府,并非是如肃王、安王一般的功绩,乃是因此人贪于口腹之欲,喜好搜刮各地美食名厨,沈卓将其早早打发了,免得其宿在宫中,阖宫不得安宁。
  迄今看来,亦不算大过,沈梦寒不打算为难。
  静王府上下胆战心惊地伺候了数个时辰,待到谢尘烟诸人酒饱饭足,沈梦寒方才起身告辞。
  静王将他们一行人送出门去,直至隐阁的马车徐徐离开,至前方巷口转了一个弯便不见了踪影,还有些摸不到头脑。


第五十四章 空谷足音
  落叶似乎一夜之间挥别了枝桠,萧瑟清冷的冬日如约而至,恢宏的城池少了些绿意点缀,无端显出几分寥落来。
  偌大一个宫城内除去呼啸的风声外寂寂无声。
  沉闷肃穆。
  燕帝即位二十四年,皇权空前集中,他正值壮年,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病,倒是将南燕一积数年的痼疾顽症都激了出来。
  如今他病着,奏章陈表依然雪片一般飞向御前,这偌大深宫朝堂,竟无一人可分担重任。
  肃王重将之责,临阵不可擅动。
  定王守着水军后方,亦不能动。
  静王无能、五皇子久病、九皇子年幼。
  若是太子仍居东宫,一国储君,以其品貌,以其心性,足以当监国之责。
  可沈卓一意孤行,沈玠只能碌碌于袁州一院,守着已有七个月身孕的云氏。
  好在赵阵亦似乎接受了护卫废太子的职责,尽心竭力,袁州委实高枕无忧。
  而安王……
  安王自幼有城府,十四岁起便赴明州海州,一直领水军事,在军中亦有威望。
  与肃王沈璋不同,他因军功得燕帝器重,却又因心机城府为沈卓不喜。
  他未曾为难沈梦寒,沈梦寒便也敬他三分,毕竟得罪一个伪君子真小人,比得罪一个真君子要危险太多。
  若是沈卓属意安王,却是万万不可的。
  此人气量极狭,若是他做了太子,那南燕便无沈玠沈璋的容身之地了。
  这一次燕帝没有为难他,暖辇一路抬进了长安宫。
  整座宫苑似乎都随着沈卓突如其来的重病而颓败了。
  沈梦寒知道,以沈卓之心气,功败垂成,必定是不甘的。
  与北昭一战,沈卓元锋皆筹谋十数年。
  沈卓雄心勃勃,一直通过沈梦寒与草原铁骑暗通款曲,意图吞并北昭,一统中原。
  而元贺亦暗示过他,元锋也同样通过质子勾连倭国。
  这亦是沈梦寒未曾着意调查安王的原因,既然倭国有意与北昭有交,那来犯便是迟早之事。
  这一战,如无意外,很可能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沈卓这一病,结局更是难料。
  他在殿外脱了大氅,缓了一缓,去尽寒气方才被引进暖阁,那服侍他宽衣暖身的女官,正是上次他随意指派的那一位,她气质不凡,沈梦寒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那女官敛目垂眸,目光始终向下三分,平和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琐事,信手拈来,不急不徐。想必平日里,也是这长安宫中深受倚重之人。
  她引帘请沈梦寒入内,徐徐一礼。
  暖阁中,竟然只有他们三人。
  沈梦寒恭敬地行了大礼。
  从前无功尚可强硬,如今有功,反而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与曲意。
  他这样的地位,不功不过,或是适当小过方是容身之道,出色易被诸皇子忌惮,小过燕帝于情于理都会替他遮掩。
  因而他南归这一年间,做事亦不十分用心,只求无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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