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徐晦的一声喝,令武理与奉知常都紧张起来,八道尺剑指的方向是神道边一片小树林,黑影幢幢看不穿。只有徐涛镇定非常,不仅镇定,他还要大笑。
  “你们以为,堡主派我来做这件事情,不会留有后手吗!”
  徐晦牙根咬得嘎嘣响。
  他原本想过带上武仆接应,但谢致虚失踪前发出的那封信实在是神来之笔,连徐涛都万万没想到,按理说,侯待昭也应始料未及,以故他最终谁也没带,轻装从简,小心不要惊动了山上坐镇的侯待昭。
  “是谁在那里,出来!”徐晦暴喝。
  他已经不怕惊动寺里僧人,惊动了反而更好,免得被侯待昭设下的陷阱轻易将他们扑灭,都没个人证。
  武理一手固定住背上的谢致虚,一手取下腰间筇竹筒,甩成竹杖。这是先生做给邛山不会武的弟子们保命用的。
  树影一动,一棵独木破林而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晚风摧不折这棵树。
  因此这不是树,而是一个站在树尖上的人。
  此人轻功卓绝,悄然立在树梢之巅,连片叶尖也没有弯曲,巢里的倦鸟兀自歇息,全然不知已有人飞到了它们头顶。
  谁都不知那人的身份,但谁都知道那人的厉害。
  徐涛仿佛见了救星,扑地大叫:“堡主!”
  人影一动,小树林便齐齐向神道弯腰鞠躬,一股绵绵不绝的柔劲如海浪波涛,轻轻向一行人涌来,波涛到了跟前,顷刻筑起巨浪,裹挟着海啸般的气势要将众人一举覆灭。
  武理紧紧抓住奉知常的轮椅,五官都被吹得变形,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刚从嘴里跑出来就被狂风刮走。
  徐晦浑身紧绷,下盘扎根如磐石,重剑八道尺往身前地面一插,神道完整的石板登时四分五裂,山崩之势贯穿地面,整座陵寝危险地地动起来。
  地裂有如一道闪电,迅速劈向小树林。
  那立在树尖上的人衣袂翩翩,飞扬而下。
  海浪转向,将徐涛一卷,带到那人身边。
  “范卿云拿手?”武理火眼金睛,嘴快道,“你是三问书院的人?”
  说完他就知道不妙,因为徐晦露出完全不知情的诧异表情。
  并且有一双利刃向他刺来,是那神秘人的目光。
  完了,武理朝奉知常龇牙,要被灭口了。
  奉知常冷脸翻了个白眼。
  那神秘人的脸虽然隐在阴暗处,却已被徐涛叫破了身份。徐晦柱着剑,念出他的名字:“侯、待、昭,没想到是你亲自来杀人灭口。”
  神秘人立在原地,似乎将神道上一行人挨个打量了一遍。武理感到那束目光停在他的方向比较久,看自己,或者看自己背上的谢致虚。
  “当年大哥收留你,待你如亲兄弟,却想不到是收留了一条蛇,被你用火焚之刑回报了知遇之恩。怎么,如今你干脆赶尽杀绝,连谢家的独苗也要铲除吗!”
  神秘人迎着徐晦的质问,开口:
  “你们会后悔。”
  “什么?”
  “现在带走谢景回,他才真的会死。”
  武理立刻小声问奉知常:“这毒很难解吗?”
  奉知常给了他一个眼色。
  哦,明白了,世上哪有奉老二解不了的毒。
  既然能解毒,神秘人所言又是什么意思?
  神秘人对着武理的方向手一抬,徐晦便是一道剑气挥出,裹着风沙斩向神秘人,被他扬手一招轻描淡写化解。
  “今日老夫在这里,不会让你动景回少爷一根寒毛!”
  徐涛抱着神秘人大腿冲他爹嚷嚷:“跟着谢家干没前途啊老头!”
  “闭嘴!你个逆子!”徐晦气得胡子飞上天。
  神秘人后撤一步,要走。
  ‘问他为什么要杀我爹娘!’
  谢致虚的声音在奉知常耳边炸响。他能借用奉知常的耳目同享见闻,神秘人一出现,他就从假死的状态里被惊醒。
  ‘快问啊!二师兄,你到底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做!’
  ‘再不问,我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神秘人单手拎起徐涛,要施展那神乎奇技的轻功身法踏月离去,徐晦守着谢致虚不敢追去。
  “慢着。”
  “姓谢的问你,当年为什么要杀他爹娘。”
  夜风里有槐花的幽香。
  风意微凉。
  槐木栖鬼,那声音便如鬼魅,仿佛伶人掐出最动听的腔调,又如歌女掩在重纱之后,歌声似珠玉流水。
  武理瞪大眼睛。徐晦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奉知常脸色青白,腮帮突起一块,像是为自己贸然开口感到后悔,要紧咬牙根吞回去。
  儿时被玩伴嘲笑、被家人嫌弃、被亲娘勒令不得在外人前开口的耻辱俱都涌上心头。
  “啊……”武理恍惚道,“是你在说话吗?”
  唯一镇定的竟然是那个神秘人。大概是因他不知道奉知常做了二十年的哑巴。
  但神秘人没有回答,依然要走。
  “他还问你,后不后悔杀了吴韬。”
  奉知常吐词缓慢,像是不熟悉使用唇舌。
  神秘人身影一顿,头仿佛微微侧了一下,留下个似是而非的眼神,最终一句话也没有,拎着徐涛如幽魂疾电,眨眼便穿过小树林消失不见。
  武理背着谢致虚,看看奉知常又看看徐晦:“现在去哪儿呢?再拖下去小五就真玩儿完了。”
  “不能回徐家了,”徐晦说,“我已经暴露,侯待昭很快就会下手。也不能回客栈。”
  “那去哪儿?”
  徐晦没有回答,转而盯着守陵小庙的方向皱起眉。
  武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庙微弱的灯火映照下,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台前。


第59章
  徐涛被侯待昭拎小鸡似地提在手里,一点意见都不敢有。要说他老爹和侯待昭他更怕哪一个,那当然还是侯待昭。堡主虽然不随便杀人,但一出手就血流漂橹,详情参考两年前归壹庄惨案。
  徐涛刚认识侯待昭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从小跟着谢大少爷作威作福,在整个江陵府都是横着走的街霸,山庄里来了新人也乐意去欺负上一两把。
  可惜很快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全因侯待昭做了他的经史先生,一根教尺挥得虎虎生风,背不出来课业就要挨打。以至于徐涛青年时期的噩梦大都与侯待昭有关。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徐涛都很仇视侯待昭。直到后来他无意间窥到了侯待昭的秘密。徐涛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嘴谁也不说,只有没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只有秘密才能做把柄。
  这个把柄不仅可以收拾侯待昭,还能拿捏吴韬。
  吴韬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明明只是被庄主捡回来的孤儿,庄里门人客气一点叫他少爷,他自己竟也敢当真,成日端着架子教训他们几个小的,真把自己当哥哥。
  然而还没等徐涛使出他的杀手锏,他的好兄弟谢景回就已宣扬得全山庄都隐隐知道了侯吴二人的龌龊事。
  倒不是说谢景回嘴巴漏风,实在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只要侯待昭和吴韬坐在一起,他就满脸通红眼神乱飘,那两人一有个什么交流,不论内容是闲扯还是争执,他就欲盖弥彰地一通咳嗽。
  连吴韬都很无语,徐涛还撞见过他私底下揪着耳朵教训谢景回。
  弱智吗你!徐涛也很生气,老子好好一盘棋全被你毁了!
  可惜徐涛对谢家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一直催促老爹外出分庄,想体验一把头上不被其他人压着的少爷做派。
  还没等这件事出个结果,他的老师侯待昭又给他上了一课——想要什么东西就去自己争取,等别人施舍是不会有结果的。
  侯待昭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想到是个十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滔天业火焚尽了半山红樱,徐涛混在一众倒戈门人里,站在火场之外,震惊得失去思考能力。
  半边天都被映红了,一场大火仿佛烧通了地狱,人影幢幢如群魔乱舞。那些愚忠的门人在炼狱中燃烧、翻滚、惨叫,仔细辨认,有许多熟人的声音。
  徐涛扑簌簌发抖,在炙焰面前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爹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徐晦前些日子被侯待昭支走办事,没想到回来就是这样的情形。门徒麻木地向两旁让开到,徐晦立刻要扑进火场,徐涛没命地拦住他,自己手臂被火燎了一下,痛得大叫。
  “我要活下去!爹!我们要活下去!”
  手臂上灼热的痛楚快令他失去理智,恍惚间只怕侯待昭有什么不满,偷偷向他看去——那人被火光映照通红的脸上,已没有人的五官,分明是一个恶魔。
  吴韬浑身被绑,押着跪在侯待昭脚边。
  侯待昭想摸摸他的发顶,被他偏头避开。
  “要么火中死,要么随我生。”侯待昭说。
  我愿意跟随您!徐涛心中发出恐惧的呐喊。
  但他知道吴韬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吴韬与谢温之间羁绊太深了,谢温是他的义父,鱼戏莲是他的义母,对于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而言,带他练武、供他吃穿的庄主夫妻是他在人间唯一的温暖。
  吴韬连性格都和谢温一模一样。他们喜爱精明能干的读书人,他们信任别人,不接受背叛。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吴韬抬起头,眼里映出通红的光彩,徐涛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连徐涛都比侯待昭更了解吴韬。
  那个被绑缚的囚徒暴起发难,撞翻了几名手下,眨眼间冲入火场。侯待昭的手离他衣角只有一发之距。
  咫尺天涯,
  瞬间被火舌吞噬。
  侯待昭一副要剜出自己眼球的神情在这样的场景下本应可笑,落在徐涛眼里却只觉得可怕。
  连吴韬他都能下手逼死,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只有这样六亲不认、铁石心肠的人,才能搏得大富贵。
  侯待昭在徐涛眼里从此不再是沉闷古板的教书先生,而是坐拥整个白马堡、心狠手辣的新贵。
  他迎娶府尹千金,结交官场,拓展权势,一天比一天风头更胜。这样的人,谢景回竟然问他后不后悔犯下那么多杀戒。
  呵,徐涛暗自嘲笑,谢景回果然是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他们这样的人毕生追求只是谢景回出生就拥有、再寻常不过的耍玩意儿。为了成为人上人,有所付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们走上山道,红樱林尽头是一片月光下如雪的梨庄。
  看啊!徐涛跟随他崇拜的人走向白马堡。这就是我们的王国!
  王国的守门人披着银铠,鬼魂孤寂地徘徊在樱花树下。
  侯待昭向那棵樱花树走去。
  徐涛跟在他身后。徐涛从不会天真地以为侯待昭会有愧疚懊悔这样浪费精力的情绪,拥有权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他看见侯待昭伸手,像他在火场前小心翼翼抚摸吴韬发顶的动作,轻轻落在经年僵直如死的银铠头盔上。
  “他还问你,后不后悔杀了吴韬。”
  失去支撑的铠甲在侯待昭手指下顷刻分崩离析。月华如水,洗过盛着骨灰的小瓷坛,一缕孤魂终于消散在天地间。
  侯待昭凝视着瓷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最初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像沉在深潭海底,没有光也没有气味。
  偶尔会有另一个人潜入潭底,给他带来一点生气。谢致虚知道那是奉知常。
  大多是时候奉知常只是听他说话,偶尔会告诉他一些解毒的最新进展,好让谢致虚知道目前自己还死不了。
  因为同根生的缘故,谢致虚得以与奉知常共享外界消息。他知道那夜守陵小庙外的人是一个绣庄东家,带一行人到自己宅中落脚。
  绣庄里的一个伙计是白马堡门徒,徐涛从王随渠处领任务时刚好被他撞见,得知谢家少爷还活在世上,此人之忠心起死回生,无奈能力有限,只好恳求绣庄老板暂时收留谢景回。
  ‘就这么简单?!江陵府里竟还有这等志士敢冒着得罪侯待昭的风险?’
  ——当然没有。
  奉知常不知为何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老匹夫剐了我十两真金白银。
  ‘……啊哈哈,十两就十两嘛,紧急关头,师兄不要舍不得。’
  奉知常冷漠道:
  ——十两一天。
  ‘………………’
  谢致虚大惊失色,深感切肤之痛,从此开始无比积极配合治疗,争取能早日醒来早日离开这黑店。
  忒黑了!
  虽然师兄的钱和他没什么关系,可坑完了师兄要坑他怎么办!他要是不赶紧醒过来,压箱底的钱被人搜刮了去都无法反抗。想到武理师兄的人品,十分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渐渐能听到些外界声音后,奉知常就不再陪他聊天了。谢致虚躺在床上很无聊,只能从轮椅进门出门的轱辘声中判断一天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到了下午扎针时间、什么时候该入夜休息。
  奉知常是陪他最多的,有时候武理也来。武理一来,谢致虚就不无聊了,能听他絮絮叨叨说很多小道消息。
  “徐晦没有回徐家,现在人不见了,侯待昭也没对徐家下手。这其中必有什么后手。徐晦说的没错,侯待昭放着那么好的机会不对咱们一网打尽,一定是有更长远的计划。现下看来,必须尽快离开江陵这个是非之地。”
  连续扎了三个疗程的针,谢致虚恢复了一部分触觉,能察觉到针尖入皮肤的刺痛。奉知常实在不是个温柔的大夫,说实话,他学医是为了炼|毒不是为了救人,扎针动作十分粗暴。有时要扎脊背,奉知常动作又不方便,就拽着谢致虚一条手臂,擀面皮似地将他囫囵一翻,谢致虚磕在榻沿痛得哎哟直叫唤,可惜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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