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当皇帝。”谢策因为卫楠在芳菲楼出事,心里一直对聂如兰耿耿于怀。
只要是跟卫楠相关的事情,他现在都特别强硬,根本不会退让半步。他太了解他的师父们了,只要自己让一寸,他们便会进一尺。
若是被他们推上了皇位,下一步一定会以皇家血脉传承为由给自己安排娶亲。这样他与卫楠,就真的走上周宪与范霄九的老路了。
“是因为明王殿下吧?”李京泽一转头就看到卫楠站在偏殿门口,正看向他们,伸手指向卫楠。
谢策这才发现卫楠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了,连忙过去扶他坐在龙椅上休息。谢策见卫楠浑身都在轻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身上的衣衫被汗润湿了,心疼地道:“哥哥怎么出来了,也不叫我,还自己走这么远,累成这样……”
“又不是完全不能动了,无事。”卫楠知道这两人来绝对是想说谢策与自己的事,即便再尴尬,他也想在场。
这短短一截路他走得异常艰难,虽然疲累到了极点,却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他左手蜷了下手指,努力压下因劳累而引起的喘息,正襟危坐。
谢策这惊人的举动只是惹得李京泽微微皱眉,随即又镇静下来。他看着御案后的两人,不徐不疾地道:“明王殿下深明大义,帮着太子殿下复国,老臣钦佩万分;太子殿下知恩图报,优待明王殿下,明发教令,大齐以明王殿下为尊,天下莫敢不从。但明王殿下莫要失了做臣子的分寸,大齐只有一位天子,明王坐那里不合适吧?”
卫楠头脑昏沉又劳累,根本没注意自己被谢策扶着坐在了哪里,听到李京泽的话,这才惊觉自己坐在了龙椅上,连忙不安地想要起身,却被谢策一把按在肩上,又给他按了回去。
谢策蹲下来将双手放在卫楠的手上,低声安慰道:“哥哥,你坐好,一把破椅子而已,他们惯会扣帽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多想,好好坐着就行,一切交给我。”
在卫楠不安的的眼神中,谢策缓缓站起来对李京泽道:“李太傅,你与我师父为了我、为了大齐鞠躬尽瘁,我也没有让你们失望,光复大齐了。可是这中间有明王殿下多少心血,你们心知肚明。若是没有他,只怕复国之路还遥遥无期。他为了我弄得一身伤毒,难道我不应该照顾他吗?李太傅从小教导我做人的道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如今如何回报明王都不过分。”
“可是哪个臣子可以随便坐天子的龙椅?明王殿下有功不假,但居功自傲总是不妥吧?”李京泽看着谢策,继续用诛心的手段一石二鸟,既敲打卫楠不要僭越,又警告谢策不要乱来。
第79章 较量
“李太傅妄自揣测我的意思。”谢策冷着脸,语气冷硬地道,“明王身中化功散站都站不起来,在我眼中,只是这把椅子比较舒服,适合他坐而已,李太傅不要过度解读!”
他看着李京泽,语出惊人地道:“那龙椅连我都不稀罕,更何况明王。李太傅想多了。”
聂如兰听得火起,正要爆发,李京泽立即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聂如兰只得黑着一张脸,双手捏得“格格”作响,把头别到一边去不看谢策,生怕自己继续看他,会按捺不住打死这不知好歹的逆徒。
“太子殿下竟然说不想做皇帝!你以为这事由得了你?”李京泽颤颤巍巍站起来,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一步步朝着谢策走去:“当年周宪篡位,太子殿下流落民间,是老臣与聂大人费尽心机给你改换身份,教你习武,教你医术,教你兵法谋略……你身上背负着多少人的心血!如今你说不做皇帝,对得起那些为大齐死去的英魂、对得起姜氏列祖列宗吗?难道大齐几百年的基业要葬送在你这不肖子孙的手里吗?!”
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几乎是在嘶吼,不管事实如何,他已经给谢策扣上亡国罪人的帽子了。这是他惯用的手段,谢策对这老家伙的套路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谢策轻轻一笑,道:“李太傅难道忘了吗,大齐早就亡过一次了!我谢策是复国之人,不是亡国之人!而且大齐是一根旗帜,凝聚人心的力量是它,而不是我谢策。如果我不是大齐太子,只是个土匪,谁会跟着我造反?难道我不做皇帝,百姓就不是大齐的百姓了?这江山就不是大齐的江山了?”
“无知庶子!满口胡言!”李京泽气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指着谢策,怒道:“谁教你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嗯?”
他转过去狠狠地看着卫楠,很明显,他觉得只有卫楠这种连自己亲族和父亲都敢于背叛之人,才说得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他欣赏卫楠的才情谋略手腕,也感激卫楠对大齐复国不遗余力,但李京泽接受的是传统礼教,尊崇的是礼义廉耻忠君敬父,骨子里与卫楠这样不受世俗礼教约束的人天生就不是一类人。
此时大齐复国,他与聂如兰一样担心卫楠功高盖主,谢策糊里糊涂把皇位让给他来做。
卫楠被李京泽这样看着,如芒在背,心道:我果然就不应该出来,这下夹在他们师徒三人中,左右都是难堪。
“谢策……我不舒服,我回去了……”卫楠又要努力撑着站起来,想离开这万分尴尬的地方。
谢策固执地一把又将他摁回椅子上,对着李京泽怒道:“别看他!跟他没关系!”李京泽怎么说谢策都可以,但要伤害卫楠就是不行!
“李太傅,我不想做皇帝的原因,我师父知道!”谢策直接把话题抛给聂如兰,只要聂如兰开口接了话茬,他计策就成了一半。
见谢策和李京泽都盯着自己,聂如兰只得咬牙接下谢策递来的烫手山芋。
“你是怕做了皇帝,我们逼着你娶亲,无法与卫楠长相厮守吗?”聂如兰没有等李京泽的指示,只得破了他们二人的计划,开口问道。
谢策一向听话,从小到大,他每次忤逆聂如兰,都是为了卫楠。
卫楠听到聂如兰的话,顿时心里一紧,焦虑得坐立不安,心里暗骂谢策没脑子,竟主动往聂如兰和李京泽枪口上撞。他们的事违背天道人伦,怎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这让天下人如何议论他们?
卫楠不怕被世人唾弃,反正他的名声一直以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是谢策入京后,卫楠所做的事情大白天下,即便谢策明发教令,大齐以明王为尊,任何人不得妄加非议,仍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反而将他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众人争相谈论的对象。
但他怕谢策被人戳脊梁骨,如果因为自己与谢策在一起,导致谢策被世人嘲笑唾弃,卫楠只怕会疯。
李京泽瞪大眼睛看看聂如兰,又看看谢策,直接呆了:他以为卫楠和谢策只是单纯的挚友,他们如此亲近,只是互相报恩而已。
当卫楠第一次请他出山,表明自己是为谢策效力时,李京泽还当他是周宪派来试探自己这老朽的。但当卫楠三番五次用强有力的证据向他表明他的确是为了谢策时,李京泽既惊讶于他的选择,又佩服他的果敢和坚定。
他从没想过,卫楠这般帮谢策,还可能因为他与谢策是爱侣……
这个信息实在太可怕,直接把李京泽打懵了,他昏头昏脑地倒退两步,脑子几乎停转了:他费尽心机培养的大齐皇室后继之人,竟然有龙阳之癖?那岂不是……岂不是大齐无后了?!谢策可能像周宪一样,一边爱着男子,一边娶众多妇人,开枝散叶吗?可能吗?可以吗?
“师父说笑了,我不怕你们逼迫,因为我根本不会去做这个劳什子皇帝!”谢策的态度坚决得一如他接回卫楠的那天下午。
他红着眼睛看着聂如兰,有生以来第二次顶撞他师父:“师父知道,我不喜欢女子,也知我心有所属,却还要和李太傅一起来逼迫我!师父,您江湖人称‘情魔’,痴心一人成魔!我是您唯一的亲传弟子。您那么疼我,为什么要伤害我心爱之人?还要逼我自己去做伤害心爱之人的事?”
卫楠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道:难道谢策竟然知道聂如兰囚禁我的真正原因?这神经大条的傻小子什么时候有这般深的思虑了?我一直以来竟小看他了?
卫楠想多了,谢策根本没那么深的思虑,他说的并非聂如兰把卫楠当人质一事,而是芳菲楼卫楠被戏子亵渎一事。
这事聂如兰知晓,谢策知晓,芳菲楼老板知晓,甚至那个仅剩的随从也知道,唯独卫楠不知道。
这是聂如兰最对不起谢策的一件事,他人称“情魔”,当然也特别能体会心爱之人被伤害的痛。
他原本是打算一直囚禁卫楠来控制谢策,以免他势大后听不进自己的意见,但从未想过伤害卫楠。
可他没想到还没过三个月,卫楠就在自己手上出了这样的事。这事若是出在自己身上,聂如兰只会比谢策更加愤怒,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他叹了口气,被谢策逼到无路可退,只得有些愧疚地看了李京泽一眼,单方面毁了两个人之前联手对付谢策的约定,擅自做主做了让步:“若是我们同意你继承大统后可以不娶亲,你愿意吗?”
聂如兰人如其名,只要与大齐安危无关,他都可以做个正人君子。所以即便知道是被谢策利用了,他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
“聂大人!”李京泽慌了,厉声喝道:“聂大人糊涂了?皇帝不娶亲,大齐后继无人!”
“有什么不可以?孩子可以从宗室里、朝臣家中挑选优秀的孩子!时间还长,总会挑到满意的!过继给皇上不就完了么?”聂如兰也提高了声音。
“垣清,你和我看着太子殿下从小长到大,这孩子的性子我们都清楚,认定了就不会改的。而且他不喜欢女子,即便没有明王,他也无法为大齐开枝散叶!我们早晚还是要走上这条路的。”聂如兰声音软了点,直接叫了李京泽的小字。
“爱是一回事,责任又是另一回事!太子与明王这般违背天道人伦的关系,我忍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胡闹。可是皇上必须娶亲!和明王在一起又不妨碍他娶别人!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一直不娶,成何体统!”李京泽怒道。
谢策听到李京泽这番话,冷笑这把话抛给聂如兰:“师父,李太傅的话,你认同吗?”
聂如兰一生只忠于一人,并以此为傲,高洁之名散播四海,又怎么可能逼谢策三妻四妾?他叹了一声,道:“垣清……算了。如今姜家就只剩这么一个独苗了,把他逼死了,我们才是愧对姜家列祖列宗了……由着他吧……只要他继承大统,我们也算对得起先帝的交代了,至于后面的事……我们都管不到了……”
李京泽听到聂如兰的话,气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聂如兰和谢策怒骂道:“匹夫庶子,不相与谋!好……好……你们师徒二人要气死老夫!由着你们去吧,大齐早晚要死在你们手中!”说完差点一趔趄栽倒在地。
聂如兰赶紧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李京泽气得捂着喘成破风箱的胸口,歪歪倒倒地走了。
聂如兰见李京泽被气成这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懊恼。
他临时突然变卦确实对不起李京泽,但他又不得不站在谢策这边,谢策今日句句都是针对聂如兰,字字都是在诛他的心,就是想挑起他的愧疚感,让他不得不出面对付顽固不化的李京泽。
自己这么多年头一回被人当枪使,那人还是自己的弟子,叫聂如兰如何不恼!
明知被人当枪使,还发作不得,聂如兰尝到了有生以来最憋屈的滋味。他强忍着心中熊熊的怒火,转头看着谢策道:“好手段!太子殿下长大了,老夫教的谋略与手腕用得好啊!都用到为师身上了!”
谢策对着聂如兰低头行了一礼,道:“师父不是一直盼着弟子青出于蓝吗?弟子不敢让师父失望!”
聂如兰气得直发抖,却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爆发,半晌后,他才将怒火压下,慢慢走到谢策面前,语气平缓:“你说得对,你如今已经超过师父了,我该欣慰,不应为此生你的气。”
谢策瞪大眼睛,自己这般利用聂如兰,他竟然不生气?
聂如兰没等他想完,又对卫楠道:“明王殿下,你觉得老夫的提意如何?”
第80章 输赢
卫楠见谢策为了与自己在一起,与两位师父斗智斗勇,还赢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心里那股劲一放松,困顿感又席卷而来,他努力想睁开重逾千钧的眼皮,却敌不过潮水般的昏沉。他耳听到聂如兰的话,朦胧得像是远在天边。
谢策愿不愿当皇帝是谢策的事情,他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他以什么身份去发表意见?聂如兰别有用心这么问他,岂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我……”卫楠声音弱得简直要听不见了,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知道……这要看谢策的……他怎样都行……我没有意见。”
话音刚落,他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摇摇晃晃地就倒在椅子扶手上睡了过去。
谢策立即上前将人抱着快步回到偏殿,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这才出来继续与聂如兰商量。
“他的毒现在发作这么频繁,你可以试着用封毒针了,两□□一次针即可,否则他身体受不住。”聂如兰道。
“弟子知道,今日就会给他用针。”谢策看着聂如兰认真道,“师父,弟子实在对当皇帝没兴趣。从八岁开始,我就被你们当成一颗复国的棋子,每一步都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在做,你们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这是我想过的生活吗?二十年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们总该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