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呀呀呀呀——”
  徐涛一通乱砍,谢致虚震惊于他炮仗冲天般的进步速度,一时忘了反击,挥出三剑后丹田一空,顿时惊醒心道不好,冷汗当场就冒出后背。
  清净天铿然压倒八道尺,破开徐涛胸腹空门。
  徐涛慌忙抬手护心,谢致虚反执剑柄跺在他腕骨上,痛得他抱住手腕深深弯腰□□。
  重剑哐啷落地。
  胜负已分。
  然而谢致虚心中余悸未了,头皮还在发麻——差一点他就会大意输给从小都没赢过自己的人。
  徐涛似乎痛惨了,半天没直起腰。
  谢致虚这才想起他左手被烧伤过,也不知刚才情急之下是不是伤了他的旧疾,连忙伸手想把人拉起来:“没事吧——”
  一把飞沙迎面撒来——
  “啊!”谢致虚大叫,捂住眼睛,小腹顿遭重击,剧痛之下连跌几步,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脖颈处的寒毛已在危机之中反射性迭起。
  谢致虚泪水汪汪睁开眼睛,看见劈来一道黑影,那黑影力道浑厚沉重无比,轻松斩飞已失去内力加持的清净天,剑背拍在谢致虚侧脖子上,脖颈密布神经穴位,拍得谢致虚眼前一黑,耳中杂音四起一时间意识无法回笼。
  “哈哈哈哈哈哈”
  回过神来就听见徐涛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谢景回我今儿可算赢了你一回啦!”他开心得很。
  眼里还有沙子,谢致虚低头揉出来,看见滴在前襟上湿润的痕迹。
  “怎么样!”徐涛得意洋洋道,“我是不是进步特大!”说着伸手来拉他。
  谢致虚垂着头,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看见徐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边。
  “……二……叔。”
  徐晦看着他面无表情,眉尖三道痕迹简直像用刀凿刻上去,威严的气魄压得他喘不过气。
  谢致虚当然知道徐晦撺掇徐涛与自己比试是为了什么,谢家最后的接班人,如果不堪重任,那甚至没有特意接回来的必要。连徐涛都打不赢,诓论山上那个不知深浅的侯待昭。
  徐涛还在笑,谢致虚快要承受不住避开和徐晦的对视,却见徐晦目光转移到儿子身上,神情阴沉得可怕,下一刻就抬手给了徐涛重重一巴掌,直扇得他原地旋转一圈。
  “出招阴损,小人行为。”
  徐晦冷冷说道。
  徐涛给扇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致虚在父子俩身边,直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清净天被八道尺斩飞插在歪脖树下,他走过去捡起,袖子擦净泥土,明滑的剑身上赫然多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缺口。
  他没说话,举剑迎着日光细看,那道缺口四周,隐隐已经出现细微裂痕。


第47章
  徐晦那一巴掌扇得狠,徐涛脸上肿起明显的五指印。谢致虚想看看伤得如何,被徐涛推开。
  谢致虚:“……”
  徐涛脸色阴沉道:“那个老顽固、老不死,从以前起就总说我是街头混混作派,看不起我。”
  谢致虚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小点声。徐晦正在外面驾车,这辆车子不算宽深,藏不住小话。
  徐涛完全不在意,只盯着谢致虚道:“你是怎么想的?抛沙这招可是你教我的。”
  谢致虚心道,可我没教你用在我身上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对着徐涛笑了笑。
  车子在田埂间行驶,道路坎坷不平,逐渐能听到清晰的汲水哗啦声。谢致虚将车帘撩开一条缝,这条路线他很熟悉,从前盛夏伙同玩伴一道下河凉快时走过无数次了。
  但那时田边还没有水车。
  他认真看了几眼,确信田边那几条引水渠是近年新添的。
  肩上搭了一只手把他抓回车厢。徐涛警告他:“侯待昭耳目遍布,你最好不要露脸。”
  谢致虚没想到徐晦带他温故家乡的第一站是少年们游泳的河流。从前和他玩得好的,除了一个徐涛,都是庄里门徒或下人家的半大儿子,徐晦称这帮人是他和徐涛结交的狐朋狗友,不是很看得起。
  面对谢致虚的疑惑,徐涛冷冷笑了一声,含糊地说他去了就知道了。
  那条河原来已经干了,贴河床淌着细细一股恐怕不及指深的涓流。
  拇指大的黑壳螃蟹从卵石底下钻出来,被早就守候一旁的小孩儿捉个正着,那孩子翻遍卵石,收获很少,败兴而归,河边于是只剩下马车边的三人。
  “小孩都不到河边玩儿了。”徐涛哧道。
  “侯待昭手底下不留没有用的东西,”徐晦说,“一条给小孩儿游泳的河,价值远不及可以灌溉农田的引水渠。”
  徐晦抬手一指,河道上游有一段竹笼装卵石筑起的堤堰,截住水流分入田埂引水渠中,水渠入口一座水车,源源不断浇水入秧田。
  谢致虚看了一会儿,迟钝地说:“挺好的。”
  徐晦道:“少爷,你别忘了,山下农田是你谢家的不是他侯家的,侯待昭杀人夺产,如今更是慷他人之慨贿赂农户,愚民不堪教化,给点好处就跟着走,自从截流造渠,这片田地早就变天了。”
  他们沿着河岸往下游走,谢致虚印象中下游有一片占地颇广的樱桃林,原是一户刘姓地主家的,后来被小韬哥买下来扩建,每逢四月河边果香四溢,清甜飘远。
  走了一盏茶功夫,别说果园,连棵树也没见着。
  谢致虚立刻意识到徐晦要给他看什么。
  徐晦看了他一眼,说道:“侯待昭上位头一年,就拆了樱桃园分与农户开垦田地,那林子烧了一天一夜,只剩下一堆草木灰。”
  徐涛接着说:“樱桃林是吴韬的,庄里私下都说,侯待昭是烧给谢叔追随者看的。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仅自己亡,还要诛连家人、抄没家产。”
  谢致虚这才找到声音:“韬哥死了……?”
  轮到徐涛一愣:“你不知道?”
  “……我没回过江陵,打听不到消息。”
  “和你爹一起被烧死的。”徐涛说。
  谢致虚盯着眼前田地,眼睛一眨,立刻抬袖狠狠在眼下一刮,仿佛要削掉皮肉。
  徐晦拍拍他肩膀,识趣地走到马车车辕上远远坐着,把时间留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风里再闻不到樱桃果的甜香,秧田里劳作的农户倒显得兴致高昂。
  “吴韬死了,三叔也死了,”徐涛和谢致虚并肩坐在河岸边,“还有很多其他人,包括张三的爹娘。”
  张三是他俩的玩伴之一,爹娘都是庄里门徒,谢致虚见过几次,但印象不深,和庄里成天少爷长少爷短唤他的几百号人比起似乎没有独特的地方,如今一抔黄土埋尸骨,才给了他们与余下仍活着的人一个不同的身份——他们是为追随谢温而死。
  侯待昭用铁血手腕镇压了门徒,用怀柔政策收服了佃户,地位一时无比尊崇稳固。
  徐涛口中这些愚蠢的佃户为了讨好侯待昭,专门划出一片最肥的田为姓侯的一家人提供优质粮米果蔬。
  “你猜哪里是最肥的田?”
  徐涛手指朝下指了指。
  谢致虚恍然大悟,最肥沃的土地当然是脚下这片樱桃林。樱桃这种娇贵的果子本就不好养活,如果不是拔尖的土质,就算勉强结果也酸涩难入口,吴韬当年为了种出甜而饱满的樱桃,费了好一番功夫从广南西路运来石灰作肥,又耗钱又耗力,简直是用心头血养着果林。
  更别说眼前这片秧田是长在果林烧剩下的尸骸之上。
  “可惜那帮佃户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侯大堡主不爱吃他们进贡的东西。”徐涛一摊手,等着谢致虚问为什么。
  “……为什么?”
  “侯大堡主说,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连米都带着樱桃的味道。”
  远远奔来几匹马,马上骑士身披甲胄,翻身下马就往农户院里去。
  秧田里赤膊朝天的几个农人急急忙忙追过去,就见骑士从院里拉出来两匹马,双方在院门前各扯一半缰绳争执起来。
  谢致虚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徐涛同他解释:“这是骑兵营的人来抢马了。侯待昭这头把马派到民间,那头骑兵营又抢回去,江陵府里处处都能见着此等闹剧。”他从鼻腔里不屑地哼哼一声。
  “侯叔……侯待昭不是得了安抚使的官职,统领本地驻军吗?”谢致虚问。
  徐涛的表情更不屑一顾:“真正有屯驻军指挥权的是都统制司,直接听命于荆湖北路宣抚使。侯待昭的那什么安抚使职位,说好听了是有发言权,说难听了就是府尹看在他带领江湖势力归顺,给的一根没有肉的骨头,纯粹意思意思罢了。也就他自以为一朝得意,妄图搞什么改制,军队里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那几个骑兵将扯着马缰不放的农人掀翻在地,拔剑威胁似地一指,从农家院里牵出来的高头战马喷着响鼻,与骑兵坐骑碰碰脸,高傲的头颅毛色发亮,隔着恁远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打仗的马,不是犁田的牛。
  骑兵们扬长而去。
  “就为了这,白白搭上咱们归壹庄。”徐涛愤恨地吐了口唾沫。
  他们在田间逛了半天,下午,徐晦提出要带谢致虚回山庄里看看。
  美其名曰庄里有许多人也像徐晦一般压抑着心中对侯待昭的仇恨,暂时保全力量,只待谢家正统回归起义。其实谢致虚知道徐晦是想给自己展示曾经的归壹庄,如今的白马堡,在侯待昭的改建下变成了什么模样。
  巢穴被毁,即使野兽也懂得愤怒。
  徐涛在马车里给他戴上一副连着假发的头套,连脖颈也完全遮住,接缝藏进衣领里,除了闷得难受,伪装得毫无破绽。
  谢致虚对着铜镜照了照,镜子里是一张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脸,在街上走一遍,遇见的十个人里七个都长着这样一张脸。他扯了扯嘴角,外面那层面皮纹丝不动,这下连万一的情绪失控都有预防了。
  马车驶入碑亭,沿着山林石道一路攀高。
  一进入深林,耳边顿时变得阒寂,鸟鸣也显得幽远,前奏熟悉得令人心惊,令人恐慌。
  呼吸闷在面皮下,谢致虚感到脸上除了一层汗,他想和徐涛对对眼神,徐涛却没看他,眼睛紧紧盯着即将掀开的车帘,看上去比他还紧张。
  明目张胆带谢致虚进入侯待昭的大本营,徐晦父子承担的压力也不小。
  马车停下,徐晦掀开车帘:“到了。”
  徐涛和谢致虚同时咽了口唾沫,一前一后下车。
  入目是一片火红的樱花林,落英缤纷,踩在山道上仿佛鞋底燃着火。
  山庄依旧是从前模样,府门建在深林中,门前一块表面漆黑寸草不近的巨石,石上倚矛坐着一人,身披炼纹银铠,足蹬鹿皮战靴,头盔上红缨飞扬。
  谢致虚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他知道此刻他脸上只有麻木表情,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小、小韬哥?!”
  世上真有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区分智力与见闻,只与一个人生命中所失去的东西有关。
  ——说了多少遍了叫哥叫哥!叫叔显得我大你多少辈似的。
  ——嘘,哥带你去城里玩儿,悄悄的,不告诉你爹。
  ——小景小景!过来尝个新鲜,这可是浙东那边的大樱桃,哥亲手种的,甜吧,嘿嘿。哎哎吃两个就够了啊,又不是专门儿给你带的。
  ——来啊景回,咱俩比划比划,看是你的谢氏基剑厉害,还是我的吴家长矛够劲!
  谢致虚走了两步,在山道上飞奔起来,徐涛惊慌地在身后喊他,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看见银色头盔下一道光芒闪过,仿佛是那副炼纹铠甲的主人一贯精亮的眼神。
  他扑通一声跪在巨石前,银铠被惊醒,折在空中的光线如水波晃动。
  那张脸深深藏在头盔里,微垂着俯视他。
  谢致虚难以置信,伸手想摘下头盔,却碰得甲胄随他的手指乒呤乓啷乱响。
  啪,徐晦追上来,一把抓住他手腕。
  “吴韬早就死了。”徐晦沉声道。
  银色的头盔里,没有青年熟悉的俊秀面容。
  “盔甲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徐晦说。
  瓷质的骨灰坛藏在头盔里,被透过红樱林的阳光照出一层明亮莹润的光彩。
  谢致虚眼前一黑。
  “为……什么?!”
  徐晦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因为吴韬替谢庄主守了山庄一辈子,宁死也不肯服从侯待昭。大火之后,侯待昭就收了他的骨灰镇在府门前,要他死后留在白马堡做个看门人。”
  府门应声开启,谢致虚从未见过的门僮走出来,朝徐晦行礼。
  “进了这扇门你最好能克制住自己,否则,完蛋的就不止你一人了。”徐晦低声对谢致虚说。


第48章
  徐副堡主带着两个人回到山庄,一个是他家有名的纨绔少爷,另一个是不认识的门徒,门僮多看了两眼,差点把谢致虚背上冷汗看出来。
  进得前厅,入目是一块白玉石照壁,谢致虚印象中这是他家最值钱的家具,当初建庄时一位好友送来的乔迁礼。他后来知道了这位好友姓柳,正是邛山那位避世已久的九折子。
  侯待昭一把火烧了整座山庄,连府门都是新修的,白玉照壁却留了下来。还有照壁上挂的一副画——绯红樱林深处,衬着螺青黛绿的山岭,上百号人整齐排列,面向画师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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