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周宪听没听清,只见他头一歪便在玄衣白菊背上睡了过去。
“殿下,臣刚才听皇上说,他们给皇上服下了落日散……落日散会将人剩下的时间折半,维持半日神智清醒。半日后,人将痴傻,直到死去……看皇上的情形,只怕已经过了清明的时刻……”陈大夫猜卫楠不知落日散的功效,他一向善于钻营,立即乖觉地提醒卫楠。
卫楠愣了一下,看着在玄衣白菊背上昏睡过去的周宪,眼中的哀戚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又转过头冷眼看着周堂,只低声说了一句:“继续往上走!”
周堂刚开始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倒冷静了不少。他听到卫楠说暂时不杀自己,便颤抖着道:“休要假惺惺,你要杀现在就可以动手!”
卫楠本不想理他,但见一向高高在上、不知挫折是什么滋味的太子一脸倒霉相,偏要逗他一逗,便冷笑道:“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暂留你的命,只是想把小时候你和皇后对我做过的事,一一还到你身上,然后我再杀你!唔……身着华服的太子吃剩饭、睡柴房、整日被人打骂,想想就觉得很过瘾!”
“你!”周堂怒了,忘记了此时命在人家手中,正要冲卫楠发作,玄衣白菊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就在他脖子上拉出了一条浅浅的伤口。他只觉脖子一痛,热乎乎的血就从脖子上冒出来,顿时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陈大夫知道卫楠是故意逗太子发怒,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对卫楠道:“明王殿下,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停下,臣好给您看看伤势。”
这几人并不知道卫楠中的是化功散,为了不让玄衣白菊这五人分心,全力对付御林军,卫楠只有佯装无事:“是小伤,陈大夫无需担心。倒是观主和唐公公伤重,一会儿到了崇明殿,要劳你好好给他们看看。”
观主是洛青山安插在宫内的眼线,在周宪面前并没有愧疚,这一路上不吭声只是因为没了舌头;那唐公公却是在周宪面前惭愧得没法说话。
他是周宪的贴身大太监,因一点点亏心事被卫楠抓住把柄,被迫给卫楠做事。他被范霄九抓住后挨一顿毒打,还断了条腿,心里怨恨卫楠,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发作。因此也一直闭口不言。
陈大夫不知这两人的事,但只要卫楠吩咐的,他一定不会拒绝,当即道:“明王殿下放心,臣随身带着药石。”
此时距离崇明殿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了,范霄九实在有点跟不上了,御林军统领一直想要搀扶他,却屡次被他拒绝。他喘得跟破风箱一样,挥手让御林军停止前进,对着卫楠等人喊道:“明王……你们也别往上走了……不如直接摊牌吧……”
卫楠一直被陈大夫搀扶着,爬这要命的长阶并没有花费他太多的力气,见御林军停止前进了,他也令玄衣白菊停了下来:“范国舅想跟我谈什么条件?”
“只要……只要你肯放了太子,我便让你们安然离去……你看公平吗?”
卫楠还以为他有什么新花招,没想到是这么低级的哄骗,冷笑了声,道:“范国舅还是把力气省来爬阶梯吧!这种骗小孩的手段就别拿出来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说完便让玄衣白菊继续往上。
这长阶尽头有个宽大的石门,两樽巨大的门柱挡在长阶两旁,门内只能同时容纳四人通过,是防守的天然屏障。只要玄衣白菊杀手守在门边,御林军的大部队便失去了人多的优势,还可以替卫楠他们遮挡远射兵器的攻击。
范霄九得到消息,说正阳门被一伙全副武装的神秘人攻击了,皇宫守卫正在与他们交战,请求御林军支援。范霄九立即让御林军统领派五百人前去增援。他见卫楠一伙人挟持着太子不停往上走,猜测攻打正阳门的神秘人必定是来救卫楠的,也猜到卫楠想利用石门坚守。
范霄九不可能跟卫楠这么耗下去,他当机立断,命御林军开始向卫楠等人冲杀。
御林军将士被范霄九约束了半天,不让靠近卫楠两丈内,早就压抑已久了,听到统帅号令,前面几个愣头青当即冲上去与玄衣白菊厮杀起来。御林军可不像皇宫护卫那群世家子弟兵,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勇士,幸好长阶太窄他们无法一拥而上,这三个能战的玄衣白菊杀手这才应付得不至于太狼狈。
但长期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卫楠在陈大夫的搀扶下一边往山上退一边怒吼:“范霄九,你当真不顾太子性命了吗?”
范霄九在御林军统领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说道:“明王叛上作乱,挟持皇上与太子,人人得而诛之!御林军将士们,报效朝廷的机会来了!抓住周楠的,直封万户侯!”
御林军将士在他的激励下更加振奋,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玄衣白菊杀手只有三人,瞬间应对得更加吃力了。
卫楠心里暗骂范霄九这老狐狸,他吃定了卫楠不会要了太子的命。太子活着御林军还投鼠忌器,他若真的将太子杀了,这群人才是真的肆无忌惮一拥而上了。
他当即让挟持周堂的杀手将周堂放了,让陈大夫去接替背周宪的杀手,自己则强撑着走到周堂旁边,一脚踢到他屁股上,怒道:“赶紧往上走,你慢一步我便踹你一脚!”
现在玄衣白菊五人都可投入战斗了,只要周堂不拖后腿,他们便可快速往山上退。
周堂本身武功平平,今日又受了刺激和惊吓,此刻跟个瘟鸡一样,被卫楠踹了一脚也不吭声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随着陈大夫他们往上走。
杀手增了两个人手后,应对不那么吃力了。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架不住御林军人多,车轮战一样一批批往上堆,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在杀了五六十个御林军将士后,有两个杀手已经受伤了,虽是不致命的伤,但战斗力瞬间下降。
好在石门已经近在眼前,卫楠推着周堂,陈大夫背着周宪,观主和道童搀扶着断腿的唐公公,一群老弱病残快速地通过石门,往崇明殿飞奔而去。
一进门,除了不能动弹的周宪,连瘸腿的唐公公都帮着把大殿四处的门给拉上门闩全部反锁。
玄衣白菊杀手守在石门里,倚着那两根巨大的石柱,五名杀手硬将范霄九的上千名御林军阻挡在石门外。
千年长阶上喊杀声震天响,最前面的御林军用长刀、长矛,后面的用弩/箭,前面的人受伤或者死去了,立刻就被后面的人拖走,换上新一轮的人。片刻后,石门附近血流成河,鲜血沿着古朴的长阶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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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外,聂如兰带着全副武装的神机营机驽手和玄衣白菊杀手,也遭到了御林军的强硬抵抗。
正阳门的守卫已被卫楠悄悄调换了,聂如兰带着人顺利进了门,瞬间便将几十个宫廷守卫打个措手不及,眼看就要冲过去了,谁知突然出现五百名御林军来增援。
聂如兰攻了半天攻不进去,反而与御林军形成了胶着战。担忧卫楠坚持不了太久,本就急躁的聂如兰更加急火攻心。
他将人马重新组合,让明王府的家丁和玄衣白菊杀手做前锋,神机营机驽手在后面以羽箭配合,专攻一处。他自己挥着多年不出鞘的长剑身先士卒,犹如一尊可怖的杀神,硬是从御林军重围中撕出一条口子冲了进去。他没管后面的御林军的穷追不舍,带着人拼命往崇明殿方向冲去。
就这样,五名玄衣白菊杀手在长阶石门处堵着上千名御林军;聂如兰带着一百多号人堵在御林军背后冲杀;而他的背后,则跟着接近五百号的追兵。崇明殿外的长阶被人为分成几节,混战不断,血流不止。
尽管聂如兰的人武功高强,但也无法力敌千军万马。就连当年的谢策在东梁王大营将卫楠救出,也只是冲杀了几十人就被李癞子接到了。若真的被千军万马围困,就算天神降世只怕也难全身而退。
皇宫内有五千御林军,再加上千名宫廷守卫,聂如兰和卫楠已陷入万分危急的困境。
崇明殿内几人把门全部锁死后,一个个累得瘫倒在地。昏睡不醒的周宪被陈大夫毫不讲究地放到神龛前的供桌上,如一个活牲祭品一般。不过此时这般狼狈,谁也管不了什么礼义廉耻了。
道童扶着观主坐在蒲团上休息;周堂坐在一个蒲团上喘着粗气,默默地给自己不知何时划破的腿止血;唐公公在陈大夫的妙手下捂着断腿嚎得跟杀猪一般。
卫楠也瘫坐在一张小案上,看着眼前狼狈的几人默默盘算:这一帮老弱病残根本没有战斗力,若是石门被攻破,崇明殿就是最后一道屏障。但这屏障根本挡不住千军万马,御林军破门而入是迟早的事。若是自己一个人,或许还能坚持一时片刻,根本无力护住他们。
卫楠这才拿出已在怀中发热多时的符纸。早在家宴时,他就发现谢策给他写信了,但当时情况危急,他没有办法查看。卫楠知道谢策收到他进宫的消息后,肯定急得上火。
果然,卫楠进宫距今差不多两个时辰了,谢策竟然给他连发了五封信,每一封都是急切地在询问他的安危。
看着符纸上谢策字字句句的关怀和焦急,卫楠冷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被谢策的温情给捂热了。他连忙找到殿中的文房四宝,就着神龛前的长明灯给谢策回了一封信,简要说明了此时的状况。
他刚将回信的符纸烧了,就听见一声极速的尖啸,卫楠立即到窗边,推开窗棂上看到只见东北方向一颗信号弹飞上天空,在天空中炸出了血红的信号:主帅阵亡,东夷人南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68章 剧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卫楠被这个消息砸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手颤抖着撑在窗户上,头晕目眩,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心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要命的时候出事?难道此生注定见不到谢策了?这是自己做那么多亏心事的报应吗?
周家祖祖辈辈镇守东北大营,将东夷人阻挡在关外,让整个天下免遭东夷人的铁蹄践踏。周家深受大齐皇室器重,周宪年轻时英俊神武,功勋卓著,被封为护国公。他篡位后,由堂弟周进接替他镇守东北大营。现在东北大营一破,京城便是东夷人南下必经的第一站。
进宫前,卫楠在给谢策的信中提到自己进宫去了,可能会面临危险,让谢策带着飞骑营来救援,剩下的大部队由李癞子带着急行军。卫楠之前安插进京城各要塞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谢策可以不起刀兵将京城控制住。
但万万没想到这关键时刻,东夷人竟发了疯一般攻击东北大营!卫楠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其中必有隐情。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要在东夷人没有完全进入国土之前,将他们狠狠打回去!东夷人觊觎中原已久,若放任他们长驱直入,整个九州都将沦陷。
屋内众人都被东北方天空中血红的信号惊得纷纷站起来往窗外看去。
卫楠身中剧毒加上一夜劳累,本已难以支撑,现在又闻噩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只觉心脏一阵麻痹,眼前一片模糊。他连忙扶着小案,迅速从陈大夫手中夺过正在为唐公公缝针的镊子,狠狠地往腿上一戳。
“祖宗啊,您这是干什么啊?!这么不惜命啊?”陈大夫被卫楠的举动吓得尖声惊叫起来,连忙用手捂着卫楠腿上汩汩冒出的鲜血,给这不要命的祖宗止血上药。
鲜血流出的瞬间,极致的疼痛让卫楠脑子清醒了点,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狂流。他没顾陈大夫的尖声惊叫并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趁着脑中清明,眼睛也看得清楚了些,他迅速提笔给谢策回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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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谢策大军距离京城不到两百里了。他正沉浸在马上与卫楠相聚的喜悦中,就接到卫楠进宫参加家宴的信。
谢策一向迟钝,但关于卫楠的一切却从来都是敏感至极。他预感卫楠进宫必会遇到危险,立即让陈聋子加紧大军行程,自己点了五千飞骑先行火速奔赴京城。
在行军途中,谢策一封封信发给卫楠,却始终不见卫楠的回信。他心急如焚,好在左手无名指那圈浸血的红线还在微微发烫,提示着这施咒之人还在世,谢策才能镇定地带着人马在黑夜里狂奔。
两个时辰后,谢策左手无名指自己动了一下,他欣喜若狂地让飞骑驻马停下,连忙从怀中掏出符纸,在火把的照耀下看着卫楠的回信:“我无事,没受伤。我挟持周堂上了崇明殿,杀手在长阶石门阻击御林军,我与几个老弱病残在崇明殿内等待策儿来救我。”
谢策悬了两个时辰的心终于放下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连忙擦掉眼泪,又带着人马加快速度往京城方向飞奔。
谢策恨不能生出双翅,一颗心早已飞到京城那座皇宫中了。片刻后,他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那期待已久的斑驳城墙,心中狂喜,马上就可以把楠哥哥救出来了,以后可以一辈子不用分开了!
突然,东北方天空中升起一个红色烟火,炸得天空一片血红,发出令人心悸的警报声。谢策勒马停住,连忙问道:“谁懂那个信号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那是东北大营主帅阵亡的信号!东夷人破了东北大营!”飞骑营将军立刻回道。
这个噩耗像是一盆冰水,将谢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一腔热切的期盼顿时被这噩耗冻结……随即,他左右无名指又动了一下。谢策连忙掏出符纸,看到了卫楠的第二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