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想必秋家那位小小年纪就命丧岛林的孙少爷前来游玩时,还没有那道封禁的红线,船家能一路将他送到岛上。
  可奇怪的是,这片所谓鬼遮眼的芦苇荡显然是先于秋家存在的,湖中船家难道没有祖辈相传不得入内的规矩,偏要等到秋少爷葬送了性命,才将之圈起来以警后人?
  谢致虚捡了根粗|长的树枝作拐杖,往深林中走去。
  由此得见,秋少爷失踪一事的许多细节有待补充。比方说,或许秋少爷出行前便有人警告过他,但小孩子玩心重,没听劝,然而这荒无人烟的野外究竟有什么好玩的,恕谢致虚真是看不出来。
  又比方说,秋少爷也不想来,然而有人偏要他来。这种强制行为,一般俗称绑架。
  梁家与秋家这俩表兄弟也是巧了,十三年前前后脚遭遇绑架,果然富贵人家多生事端。
  谢致虚用拐杖撇开扎人的灌木,袖口衣摆被划脱线好几道,茂林深处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也听不见有鸟雀啼啭,只有枯枝落叶偶尔发出碎裂的动静。
  绑架梁公子的是秋家仇敌,给的说法是以此折磨秋横刀,这一招真是迂回婉转,毕竟梁公子姓梁,是外孙,倒不如直接找上秋少爷。从两件事发生的时间上看,梁公子先于秋少爷被绑架,可惜家里没发现,尔后才有秋少爷失踪岛林。
  难道说那绑匪见绑架梁公子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便转而绑走了秋少爷?
  谢致虚直摇头,行动如此没有计划,难怪最终兵败山倒。
  想必合理的解释是,梁公子与秋少爷都在绑匪的计划之中,此二事是同一时间发生,仇家欲绑架来折磨秋家与秋家翻遍岛林也没寻回的少爷,其实是同一人。


第33章
  一个现实的问题。
  假如我既没钱也没权,家世平平,甚至身无长物的这个身都病怏怏得只剩下一张脸,你还会爱我吗?
  名门出身吃穿不愁只缺一个可心情郎的千金小姐说,我愿意!
  秋横刀恐怕万万没想到,他聊以寄托余生的联姻计划,连桀骜不驯的大女儿都臣服了,却失败在小女儿身上。
  这个从小被夫妻俩用修枝剪塑形丝箍出来的,秋家园林里最美丽的一朵娇花,只等着被贵人相中嫁去高门深户里做主母。没想到这朵花却自个儿勾回来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蝴蝶,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赖在家中不走了。
  这是秋横刀遭遇的第一个失败,很快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大女儿嫁去不到一年生下儿子,却是个声带残疾,听说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就将奶妈吓晕过去,那声音堪比老树昏鸦、坟头秃鹫,呕哑难听,充满了不祥的征兆。很快就连生身父亲也无法忍受新生儿整日可怕的啼哭,再也不到大夫人院中去了。
  秋横刀对此表示难以置信,甚至还将夫人娘家的族谱上翻十八辈,也没有找出家中谁曾有过天生残疾。
  梁汀出生前就被秋横刀寄予厚望,既是秋梁强强联合的纽带,也是未来湖中岛家业所托之人,纵然有个把不完美之处,显然也比不受待见的姑爷生下的不受待见的孙少爷更得秋横刀看重。
  秋横刀的第三个失败,就是珍宝身边没有留下恶龙守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除却这三个最令他痛心的错误,秋横刀一生还有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失误,其中就包括数年前放了他自己都记不清的某个仇家一马,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劫走了自己最重视的外孙,梁汀。
  为了折磨秋横刀,绑匪首先将信送到秋夫人手中。对于秋夫人而言,丈夫与儿子都属于眼不见为净的范畴,于是她转手、毫不在意地将信转交给父亲。
  拿到信的秋横刀大惊失色,为自己竟然有能突破梁家护卫的强劲仇敌感到震惊。
  因是自己的私仇连累梁家丢失小公子,秋横刀一念之差下,没有通知梁正辅与梁稹,打算由湖中岛出面平定纠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公子送回府中。
  谁知这一计划却是小看了绑匪精心策划的布局。
  绑匪将梁小公子藏在鬼遮眼的苇荡之后,数重群岛人烟荒芜,等闲根本无从寻起。湖中岛派出门中所有弟子,以寻找走失的孙少爷为由进行大规模搜查。
  其中发生了什么细节,谢致虚无从得知,不过根据他得到的信息可以推测,秋横刀并没有如他所想顺利解救出梁汀,反而从此失去梁汀踪迹,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下,才算真正无法向梁家交差了。
  人到绝境,不出急智则必有恶念。秋横刀做出了一个虽多年没生事端但眼瞅着就要败露的决定——用小女儿的儿子代替梁汀,入驻梁府。
  以谢致虚不算太犀利的眼光来看,二小姐与秋夫人姐妹俩算是相似的长相,且十三年前两个孩子年纪都尚小,五官没长开,表兄弟之间被人混淆也是常有的事。
  秋横刀为保万无一失,以绑匪之名自导自演了另一起绑架,选在郊外深山老林,先将秋少爷饿得皮包骨头、瘦脱人相,亲娘在场也认不出,再将绑匪的信改去时间地点交到梁稹手中。
  不出意料,梁稹果然勃然大怒,联合安抚使连根屠了仇家,将秋少爷千般宝贝万般呵护地接回府,又因以往对亲儿子缺少关爱的愧疚,从此疼爱备至,家庭和谐美满。
  从这个故事的侧面还可以看出,梁府实力实则远超湖中岛,秋横刀倾尽人马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梁稹那里易如反掌。
  念及此处,谢致虚不由得为奉知常担心,捅了梁府这个马蜂窝,要想全身而退实属难为。
  穿过岛上的树林,抵达山坳处的一方湖泊,因丘山阻风,林间枝叶未动,湖面却无风起浪,湖心昏暗幽邃深不见底。海岛上的河湖往往通过暗流连接着更广阔的水域,跳入湖中顺其自然,或许可以被太湖捕鱼的渔民捞上船。
  估计先生当年就是这样捡到已被绑匪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奉知常。
  如果他心中有什么执念,驱使他在邛山焚膏继晷学艺不倦,将自己困在雪山里卧薪尝胆式地过了十三年,那执念的源头一定就在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湖岛之中,在那个饮过他鲜血、听过他惨嚎的绑架之地。
  奉知常一定会将梁汀带到那个地方,因那里是真正的梁汀失去身份的节点,他让十三年前的绑架重演,坐等梁稹与秋横刀上门救人。谁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谁就是从此以后唯一的梁汀。
  只是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儿?
  谢致虚简直对脱衣游泳生了畏惧之心,决定还是绕开湖泊,爬山翻到对岸。说不定站得高望得远,能有所发现。
  那个地方应当不在山上,否则要奉知常坐着轮椅还搬运梁汀这么个大活人,谢致虚怕他能直接把梁汀碎尸分装运送。
  山道上也没有轮椅碾压的痕迹,荒郊野外久无人至,一脚下去落叶积厚踩不到地面。谢致虚用木棍拨开灌丛藤蔓,遇见树洞山坑,就停下来吼一声“二师兄!二师兄你在吗!我看见你啦,快出来!”
  其实是心知不会在这些浅显易寻的地方,否则不敢这样调戏奉知常。
  山中不知日月,走得肚子咕咕直叫,谢致虚才尴尬想起早上出门急,忘了带干粮。难怪在芦苇荡里同船家胡诌那一番也有人信,身上半点行囊没有,孤身在野外待三天,还真像吸风饮露的道门中人。
  上到丘岭又下坡,光线逐渐暗淡,谢致虚唯恐再过一时半刻就不能视物,会迷失在林中,又不会生火的技艺,只能加紧脚程。从前父亲就批评过他做事欠妥,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毫无长进。
  再有十来步就出了山林,谢致虚突然发觉异样——林子边缘的树木相较之下略显低矮、枝桠稀疏,像是树龄较小、才长出来没多久,再看那片空地,占地极广,一直延伸到山阴,天光之下仍能看见枯木焦黑的迹象。
  这是一片被人放火烧毁的树林。
  荒郊中突然出现这样明显的人为痕迹,只能是秋横刀当年搜山留下的,看来他苦寻无果,一怒之下想过火烧山林逼出匪徒。
  谢致虚沿着火烧的旧迹追踪,两峰之间有一道山坳,边缘焦黑的干柴不能承重,他没注意一脚踏上去,踩了个空,猝不及防滚下陡坡。
  坡上枝桠横陈岩石支棱,轮番痛击他前胸后背,情急之下谢致虚只能护住脑袋尽量蜷成一团。滚到谷底被大石拦腰截住,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吸气都觉得肺腑生疼。
  “嘶——”谢致虚冷汗淋漓,伏在山石上不敢挪动。
  突然听见什么地方传来哼哼的声音。
  谢致虚痛得龇牙,心想我都没哼哼你还哼哼,你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他一个激灵翻身,牵动胸腹伤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月华一片冰凉,山风阵阵灌进谷底,四周树影幢幢,鬼声呜咽。
  山坡林子里,居高临下露着双精光毕现的小眼睛。
  “吭哧——吭哧——”
  那双眼睛步出山林,庞大的体型压倒灌丛——是头浑身披满黑褐针毛的野彘!
  我的剑!我的剑剑剑剑剑呢!!
  腰间空荡荡,清净天早在滚下山坡的时候被挂在树枝上了。地面一震,野彘腾跃而起直扑下来。
  谢致虚滚地躲开,感到被撞碎的岩石块擦过耳边,脸颊一疼又一热。
  热烘烘的臭气呼了谢致虚一脸,他反手拔出腰带上仅剩的匕首挥刺,只觉得砍到某个异常坚硬的部位,铿然一声断裂。
  不会吧!这匕首是假货?!
  结果眼前落下一只黄浊的物件,那野彘下颌赫然缺了只獠牙。
  谢致虚:“…………”
  发狂的野彘是山里最可怕的野兽,蹄子尥飞土块,顶着残缺的獠牙横冲直撞。
  “我不是故意的!等下!这牙齿还能安回去吗!!”
  匕首不比长剑使起来得心应手,眼见他要被拱个对穿,谢致虚瞄准时机侧身闪避到野彘腹部,匕首欺近,寒光一现——
  “一剑!”
  “取三山!”
  带着腥臭的热血喷洒谢致虚一脸。
  野彘笨重的躯体重重砸在泥地,地面跟着三抖,尘土激扬。
  强行驱动内力的后遗症立刻显现,谢致虚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估计是刚从坡上滚下来就摔伤了,又被内力一震,可能有些骨裂。
  他扶着岩石坐下来,喘口气,想用衣角将匕首沾的兽血擦干净,结果发现衣服已在滚下坡是被挂烂得四分五裂,此刻他大概是一副衣衫褴褛的尊容。
  谢致虚深深叹了口气,叹气又觉得胸口疼,实在无语得很,随手拿身上挂的布条擦了匕首收起来。
  那野彘死气沉沉倒在血泊中,眼见是没活气了,腹部触目惊心裂开三道刀伤,肚里内脏若隐若现。
  出一剑见三伤,一次比一次蓄力更狠。取三山是他们谢氏基剑的第一式,往后还有四五六七等,谢致虚就使不出来了。
  先前用来对付越关山的突然袭击,也是这一招,够保命就行。
  夜幕完全降临,四围顿时陷入影影幢幢的昏暗之中,阴影里潜藏着的某些生物发出悉索动静。
  大概是血腥气引来了别的猎食者,此地不宜久留。
  谢致虚沿着滚下来的坡道,爬回去捡清净天,弄丢祖传宝剑他就没脸下去见父亲了。
  那野彘原先也是从山坡上下来,谢致虚爬上去才发现,坡上原来有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只有半人高,藏在藤曼草堆之后,凑近洞口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腥味,估计是野彘的巢穴,谢致虚滚下来时多半打搅了人家的居家时光,才会受到攻击。
  捡回被树枝叉住的长剑,谢致虚用剑鞘挑开山洞前帘幕似的绿藤,洞里有阴阴气流吹拂而出。风一加大,洞穴便发出呜呜声响,细听之下,漫山竟都是呜咽的应和,仿佛整座山是个巨大的空心海螺,四面漏风。
  “喂!”
  谢致虚对着洞口吼了一嗓子,隔了好一阵才听见微弱回音。
  山洞深得有点出乎意料。


第34章
  谢致虚弯腰钻进去,踢到一堆杂草树枝,气流从深不见光的方向吹来,抹黑前行几步,将脚边什么东西踹到岩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不像野兽捡来筑巢的湿木枯枝。
  他摸索着捡起来,将就洞口微弱光线,发现是一支一端焦黑的松木棍,似乎是用来照明的,裹的油脂棉布已经烧完了。
  “二师兄?”谢致虚朝深处试探性喊了一声,等来气流灌入山洞呜呜作为回应。
  风中夹着一丝水汽。
  难道山洞通往湖边?谢致虚拔剑护在身前继续深入。
  山洞约摸是天然形成,七弯八绕毫无路线可言,时宽时窄时高时低,有些地方只能爬行通过,且四通八达,与无数别处孔隙相连接,似乎整座山呈现为蜂窝状。
  所幸湖风一直没断,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进,隐约能听到湖水拍击崖壁的浪涛声。蜂窝状的山洞是个良好的集声器,谢致虚在山内部穿行,能听见山外的风吹草动。
  前方有若隐若现的光亮,山道走到了尽头。谢致虚已精疲力竭,一鼓作气冲过去——天光大盛,月华盈满山崖,他一脚踩空,脚下是涛声轰鸣。
  谢致虚迅速攀住洞口岩石,抓了一手湿滑的苔泥:“???!!!”
  “啊啊啊——”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只来得及瞥一眼临水耸立的悬崖,岩皮寸草不生,山体内部交错纵横的石道都通往此处,崖面开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洞口,月光下像密密麻麻的漆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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