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字体也各不相同,有恭谨规范的正楷,有因帝王使用而备受推崇的瘦金,也有潇洒恣意笔走龙蛇的飞白。总之都比谢大郎的字好看多了。
  奉知常读的那一首,落款名字是柳康即——
  重重青峦叠九嶂,山间林下鸟关关。奉先守孝不乘险,大隐屏边日月闲。
  江陵临河川,连山坡都没有更别提重峦叠嶂,这位名叫柳康即的人写在江陵佛寺里的诗却说的不是江陵。
  武理也踱步过来,他看到了另一首,兴味十足,指给谢致虚看——
  十年寒窗无人问,酒在深巷俱不知。五鼎生封亦不难,此事当与命相关。
  落款是王贡父。
  昭文馆大学士兼尚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朝正一品大员,丞相王赣是也。
  谢致虚不由感慨:“十年寒窗无人问,酒在深巷俱不知。没想到炙手可热的王权相也有过失意认命的时候。”
  “王贡父,柳康即……”武理将这两个名字念了一遍,笑了一下,“小五,忠孝两全坡的故事你听过吗?”
  那自然是没有。
  博学多闻的三师兄义务扫盲:“王赣王贡父,柳阳柳康即,这两人都曾出任过蜀中官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柳阳赴任,行部至邛崃九折阪,因道路艰难险阻,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不久便告病辞官。等到王赣也奉命赴任,到九折阪,问吏曰‘此非柳阳所畏道耶?驱之!柳阳为孝子,王赣为忠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柳阳不愿以身犯险,是为孝子,王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在其位尽其忠,是为忠臣。两人先后经过的九折阪便被称为忠孝两全坡,先生亲自在坡前立了碑。”
  武理冲谢致虚挤挤眼睛。
  谢致虚恍然大悟,九折阪不就是他们山庄门前的山道吗!可他从没见过道上哪里立过碑。
  “大概是你没有缘分吧。”武理耸耸肩。
  看个路标还需要缘分?谢致虚汗颜,再瞧奉知常一脸镇定,也不知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故事。
  他又突然想到先生也姓柳,但却从不知真名,莫非正是那告病退隐九嶂山关的柳康即?
  武理摸着下巴点评那两首诗:“一个要退,一个太颓,都不好,没有激情。”
  谢致虚:“那你觉得什么好?”
  武理巴掌在壁面上响亮一拍,掌下是两行张狂的飞白,枯笔飞龙气势磅礴,连占的墙面都比旁人多一倍,巨大醒目,仿佛除他以外,连壁面五色的绘画都成了背景。
  丹墀对策三千字,年少登上天子堂。受君金榜为君死,马前喝道状元来。
  武理:“侯承唐,认识吗?乾兴三年的少年榜首,东京神童,三问书院不世出的天才,他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刚满十八,才得了金榜状元,受命前来江陵府任职,最是少年意气风发。”
  乾兴三年,谢致虚只有六岁,记忆中江陵似乎没有过这样风光的人物。
  “后来呢?”他颇感兴趣。
  武理顿了顿:“上任第一年走水路,翻了船,死在长江之下尸骨无存。”


第51章
  风华正茂的少年才子,似锦前程被猝然截断在江陵滚滚波涛之下。
  “真是太遗憾了。”谢致虚由衷道。
  一旁,徐涛匆匆转到殿后去,又匆匆转回来,通知谢致虚:“威护镖局的人到了。”
  一起到的还有府决狱与提刑司的人马,正在疏散围观群众,徐晦同几位大人站在一处,见到谢致虚:
  “这是我带来的人。”
  衙役便放谢致虚进入现场。
  徐晦又看到跟在谢致虚身后的武理与奉知常:“这二位先前说过死者是中毒而死。”
  尸首已被抬上担架盖上白布,剩一滩血糊糊半干不干地逶迤在地。听到徐晦这样说,衙役们都有些不敢靠近。
  徐晦身边一个魁梧的中年人冒冒失失冲过来:“是谁!谁能看出大哥身上中的毒?”
  他看上去原本想冲向轮椅,但被奉知常用眼神刺了一下,转而面向武理。
  “这是死者的弟弟,威护镖局的总镖头高亮节。”徐晦介绍说,后半句是说给谢致虚听的,谢致虚有点莫名。
  武理对高亮节说:“看来家属早就知道了嘛。”
  高亮节回答:“大哥就是被这毒害死的,谁给他下的毒,谁就是今日的凶手!”
  官员模样的人笑了一声:“好么,你们威护镖局已经心中有数了,还报官做什么。”
  高亮节愤怒道:“邹大人!我们镖局已有五人身中此毒,访医无解只能等死,现在只盼着能早日抓住幕后下毒之人,拿到解药救人性命!人命关天,请大人务必重视此事。”
  官员被噎了一下,摆摆手,没有再管高亮节,催促衙役将尸首抬走。
  高亮节听徐晦说武理一言道破高风亮中毒,以为他是什么名医圣手,想请他到镖局为几位中毒的镖头诊治,当然被对此道一窍不通的武理拒绝了。
  ——只有先弄清楚成分才能解毒。
  谢致虚看了奉知常一眼,他默默坐在轮椅上,存在感极低。谢致虚听他的意思,像并不拒绝为镖头解毒。
  高亮节还在干着急,徐晦向他打听得知,中毒的五人算上死去的高局主,按照原定计划不日就要启程离开江陵府,但各自有不同镖务,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
  他想不出来到底是谁暗中害人。
  “全城的医师都来看过了,说是成因很复杂,分辨不出是什么类型的毒,没法解。眼看身体一天天垮下去,大哥没有办法,让大夫在自己身上实验了一种解毒方案……结果你也看到了。天,”高亮节绝望地说,“难道真的只有等死?”
  “可以让我师兄试试。”谢致虚突然开口。
  他原本想说师兄可以解,话到嘴边还是留了余地。不要强人所难,也不要强人所强。
  所有人都望着他,武理露出诧异神色。
  谢致虚心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再看奉知常,和他眼神恰有一瞬交流,十分平静,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说。
  “你/令师兄是谁/在何处?”
  高亮节和徐晦异口同声追问,一个着急又惊喜,一个困惑中隐约有些警惕。
  从宝庆寺出去,集市已经散了,时辰还早,估计是受了命案影响。
  徐晦的马车就停在寺门口,准备回到山脚下徐家住宅。
  “真是没想到,两年时间里,少爷竟然另投了师门,”徐晦说,武理和谢致虚交换眼神,都隐隐觉察出徐晦语气中的一点不满,徐涛跟在他爹身边,有意无意和谢致虚隔开距离,“若是两位小友不嫌弃,或许可以移驾寒舍落脚。”
  “我们已有住处,就不上门打扰了。”武理礼貌拒绝,他要走,奉知常抬手挡了一下,看着谢致虚。
  谢致虚、武理:“???”
  谢致虚不解其意的表情似乎激怒了奉知常,他立刻调头,推着轮椅就走。
  武理先是哼哼一声,继而哈哈大笑,在徐晦父子莫名其妙的注目中对谢致虚说了声“还不跟上”,也转身离去。
  这次换作徐晦徐涛不解其意,谢致虚算明白了,他这两位师兄不愿他继续留在徐家。
  想也是,一声不吭劫走师弟且用心不明的人,任谁也不会放心。
  徐涛撇撇嘴:“你那两个师兄是怎么回事?”
  徐涛在车辕边放下脚凳,等他俩上车。
  “那个,呃……”谢致虚说,“我过去看看他俩,把事情说清楚,先不回去了。再见。”
  武理与奉知常走得不快,故意等人似的,在佛殿正街上走走停停,观赏道旁特色摊位。
  谢致虚追上去,武理好整以暇朝他招手:“来啦。”
  谢致虚闭了闭嘴,还是没忍住:“真是够了,那是我二叔啊。”
  武理说:“罔顾你意愿非逼你来江陵的二叔?不是亲的吧。”
  谢致虚无语,心说你又知道我不是自愿的了。
  结果不想还好,一想奉知常就回头皱眉看着他,谢致虚猛然记起他和奉知常之间还存在心灵感应这种麻烦东西。也不知道同根生发挥作用有什么条件,难道是他心中冒出的任何念头都能被奉知常察觉?
  面对奉知常明显审视的注视,谢致虚反射性想解释,继而又反应过来——解释什么?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奇了怪了。
  奉知常冷着脸,一个人推着轮椅往前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和他待一起。
  “他怎么了?”谢致虚莫名道。
  武理笑了笑:“你不知道?缺心眼儿吗你。”
  谢致虚:“……”
  武理说:“气你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呗。”
  “我哪里……”
  “你没有?在苏州讲那么一堆义正言辞的大道理,劝人家放下过去仇恨,好好活在当下,结果转头就跑到江陵,追忆自己的惨痛过往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今天不把问题交代清楚,别想获得保释。”
  谢致虚顿时哑口无言,被武理反剪双手押犯人似地推着走
  在苏州住福云居,在江陵住遇仙正店,都是当地规格最大的酒楼客栈,邛山弟子出行真是气派非凡。
  “其实是老二有钱,”武理谦虚地说,“我现在深刻体会到了柳柳爱跟着老二的心情,实在是,真的能获得人生尊严啊。”
  店小二为他们在台阶上铺上漆红毡板,两个伙计一前一后抬肩舆,稳稳当当送奉老爷上了天字客房楼层。
  奉知常一进屋就关上房门,连个眼神也没赏给谢致虚。两个师弟碰了一鼻子灰。
  “他根本不会听我讲话。”谢致虚愁眉苦脸。
  武理却说:“他不听你讲话难道还是我把他从苏州活着劝回来的?快进去,这么大的人了别让我教你怎么做事。”
  进去是要进去,但不能空手进去。谢致虚好歹是东道主,地皮熟得很,跑到江陵茶市上淘了些好东西,当作礼品包起来。
  江陵产茶历史悠久,从前朝起就是有名的茶叶重镇,县志里记载较为著名的茶,包括楠木茶、大拓枕茶在内,共有九十多种,其中最出色的碧涧露芽,曾有过一段作为贡品的历史。
  谢致虚抱着装了碧涧露芽与大邑白瓷茶具的礼盒轻轻敲开奉知常房门——叩门是肯定不会有人开的,这时候要自己主动一点。
  人在里间,传来金玉器皿晶莹的叩击声。
  谢致虚走进去,看见桌上摆开一整套器皿工具,盛了鲜血的药玉瓶口接了一支软管,一字排开的小碟里各有一滴血,其中有三碟里的血滴都沸腾干涸得只剩下一小块颜色不明的污渍。
  奉知常伸手去够第四个碟子,行动很不方便。
  谢致虚放了礼盒赶紧过去帮忙,心中有些懊恼——他还只当奉知常对他不满生气,谁知人家已经在着手分析毒药了,还买什么礼物,有这精力早点能来帮忙多好。
  他将剩下的碟子聚拢在奉知常手边,方便他拿取。奉知常头也不抬。
  ——小五。
  谢致虚:“哎!”
  久违的黑鳞蛇从奉知常领口钻出来,嘶嘶吐舌。
  谢致虚:“…………”
  小五蛇顺着奉知常手臂爬到桌面上,獠牙在碟边一磕,溅出一股清液。液体沿着碟边斜斜汇成一滴,与血液聚合。
  效果和加水稀释差不多,血液颜色淡去不少。紧接着,鲜红的颜色逐渐转变成浓黄,在窗户半敞的光线下鲜艳而明亮,散发不祥的气息。
  “这是什么……”谢致虚喃喃自语。
  奉知常没有理会,有将盛了浓黄液体的小碟一倾,倒入另一碟血滴中,红黄交汇的一瞬间,转变为一种诡异的黄绿色,俗称屎绿……
  “这又是什么!!”谢致虚惊呆了,不得其解,越看越恶心。
  奉知常又将屎绿液体与另一滴血液混合,这一次,变成了黑不溜秋的一小滩液体。
  这个颜色谢致虚就很熟悉了,小五的毒液喷溅出来时无色透明,一旦注入血液,就会呈现为危险的黑色,现在他的手臂上还保留着一条漆黑的血管。
  ——蟾蜍食蝍蛆,蝍蛆食蛇,蛇食蟾蜍。
  谢致虚:“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混毒,维持三方平衡,一旦增强或削弱其中一方,平衡打破立刻毒发身亡。那个死人,生前解除了蛇毒,蟾蜍之毒发作,于是从佛塔上跳下来摔死了,而蝍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使他临死前呈现爬虫的状态。
  ——此毒含义与养蛊类似,令三种毒物在人体内鏖战争锋,体弱者一日而亡,体强者煎熬之后被蛊王择噬。若是试图解毒干预三者平衡,则不及一日半刻,瞬时即死。
  “天哪,”谢致虚嚅嗫道,“设置此等机制的人简直丧心病狂……”


第52章
  奉知常开始收拾工具,他一向话都很少,但谢致虚尤其感到他今天有点不想和自己交流。
  “我来吧!”谢致虚主动请缨,想接过奉知常手里的碟子,被奉知常避开。
  他继续不要脸地凑上去:“我来吧我来吧,师兄你去外边喝茶,我带了点碧涧露芽过来,雅士配名茶,这种粗使活计就留给我来做吧。”
  奉知常手下一顿,似乎来了兴趣,挑起半边眉毛,顺了他的意思。
  小五蛇滑溜溜从谢致虚手背上游过去,竖瞳倒映出谢致虚的憨样,真有点像跟班小厮。
  小五嘲笑地:“嘶——”
  谢致虚:“…………”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被蛇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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