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古代架空]——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9-13

  原来如此!
  奉知常经年不变的脸色都浮起一层薄红,幸而光线晦暗不易察觉。
  毒蛇,收起獠牙也能变成家猫。
  黑鳞蛇从奉知常领口钻出来,它正在蜕皮,总忍不住找东西蹭一蹭,顺着奉知常肩头滑溜溜攀上谢致虚手臂,依赖又享受地磨来磨去。奉知常一脸惨不忍睹,掐着脖子把它扯下来。
  “有什么事吗?”谢致虚重复。
  “啊,我我我……”舒尹之舌头打结,“就、就之前你给我的尺寸,呃,东西已经做好了你们看一下吧!”
  小房间里连桌子也摆不下了,舒尹之就将长形物体竖着跺在地面,布条解开——
  那是一截铸成人体小腿模型的钢铁,因照明不足而有些暗沉,但没有人会怀疑它的材质,一点含而不发的光痕横在它光滑表面映出的两张惊讶面孔之间。
  奉知常没想到谢致虚之前生着气给他量尺寸,是为了做这个东西。
  谢致虚没想到舒尹之这么快就完成了,还做成了这副模样。
  “不是纯铁,”舒尹之解释,“是木包铁,不会很重。木头用的紫檀,外包精铁,抗打击能力很强。你们看——”
  她将小腿翻了个转,露出鞋底。
  “这一道,”舒尹之都不敢用手指挨上纵贯鞋底的一道细微凸立的刀锋,“镶嵌在脚底,劈石劚玉都不在话下,遇上敌手,只消往他胸口轻轻踹上一脚,保管能把整个人都劈开!”
  奉知常:“…………”
  谢致虚:“…………”
  “太、”(太凶残了)谢致虚真诚道,“太棒了,谢谢你!”
  完全没想到舒尹之能把义肢做成杀器,天下兵器库皇人岭的弟子果然不能小觑。
  正好舒尹之找上门,谢致虚才想起一件事,从怀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套皮革刀鞘,正是血算盘。那日在墓室里唐海峰身上正带着血算盘,他把人撂在了地下河里,倒是记得拿回了匕首。
  “这下算物归原主了。”谢致虚说,心中总算了解了一桩事。
  舒尹之没想到丢了的神兵还能再找回来,她并不知道血算盘就在冯京的副手,唐海峰手中。
  但毕竟完璧归了赵,没有被关在器械库一道落进冯京手里,是件好事。舒尹之没有多问,两厢谢过,带着血算盘走了。


第101章
  ——你什么时候让她做的?
  奉知常低头,看谢致虚半跪在轮椅边,作势要揭开他的衣袍,脚轻轻缩了一下。谢致虚就抬头,以仰望的姿势看着他:“怎么了?”
  那姿势很好,让奉知常仍然有一切尽在掌控的安全感,居高临下是他最舒适的状态。
  谢致虚盯着他的眼睛,手不动声色地伸进衣摆里,握住脚踝。掌心之下是一条木腿,雕得很真,骨骼分明,但那是少年的骨骼,保留着十六七岁纤细,没能再成长。
  “你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残缺,你痛恨残缺就像痛恨那些制造了残缺的人,”谢致虚说,“可你该恨的是他们,不要恨自己。”
  奉知常没有回答。
  谢致虚将衣摆撩到他的膝上,垂下眼,动作轻柔地卸下木腿,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离开师门两年,寻找当年参与过绑架案的梁府旧人,每找到一个,就会有人横死。柳柳说你们什么都没做,可死亡却伴随着你……”
  “你早就察觉了唐海峰,却放任他一路跟着,为什么?”
  奉知常被摁在轮椅里,神情不耐地仰头避开,却无意中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
  “我该问问唐海峰,做别人的杀人刀是什么样的感觉,”谢致虚凑在他颈间,笑了笑,“你比我厉害,我哪里敢笑话你。”
  精铁触感冰凉,却因为它的厚重,让奉知常体会到一种隐秘的力量,随着谢致虚放下裤管抚平衣摆,冰冷的杀器被隐藏起来,意外地叫人并不抗拒。
  奉知常推开谢致虚搀扶的手,自己撑着凭肘慢慢站起来,将重量移到右腿,鞋底刀刃卡在地砖缝隙里,抬脚有滞重之感。
  向前走了两步,有些陌生不协调,但尺寸量得正好,不再是瘸的了,奉知常抬起眼,就看见谢致虚站在他面前根本没动,这两步让他走进了谢致虚的阴影里。
  没人需要的轮椅哐当倒地。
  那条铁腿劈开人的脑袋轻松如切豆腐,却无用武之地。奉知常在后脑磕到墙面前一瞬闭上眼,然而你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用后脑描摹出谢致虚手掌的宽厚,下一刻被堵在墙面与谢致虚之间,呜咽声被吞噬。
  嘶——
  奉知常吃痛仰头,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被谢致虚一口咬在喉间。奉知常手指抓进谢致虚头发里,将他脑袋扯开:
  ——不要咬,浑小子!
  后半句话又被谢致虚吃掉了。
  .
  暮色悄然降临,阡陌间弟子们的院落亮起灯火。昼夜交班的几个巡逻卫队正在整队前讲小话,十多个人凑在一起,围看中间那人手中的物什。
  “你这家伙胆子真够大的!”有人说,“来之前总领明令不允许携带任何身份标识,嗯?想被总领宰吗?”
  那是一块圆形铜牌,顶端浮雕双面云雷纹,正中书刻楷体“皇字六千八百八十八号”,禁军随驾悬带此牌,无牌者依罪论处。
  拿着腰牌的那人浑不在意,大剌剌道:“总领才不会管这档子闲事,你当咱们入驻皇人岭,那些毛头小子不知道我们是谁吗?不过是装得像相安无事,知道又能怎么样,还敢伸头不成?伸头就——”他在自己颈项上以掌刀割了一道,夸张地吐出舌头。
  哈哈哈哈哈。
  众卫兵哄堂大笑,都道他讲了个好笑话。
  “走了!”夜间巡逻开始,领队带着集合。十几个人分成四个小队,从练武场出发,即将进入灯火明朗的住宿区。
  季夏连蝉鸣也了了,四下里安然沉寂,未见风波。
  队员们垮着肩,忍住睡意,连日未遭反抗令他们丧失了警惕。
  斜刺里突然转出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鬼,晃晃悠悠撞散了卫兵队。
  “哎哟。”
  其中一人带倒了卫兵,手里提的酒壶打翻,倾倒在两人身上。“抱、嗝、抱歉抱歉。”醉鬼手忙脚乱试图拂去卫兵胸前衣襟上的酒渍。
  “搞什么啊!”卫兵恼怒地将人推翻,爬起来,衣服湿淋淋的一股酒味。
  那醉鬼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被同伴拉起来。
  “夜间不许外出!”
  “这就走。”两个醉鬼嘻嘻哈哈,拎着酒壶,转眼消失在院落重重篱笆之后。
  进屋前,醉鬼弟子干完了最后一口酒,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喂,”黑暗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你可别真喝醉了。”
  两人严严实实关上房门,烛灯点亮。
  屋子里坐满了人,但认识的很少,只有大师兄、二师兄和舒小师姐。
  所有人的表情都庄重地仿佛将有大事发生。迟钝如石人愚也难得认真凝重:“拿到了吗?”
  那两弟子身上的酒气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哪里像喝醉的人,分明清醒得很。衣服被酒液打湿的那个从袖底滑出一样圆形东西——正是卫兵怀揣的铜牌。弟子将铜牌递给石人愚。
  “没被察觉吧?”吕惠问。
  “难说,”弟子回答,“等他发现腰牌不见了,就会反应过来。”
  “等到那时师兄们应该已经带着东西离开了吧。”另一个弟子则说。
  吕惠和石人愚都笑了起来,但吕惠很快敛去声色。
  “等我们离开,你们就会难过了,”吕惠说,“冯京不会放过你们的。”
  “冯京从来没有放过我们皇人岭,”弟子狠声道,“我们一味退缩,他只会穷追猛打。只要有这块腰牌,就能证明禁闭山门、胁迫掌门的确系禁军军士,上报朝廷也不会不管!”
  “师兄们就放心去开封府吧,”另一个也说,“皇人岭好歹是我们的地盘,就算真动起手,也不会输给那帮外来的。再说,大师兄召回了师兄弟们,人多力量大,我们也不怕。”
  “要保护好师父。”石人愚忧心忡忡地叮嘱。
  这是皇人岭的内务,客人们都没有插嘴。
  等到那两个弟子离开,才有人提出了关键问题,雁门敲着他的弯刀:“要去开封府,得先出皇人岭,卫兵看管那么严,怎么悄无声息离开?”
  皇人岭的三个土著,没有一个人开口,反倒是都默契地盯上了武理。
  武理:“…………看我干嘛?我虽然号称谛听天机,没不能真什么都知道吧!”
  旁边越关山以手握拳,咳得欲盖弥彰,引得荆不胜与谢致虚纷纷侧目。
  ‘三师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谢致虚问奉知常。
  奉知常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好、好吧,”武理妥协道,“从雉冠峰走,有一条绝对隐蔽的道路。”
  “哦!”吕惠说,“不愧是谛听天机!”
  “哦!”石人愚说,“从前我们宗门里也有个小孩,最喜欢上蹿下跳,是个活地图!”
  太夸张了喂!武理垮着脸。
  可是什么样的道路,称得上绝对隐蔽?
  雉冠峰以形似鸡冠得名,暮色深沉夜星潜行,皇人岭为云坟所掩埋,唯雉冠峰一线金鸡独立,破雾而出。云海翻涌间一桥飞架南北,细如发丝若隐若现,链桥之下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从皇人岭主峰到雉冠峰只此链桥一条路可走,山高天寒,锁链上常年结冰,湿滑不堪,等闲落不得脚。皇人岭设置此桥以锻炼弟子脚力,雉冠峰上有养鸡场,每日需得喂食,轮班弟子日日在链桥上通行,若有一日鸡挨了饿,就是弟子偷懒没有练功。
  云雾顺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流水一般滑开,露出越关山的脸,他站在悬崖边上打量链桥。
  “很难通过啊,”越关山摸着下巴,“你以前没少偷懒不去喂食吧?”
  武理也从雾里走出来:“少看不起人了,拳脚不好脑子也不好吗,我又不是你。”
  人都到齐了,他俩便没有再多聊。
  吕惠要将禁军腰牌上呈示明前总领冯京干涉皇人岭内部事务,要带上皇人岭弟子做人证,他选了石人愚和舒尹之。此三人也是从杂务弟子逐步成长起来,对养鸡场链桥无比熟悉,当下给客人们做了个示范。
  一脚脚背勾在锁链底部,一脚踩在锁链上,借着浮冰的顺滑,如游鱼入海眨眼就到了对峰。
  眼看着荆不胜带着骁云十二卫一个接一个滑过去,毒老怪跟在后面,虽然动作笨拙如狗熊,但也顺利通过。
  唐宇还准备将奉知常的轮椅平放在锁链上推过去,却被谢致虚制止了:“惯得他的——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疯了吗?唐宇逻辑卡壳。从他第一天在唐门见到客卿长老时,奉知常就是坐轮椅的形象,有时推车不方便,奉知常也会自己行走几步,但他又腿疾,这种情况只在极少数。
  然而奉知常没有任何不耐的表示,果真扶着凭肘慢慢离开轮椅。他站起来,双肩放平,竟然看不出跛脚的痕迹。
  唐宇还没反应过来,奉知常已经平缓地行步至锁链前端。
  铁腿的刀锋立在锁链浮冰上,宛如冰刀。
  “得了,”谢致虚笑道,“你还真想自己过去。”话音一落,抄起奉知常膝弯将人打横抱起,踩着锁链飞过峡谷。
  唐宇:“…………”
  轮椅一重,武理坐了上去:“既然老二不要,那就带我一程吧。”
  两人无辜对视。


第102章
  雉冠峰是立锥之地,四面临渊,除了原地通过锁链回到主峰,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供人行走,因此连卫兵也不怎么看管雉冠峰。
  “所以呢?”养鸡场里骤然多出这么多人,方寸之地顿显拥挤,舒尹之问,“解下来要怎么走呢?”
  武理两手一摊:“你问我,我也不记得了。”
  众人:“…………”
  “哈??”石人愚立刻就着急了,但被吕惠拦住,见武理信步入鸡肆。深夜连鸡都在睡觉,但武理抓了一把饲料,颇有章法地口中逗了几声,立刻就有几只鸡围过来。
  武理走到灌丛边,伸手进云海里,几把鸡饲料掉入了深渊。那几只鸡咯咯叫着,追着饲料跑下深渊。
  吕惠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摸着下巴。
  “我不记得,鸡还记得,”武理向渊下一指,“诸位,请吧。”
  那条路根本不能称为路,那几只鸡也不是简单的鸡。而是岩鸡!脚爪踩进岩石缝里,沿着一条不可思议的悬崖裂隙追逐掉落的饲料。
  根本不是供人走的路!难怪从没人发现。
  众人收腹提气,胸腹紧贴岩壁,脚尖挤进鸡爪走过的缝隙,偶然低头看见脚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峡谷,都战战兢兢腿肚子发软。
  雁门年纪小,定力不足,要被吓死了,声音都发虚:“这种、险路,武三公子都能发现!搞什么!”
  “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才是真侠士!”宁武发着抖,竖起拇指。
  高山疾风呼啸在众人耳边,云雾里的水汽打湿了衣服。谢致虚跟在奉知常后面,他本想背着奉知常,谁知舒尹之打造的铁腿刀刃意外地适合攀岩,切进岩石里卡得稳稳当当,比谁都安全。轮椅被遗弃在了悬崖之上。
  “除非被逼无奈,没有正常人会走这种道路吧,”吕惠说,“假如被人围追堵截,躲到雉冠峰上,无路可逃,也只能做此选择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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