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死寂的黑暗中,回忆如雪花将他淹没,碎片式的场景不断闪回,让谢致虚想起了很多从前未曾留意的事。
  比如他以为山庄里只有自己知道小韬哥和侯先生是怎么回事,然而在记忆的场景之中,大家原来都是心照不宣的。
  侯先生给庄里的小少年们教学,小韬哥经常会吊儿郎当地搬张太师椅旁听。
  吴韬跟着谢温打江山那会儿,吃不饱穿不暖,居无定所,别说给他找教书先生,连认字都是谢致虚他娘鱼戏莲抽空教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吴韬长大后成了和谢温一样的文盲武夫,并且一生中最崇拜那些文质彬彬的秀才先生。
  侯待昭讲课,少年们都听得昏昏欲睡,满脑袋全是待会儿的午饭会吃什么、吃过午饭是下山捉螃蟹还是去城里的蹴鞠场,只有旁听生吴韬津津有味,他提的问题最多,侯待昭也愿意给他讲,后来干脆变成两人一问一答。
  谢徐等人乐见其成,就在底下传小纸条,商量下课怎么玩儿,等到吴韬的问题问完了,侯待昭的课也就上完了。少年们兴高采烈、一哄而散。
  等快要到食堂,谢致虚才想起写满密谋计划的小纸条忘了带走,连忙赶回去,然而先生院落的大门已经关了,他只能翻墙而入(现在想来,他成年后仍然具备高超的翻墙技术,乃是因小时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正落在里屋的窗户下面。
  这个时辰,根据谢致虚以往的经验,先生应当在外间书房批改他们的课业,然而里屋却传来人声。
  “小先生……博学多才,怎么甘心留在小破山庄做一个教书先生呢……”
  只有小韬哥才会叫侯待昭小先生。
  但这声音委实听不出来是他小韬哥的。细细腻腻,柔柔软软,乍一听还以为是婉媛——像含了蜜的女孩子。
  “你把我上课的时间全霸占了,”这是侯待昭的声音,“故意的么?”
  十分低沉,磨着沙子,也不像先生上课时沉稳斯文的模样。
  吴韬笑了两声,反问:“你不乐意?难道你想同那帮半大小子对牛弹琴。”
  嘿!谢致虚不乐意了,韬哥竟然背着他说坏话。他探出一双眼睛,看见窗纱之后,搁榻的位置,先生一身素袍侧坐着,胸口位置踩着一条光裸的小腿。
  谢致虚瞪大眼睛。
  先生抬手握住那支纤细的脚踝,俯下身。
  他听见韬哥轻轻叫了一声。
  “与你,就不是对牛弹琴?”
  吴韬好像已说不出话,呜咽闷在喉咙里。
  “你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小顽童……”
  先生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楚。
  屋内传出衣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重重掩映之后,唇齿间水渍湿润而暧昧。
  吴韬无法克制溢出齿关的嗓音甜得发腻。侯待昭却没发出半点动静,冷静自持如他一贯的清高态度。
  榻间一阵响动,谢致虚看见他小韬哥抬起上半身去揽侯待昭的脖子,却被先生握着肩膀摁回榻上。
  伴随一声清脆的啪,先生宛如教训不听话的学生:“老实点。”
  (拜托了,根本什么也没有,请审查高抬贵手)
  “噼滋噼滋,谢——”
  墙头上,徐涛着急地催促谢致虚拿了东西赶紧溜。
  谢致虚缩在墙根,光靠动静就能想象里屋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吴韬含着软软的笑意:“小先生好凶啊……”
  一个音调转了三转,像是再也压制不住汹涌的潮水。
  尾音被堵在口腔里。
  要长针眼了要长针眼了!
  谢致虚满脸通红,赶紧脚底抹油目不斜视溜进上课的前院,拿了纸条就逃跑。
  他那时多半都怀着不要让别人发现小韬哥秘密的心思,其实现在想来,徐涛趴在院墙之上,居高临下,说不定比他看得还清楚。
  徐涛若是知道,会不会告诉张三李四王五,又会不会告诉他爹徐晦?徐晦会不会转而告诉大哥谢温?
  若是整个山庄除了小韬哥和侯先生,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公开的秘密。那侯待昭踩着前代庄主的尸骨上任后,非要将小韬哥的骨灰与铠甲立在庄门前,看在众人眼中,究竟是被新任堡主的曝尸立威所震慑,还是都在暗自嘲笑小韬哥遇人不淑、赔上性命?
  即使死了,也要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柄么?
  侯待昭应该从未喜欢过小韬哥。谢致虚分析过往,只觉得侯待昭甚至没有对山庄有过任何感情,即使父亲当年收留他,庄里的大家善待他,对他而言也只是计划中无足轻重的一环。
  他应当只会喜欢如今的白马堡,喜欢眼下的功成名就、家庭圆满。
  失去感知后,睡眠也变得不知长短。
  短暂的昏睡与清醒来回交替,谢致虚终于察觉到意识也有些模糊,耳中不断有幻觉的声音,但没有一个像是现实中有人来救他。
  他给师兄的信中说明了要和徐涛前往宝庆寺灯会,只是当时不知道徐涛会带他来陵寝。大观塔禁止入内,也不知两位师兄能不能灵光一现,在他饿死之前找到这里。
  说起来,他和奉知常之间有同根生可以联系,眼下怕是超出了范围限制,或许等师兄到达宝庆寺,他可以试着呼叫救援。
  ‘有人吗?有人吗?’
  叫完又骂自己果然是困傻了,除了奉知常还有谁能听见他的呼救。
  ‘二师兄,我在大观塔……宝庆寺背面陵寝里……’
  奉知常猛地回过头。
  夜太深了,连宝庆寺都灯火式微,一行人从侧门溜进院,接应的洒扫小沙弥合十对徐晦行礼。
  “徐副堡主的人脉真够广的。”武理唏嘘道。
  徐晦单手拎着徐涛,一手握着八道尺,钝锋比在徐涛脖颈上,只要他敢乱动,下一刻就身首分家。
  “接下来往哪儿走?”徐晦问。
  武理回答:“到了宝庆寺就不知道了,师弟的信是事前寄出来的,接下来只能问令郎了。”
  “人在哪儿!”徐晦压着嗓音逼问徐涛,凶狠得像面对仇敌而不是儿子。
  徐涛翻着死鱼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样。
  武理转头去看奉知常,心里压着火,老二一路上给的回应都很冷淡,好像半点不关心小五的死活。
  “你俩有什么矛盾都等找到人再说,”武理难得口吻严厉,“要是小五在江陵有个三长两短,你看先生会不会怪罪你我。”
  那旁徐涛笃定他爹断不会真下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招供。奉知常冷冷一瞥,徐涛对上他的目光竟打了个寒噤。
  对着后院幽暗里,大观浮屠若隐若现的塔尖,奉知常吝惜地伸出一根手指。
  “在佛塔里?”武理问,他不清楚大观塔在江陵的背景,徐晦则皱紧眉头道:“那是座陵墓,根本没有入口。”
  “问你儿子。”武理没好气。
  小沙弥为他们打开显圣门,守在门口,几人悄悄潜入夜色。
  大观塔是一座四方砖塔,除了指宽的砖缝,四面光滑无处落脚。
  “人真的在里面?”武理问,若不是徐涛有一瞬间暴露了心虚,就凭奉知常无凭无据的一指,他还真不太相信。
  奉知常又恢复了淡漠分神的模样,注意力永远不在当下,看得徐晦都有些怀疑谢致虚和他师兄之间的关系到底有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密切。
  武理已经不耐烦了,用一根竹节似的东西指着徐涛:“怎么进去?”
  那就是一根圆棍,黝黑的内芯却隐隐透着股杀机,比架在徐涛脖子上的八道尺更令他感到真切的危机。
  但是不能说。
  一旦说出口,就算是背叛了白马堡里那个人,得罪武理,他爹说不定会看在血脉的份上护住他,得罪了那个人,他一定不能活到明天太阳升起。
  衣领一紧,是徐晦怒不可遏将他提溜起来:“徐涛!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景回是你从小混到大的兄弟!你就这么把他卖了!”
  徐涛嗓子眼儿里呕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嗬……嗬……你、你以为他就没对我留心眼儿吗!我约他出去散心,他竟然给别人写信埋伏我!”
  老子管不住儿子,儿子不服老子。武理完全对这对父子服气了,奉知常招手示意他过去推轮椅,绕这塔身转了一圈,到某个地点,奉知常抬手示意停下,手指贴着砖石摩挲几个来回,又侧耳像在倾听什么声音。
  机括不是奉知常所擅长的,术业有专攻,他这般年岁,能将毒理钻研到大师级已算优异。但他们的老师九折子先生是机括宗师,成天在山庄捣鼓机关,耳濡目染,几个弟子都多少会一些。
  至于是多是少,就要看个人天赋了。
  所幸今晚到场的这两位头脑都是顶尖的。
  武理一见奉知常的动作,立刻就明白了塔身机关的大致方向。那头父子俩还没争执出个结果,就听见整座大观塔突然活了过来,由下至上发出骨节舒展的咔擦声。
  夜色中无数肢解突出砖石,连接成一道向上的云梯。
  徐涛的脸色瞬间煞白。
  “副堡主,请吧。”武理推着奉知常的轮椅,彬彬有礼道。


第58章
  徐晦的重剑架在徐涛脖子上,走上绕塔砖梯打头阵。徐涛也不怎么抵抗,倒不是真以为他爹下得了手绝后,主要是怕被他爹揍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武理跟在后面,手背在背后朝在塔下望风等候的奉知常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下他们从塔里出来,如果情况不对,要奉知常灵活接应。
  他俩其实并不信任徐晦,连谢致虚时隔两年回乡,都对他二叔心中起疑,诓论本就没什么交情的武理和奉知常。
  主要是谢致虚留下的书信中提到自己跟徐涛走了。这一走三天三夜未归,要想找人只能从徐涛下手,而抓徐涛势必会惊动徐晦。
  奉知常的轮椅停在塔下,方顶耸入星云,仰头太累,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从守陵小庙望到显圣门,又望到漆黑的佛殿四檐,仿佛很闲适,但风里到处都是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你们到哪儿了?上塔了吗?’
  ——上去了。
  ‘竟然已经过了三天!我肯定快饿死了!不,我要渴死了!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毒,你能解吗?’
  ——好吵。
  ‘我被人扬了一脸骨灰,那南平皇帝的骨灰肯定有毒!师兄你快救我,你看见我了吗?应该就在塔顶那个小阁楼里。’
  奉知常勉为其难抬起头,目光所及的楼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那几个人应该是进入了佛塔。
  ‘看见我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喂?师兄?师兄!’
  奉知常被吵得脑仁疼,听谢致虚的说法,他应该是不能说不能听也不能动的状态,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力。能达到类似功效的毒奉知常倒是知道几个,正在仔细回忆解毒方案,被谢致虚的魔音贯耳吵得不胜其烦。
  砖梯上黑影又重新出现,最后那个影子奇形怪状,像是两个人叠在一起。
  ‘师兄你们在哪儿!看见我了吗!’
  ——眯缝眼背着你呢,闭嘴。
  三个人走下四方塔,徐涛已抖如筛糠,刚落地徐晦就一拳打得他崩了半颗牙,脑袋掼到砖面上磕得响亮。
  武理背上伏着一个人型,无知无觉,凑近了看,面颊凹陷脸色衰败,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
  徐晦的愤怒不像做戏,儿子在他眼里已完全成了敌人。
  “你是真想杀了他!你要陷我徐家于不义啊,不肖子!”
  徐涛仍然嘴硬道:“良禽择木而栖,旧主树倒猢狲散,如今新主当立……”
  剩下半句话被徐晦一巴掌扇回肚里。
  武理给奉知常使了个眼色——我说的没错吧,这两父子立场就有问题。
  “得赶紧回到客栈,我看小五这情况坚持不了多久了。”武理催促奉知常。
  谢致虚搁在武理肩上的脸色灰暗真如一个死人,他自己猜得不错,就算这毒不能立刻发作致命,困在陵寝里三天三夜,连个死人肉都没有,不被饿死也该渴死了。
  但他被拘在这副壳子里的灵魂倒是还活蹦乱跳,一刻不停地在奉知常耳边嚷嚷,以至于奉知常额角青筋暴跳。
  ‘我们到哪里了?不能回徐家,要小心别被城里白马堡的眼线发现!我昏迷的时候想起许多事,白马堡堡主侯待昭曾经派出庄里许多门徒在城里做工,耳目遍地都是!’
  ‘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师兄你吱一声,我心里虚得很!’
  奉知常忍无可忍。
  ——你马上就要死了。
  耳边终于安静。谢致虚独自消化这个可怕的事实去了。
  “你能走吧,把轮椅让给小五用用。”武理踢了木轮一脚,示意奉知常。
  武理真真是个心细如发、观察入微的人,奉知常从没和他交过心,他却是整座邛山庄园除先生外最了解奉知常的。
  武理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
  奉知常没说话,显然很不乐意。
  “搞什么啊,”武理背着谢致虚气喘吁吁地指责,“这都什么时候了,让你出点力就这么难?你看我这身板背得动人吗!”
  “谁在那!”
  黑暗中,徐晦一声低喝,双手提住八道尺骤然发力。
  四围夜色已然浓稠不化,城里灯火渐歇,二鼓敲毕,万户人定,心怀鬼胎之人在此时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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