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嘴里没点东西,怎么听故事呢。”谢致虚笑了笑。奉知常敷衍地捡出一颗。
  柳柳好奇道:“难道五哥竟然知道连本地人都不清楚的故事?”
  无人清理的墙垣爬满藤蔓苔藓,湿气侵染出斑驳破败的痕迹,经久无人叩响的老门半张脸藏在枣树底下,阴阴窥视着每个胆敢驻足的行人。
  飞鸟落进院里。
  谢致虚道:“不知道,但也不难猜。柳柳我问你,什么样的人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呢?”
  “嗯……结仇太多的人?”
  谢致虚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即使并不招惹仇家,也会被人惦记,只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二年前灭门案发生之前,住在这里的陈家是城中唯一一家卖蜜煎果子的,陈记果铺传承百年,手艺与名声极盛,城里人买果脯只认准他家。这样世代本分的人家,不太可能惹上至于灭门的仇怨。”
  “啊!”柳柳恍然,“莫非是有人盯上了他家做果脯的秘方?”
  谢致虚心道,若你与二师兄那日果然在春樽献听孔卸任的夜场,便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在梁汀的戏文里,那个因为听见了梁大公子粗鄙嗓音而被驱逐全家的好友。在秋家后院,姑爷同二小姐提起的因担心泄密而惨遭灭口的陈果儿。
  他还未开口,枣树重重掩映的落地枝桠后突兀传来人声。
  “是这里吗?”
  柳柳站的位置离枣树很近,吓得一蹦三尺,尖叫被谢致虚捂回肚里。
  那个声音又说:“东西都带齐了,进去吧。”
  干涩的转轴声吱呀响起,木门被人推开一扇,树叶罅隙间隐约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院落。
  奇了怪了,这里不是自从出人命后便遭荒废了吗?怎还有人上门?谢致虚皱起眉,难道是那小贩所说外地来探险寻新鲜的?
  但说话的那声音听上去颇有些耳熟。
  两人进去没多久就没了声响。柳柳觉得深巷瘆人,不愿久待,催促两人离去。谢致虚略一犹疑,院内倏然奏响一曲笛乐,婉转低回,凄然沉重。
  想起来了!谢致虚一惊——是梁汀身边那个叫陈融的乐师。
  笛声惊起的飞鸟落在瓦顶,树影婆娑应和,是一曲悼念亡灵的哀歌。
  有人在祭拜死去的陈记果铺一家人?
  身边轮椅一动,谢致虚回头,见柳柳推着奉知常往大门方向去。柳柳也一脸不解,似乎是奉知常想进到庭院里。
  遇到门槛台阶,柳柳熟练地倒转轮椅,后轮反抵石阶边缘,并不如何阻滞便顺利上去,抬手推门。
  谢致虚阻止不及,连忙追过去。
  院里的乐声戛然而止,黄纸线香燃烧的气味徐徐盈院。
  靠着墙垣,挨着仓房,枣树根下,是一堆破烂零落的货物布袋,杂草及腰,草前的砖石上有长期烧灼的乌黑痕迹,三柱线香插在石缝里,新的纸钱灰散入草丛与旧痕浑然一体。
  梁汀盘腿坐在线香前,托腮歪头,听见动静,转脸向大门方向看来,久病未愈,脸色白得像纸,神情依然很倨傲,只给人一个高扬的下巴。就算是在他吃过苦头的此刻,谢致虚也毫不怀疑,无论是二师兄还是真正下毒那人都没能消灭梁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
  陈融立在他身前,一手执笛一手按剑,原来他也是会武的。
  见到来人,陈融姿态警惕,显然记得与他们打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照面。梁汀则伸手,直直指着奉知常,夸张地大叫:“轮椅!”
  梁汀一开口,谢致虚就懂了,什么叫喉咙损坏。他原本的声音也异于常人,却是清越细腻如小娘子,一副天生的戏腔。然而这一声“轮椅”,却如同喉里夹着沙子,嘶哑磨人耳鼓。
  陈融紧紧盯着三人,长笛插进腰间,反手安抚似地摸摸梁汀脑袋:“没事。”
  梁汀两手一摊,哑着嗓子无所谓道:“你说没事就没事啰。我看也是那个唐海峰更可疑,反正现在满街都在抓人,就算凶手真不长眼自投罗网,我数三声街上就能来人将他拿下。”
  这话看似对陈融,实则是说给可疑的轮椅残疾奉知常。谢致虚干笑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我们就是外地人凑个热闹,听说枣冢巷子是苏州城有名的鬼巷,一时好奇,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梁汀盯着谢致虚,目光下移落在他别着匕首与长剑的腰上,恍然道:“我记得你!是你提供的解药救了我。”
  “……”
  陈融也不禁多看了谢致虚几眼。
  “那天张妙手一提我就记起来了,穿得宽袍广袖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却学江湖游侠腰佩长剑,不三不四不伦不类。我就说肯定是你,之前还混进府里想当我护卫,你到底什么来头?”
  啊……谢致虚被话噎住,艰难回想起先生的教导——凡不欲回答彼之问题,可拿己之问题反制其身。
  先生于此道上一向颇有研究建树,多亏他们师兄弟五人多年的磨练,凡收养一个弟子,先生都要经历一遍“我的身体为什么与别人不同?”“父母为什么不要残疾的小孩?”“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习武?”“先生为什么不能治好我的残疾?”。诸如此类日复一日的提问,概可用一句话回复——“昨日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江湖游侠,见义勇为,”谢致虚真诚道,“梁公子不好生养病,怎么来此处祭拜……祭拜……呃。”
  梁汀嘎嘎笑了一声:“你没听过孔卸任的戏?”他左手虚握敲进右手掌心,像攥了一把柚木骨架的扇子,起范道:“兀那好友果子陈,惨遭横祸为哪分,月黑风高杀人夜,直教丑闻地底沉。”唱得实在难听极了,一想到一代说唱名人恐怕要毁在这场病中,谢致虚简直不忍耳闻。
  梁汀自己却丝毫不觉,闭着眼睛敲着“扇子”,打了会儿节奏,还挺沉醉。“第一百零九场新戏,先给你们听了。”
  他似乎一向不觉得自己有哪点不好见人,别人越是捂他,他越要往外蹦。
  梁汀抬起一只手,被陈融握住拉起来。陈融弯腰,替他拍尽衣襟上沾的飞灰,挡开谢致虚三人,护着梁汀走出院门。
  快要离开时,柳柳突然开口叫了陈融名字。
  陈融停下脚步,回头见是个小姑娘,有些意外:“怎么?”
  柳柳没说话,只定定盯着他。奉知常的轮椅背对门口,但谢致虚知道,他此时一定正借着柳柳的眼睛观察陈融。
  沉默片刻后,柳柳说话了,字里行间都藏着奉知常的影子——“杭州陈氏一族的大公子,原来到了苏州给梁家少爷做跟班。”
  已走出门的梁汀也回过头,然而陈融遮住了他的视线,对院里三人投以不无轻蔑地一瞥,揽着梁汀肩背离开了枣冢。
  那最后的眼神也有些费解,大概陈融没搞明白,怎么萍水相逢的人要管他家闲事。
  问得好。谢致虚心道,我也十分疑惑来着,怎么人家进来烧柱香,二师兄非要凑这热闹呢。
  线香还未燃尽,余烟袅袅斜没入草丛间。纸灰倏然而散。
  柳柳若有所思道:“五哥说的怀璧其罪,就是陈记果铺得了梁公子青睐,知道了梁家秘闻,被灭口?那这场灾祸岂非是梁汀造成的么,因为自己的缘故使无辜好友罹难,梁汀心中难道没有愧疚……”
  柳柳也逐渐消声。
  怎么会没有愧疚。梁汀的愧疚早已化作枣树根前石板上道道雨洗不褪的灼痕、杂草丛中点点风吹不散的灰烬。
  活着的人永远比归去者更生受痛苦折磨。
  走过枣冢巷子,今日的游春算是有了结尾。谢致虚正要提议回客栈吃饭,突然听见柳柳音调平淡地开口:“什么样的人该死,你只知其一其二,不知其三。”
  谢致虚一愣,意识到是奉知常在说话。
  奉知常目光落在枣树上,眉心纠结,许是被线香呛了,手指无意识抚摸喉咙,咳了一下。
  “第三种人,他不与人结仇,也没有怀璧之罪,却常使旁的无辜之人因他而遇难。这种人出生就令人生厌,使人巴不得从眼球上剜去他的影子。即使再愚钝之人,逢上这样的命运,也早该明白世上没有他的位置。别人舍不得为他双手沾血,他自己也应没有脸面活下去,因纵然他活在世上,也如同出生即死。”
  “存在即是他的罪孽。”


第31章
  晨起得早,一路折腾回到福云居正赶上午饭时间,武理竟已备好一桌酒菜等着招待他们。
  这一桌菜山珍海味齐聚,大鱼大肉包罗万象,细数之下从阊门销量火爆的旋煎羊白肠,到州桥头的炸冻鱼头,再到春樽献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鲙等不一而足。满桌洋溢着一掷千金的豪气。
  谢致虚目瞪口呆,问武理:“官府将你丢失的钱袋追回来了?”
  武理翻了个白眼:“四十两以下都不予立案好吗。这是老越的断头饭。”武理十分同情地告诉他们,历时半年,中间隔着西凉茫茫平沙、关中数重江河山川,到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越关山的逃离计划终于宣告破产,被他家护卫逮了个正着。
  “我和老越就商量着,反正都被发现了,不如吃顿好的再上路。谁知老越这人真是一渡长江心不悔,不成功名誓不还,觉悟太高了,即使面对如此困境也要负隅顽抗,我和他家护卫都等他开饭呢,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又溜了,”武理假惺惺叹息道,“这么多菜也不能浪费了,唉,看来我们天残门弟子生来就肩负着收拾残局的责任啊,残残相惜,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柳柳恼怒道:“你神经病啊,什么天残门。”
  奉知常看了她一眼。柳柳立刻换了副冷漠口吻:“神经病啊,谁和你残残相惜。”
  奉知常忍了忍,没有再给出第二个信号。
  谢致虚假装没看见,低头吃饭,心想柳柳这姑娘长期进行沉浸式台词表演,竟然也能保持相对良好的精神状态,可见不是一般人。
  席间,武理发现了谢致虚别在腰间的匕首,听他讲述在青缨山庄遇见的假道士,十分感兴趣,放下筷子端着匕首研究。
  所谓江湖万事通,或者百晓生,或者包打听,正是由于他们对世间八卦秘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常常能成为泄密的关键人物,因此总是引来多方追杀,有些观众为了杜绝剧透,甚至提议封杀这一职业。但对于说书人而言,武理这种人之所以不可或缺,乃是因为他们往往在关键时刻发挥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我知道了,”武理放下匕首,抖开扇子,扇面上金墨漆着“谛天机”三个大字(看扇骨价额不菲,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或许又是越关山的上路钱也说不定),“你遇见的那个假道士,实则是真道士,乃东北皇人岭二弟子吕惠是也。吕惠此人长得尖嘴猴腮,面□□猾非常,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因常仗师门名义行坑蒙拐骗之事,被宗主朱得象惩罚,逐出师门,必得日行一善积满三百六十天才可重回皇人岭。至于这把血算盘,确是皇人岭在册的兵器。传闻开采矿山时发生意外,死了许多工人,铁矿沾染血气十分邪性,用以锻造出的兵刃对人命气息非常敏锐,能测杀心记血债。皇人岭一共用这种矿石锻了两把兵器,一把是你手中杀人计数的血算盘,还有一把乃是奉皇帝之命所造,一把名唤明心的长剑,帝王交予身边近臣佩戴,凡有贰心,明心剑身顷刻红如赤炼昭示无遗。明心剑现如今在丞相王赣手中,已安份有十余年,血算盘也从未流出皇人岭,是以无人知道这邪矿石的传闻是真是假。吕惠既将血算盘暂借与你,咱们不如来试它一试,好教为兄也得一份超越同行的见闻,如何?”
  即使足不出户如谢致虚,也听过皇人岭大名,这是一个因山中有金玉而得名的宗派,此金玉非彼金玉,乃是以金玉形容矿山的珍贵非凡,皇人岭地理得天独厚抱山守矿,锻造出的兵器削铁如泥吹刀断发,最受武人欢迎,每年收到的订单多如牛毛,积财无数。坊间流传一句俚语——剑出皇人岭,亮相三分血,学艺不出师,逢朱颈上缺。这个朱,便是指皇人岭宗主朱得象,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人,只要手里有皇人岭的兵器,即使对阵高手,也能取他项上首级。足以见得皇人岭威名远扬。
  只是近几年皇人岭的兵器渐少流传在外,据说是被朝廷军队垄断了。
  血算盘既是皇人岭登记在册的兵器,应当属于并不出售、只作门派私用一类,竟然会落到自己手中,谢致虚也很意外,忍不住问武理:“你想如何检测?杀个人来看看它究竟会不会留下血痕计数吗?”
  武理道:“你瞧瞧你这榆木脑袋,啧,咱这儿不正有现成的么……”他朝谢致虚挤挤眼睛。
  谢致虚:“???”
  奉知常冷冷飞来一记眼刀,柳柳上手扯下一条羊腿,朝武理吐吐舌头。
  哦,谢致虚想起来了,手中沾染人命者握上血算盘,匕身也会有所反应。他如实相告:“我们三个在山上就轮番摸过了,一点变化也没有。”
  武理眨眨眼睛,无趣地收起扇子,嘁了一声。
  下午也不见越关山回来,有住店伙计进去打扫,出来时将两扇门大敞开,以示空房待客入住。
  谢致虚陪武理坐在二楼栏杆上投喂后院老四,看见越关山原来住的那间房中一应物件归置齐整,随身行李都不见了。
  “越兄真的走了么?”谢致虚问武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越关山还没来得及和梁家金刀银枪比试呢。眼下梁汀情况好转,梁稹都有心情去游春喝酒了,本来应该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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