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先生怎么语气酸溜溜的?
褚楼纳闷地摸摸脑门,跟在后头进院子。
他走进堂屋一看,见窗前竹榻上散落不少衣物,旁边还有个柳编的衣笼。
“先生,您这是要出远门?”
孙子初坦然地点头,一边继续收拾衣服,一遍随口解释:“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想到北关去重开药铺,再收三两个徒弟,也好把我父亲的一身本事传下去。”
褚楼一听,大吃一惊:“您这是要离开嘉兴?”
孙子初正低着头,闻言动作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就带了些许苦涩。
“不离开不行了,且不说我这放不下医术,就说这镖局——”
“镖局怎么你了?!”一道浑厚的男声怒气冲冲地响起。
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只见宁雄飞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外,竹帘都被拽下来一半,可见手里有多用力。
孙子初扫过他身上,眼里闪过忿然,抿嘴不说话了。
宁雄飞气得胸肌起伏,见这书生闭口不言,更加生气。
“孙子初!老子哪里对不住你?”他大踏步走进来,怒道,“镖局的账本钱箱,我看也不看都交给你,库房的钥匙给了你,我自己都打不开!我好歹也是总镖头,每月从你手里拿零花,我说什么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啊?咱不就是吵了几句,你就要撂挑子?”
他一双虎目,说着说着便红了:“这么多年了,我把家当、把心都掏给了你,你说走便要走——”
孙子初默然听着,表情却变得更加冷漠。
屋里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
褚小楼躲在一旁满脸绝望懊恼,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办?!
谁来救救他!
他发誓,他都看见师父的手在佩刀旁时松时攥——这是想拔刀啊他的娘哎!
好在!他孙先生温柔善良,终于在沉默片刻后,抽空赏了他一眼,开恩道:“幺儿,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师父有些话要说。”
“是!”褚楼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完全把他师父丢到了脑后。
对,他并不担心孙先生的安危。
如果他师父真要拔刀——
……
估计这也就是他师父此生最后一次拔刀了。
褚楼一路跑回前院,急得满头大汗。
前院已经基本没人了,就宁羽和宁飞,以及孙玉娘还各自坐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表情都不太好。他们看见褚楼这狼狈样子,都有些吃惊。
孙玉娘腾地站起来,焦急道:“怎么了?莫不是打起来了?”
宁飞跟着起身,就想往后院走:“完了完了,肯定是拔刀了!师父咋这么想不开……”
“没!”褚楼大喊一声,“没拔刀!”
宁飞这才停下脚步,和孙玉娘一起围住他问话。
“真没拔刀?”宁飞还有些怀疑,“那你急什么?看你这一头汗的。”
褚楼见孙玉娘也一脸的忧心忡忡,无语道:“反正我走的时候两人还没动手。”
他往旁边看,就看见大师兄宁羽还稳坐在圈椅里,手里甚至还端着一杯茶喝着,就凑过去,挨着宁羽坐下。
“师哥,这到底咋回事?”他是真懵逼。
从他第一次被宁雄飞抱进威远镖局,就没见这两人吵过架。
那什么,他甚至一直暗搓搓有些怀疑……嗯,怀疑他这两位尊长的,性向。
罪过罪过。
古代淳朴的空气都没能拯救他被后世污染的心灵。
第23章 返回京城
秦凤池在府城多逗留了几天,一处理完了陈家女眷的事,就直接往通州去了。
驿站给秦松安排了最好的一间房,衣食照料得也很妥帖。秦凤池再次见到他这小徒弟时,小孩儿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师父……”秦松浑身不安,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站在他面前。
秦凤池上下打量一番徒弟,见他摔得满脸青紫,胳膊上也绑着绷带,不由冷笑。
“我教你且还不如教只鹩哥!”
秦松扑通跪下,含着眼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秦凤池却一看他这怯懦的样子就来气。
本来了,他自由自在一个人,根本没打算收什么徒弟,尽是麻烦。偏偏皇爷特地招他去嘱咐了这事,要他慎重择徒,以后好给他当二把手。
他嫌弃地睨着秦松,心里第无数次后悔。
当初他也知道皇爷让他收徒的意思,心想反正就是个眼线,何必浪费精力去挑选?就让场院里的小子们自己去比试,收第一名为徒。他要早知道比试就比出这么个怂蛋,还不如就顺着皇爷的意思,让他直接给安排一个,起码脑子好使些胆子也大些。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秦凤池愈发生气,语气就更加冰冷刺骨,“我就问问你,我让你赶往广通驿站,是为的什么?”
秦松挂着眼泪也不敢擦,小声道:“为师父引开府兵,好和九府衙门汇合。”
“蠢材!”
秦凤池咬牙骂道。他气得转了半圈,脚痒得直想往秦松身上揣,忍住了。
小孩儿吓得呜咽出声,趴在地上直哆嗦,就是这样,也扛着没躲,就等着师父一顿打。
秦凤池看他这样,终于也下不去脚,恨得脚不痒了,牙又开始痒。
“你这蠢材!废物!”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是让你引开府兵,可我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已拖了他们大半路程,眼看快到广通驿站,直接弃马躲进山里,坏不了事!你跑什么跑?”
“你这回是运气好,正碰上赵义清赶了过来,否则你早就被那许昌顺一刀下去尸首分家,现在连个整尸都收不着,我还得花钱让人给你把脑袋缝上去!”
秦松一听,脸刷的白了,心里才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他这几天都光恐惧怎么面对师父,下意识没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事。其实回想一下,当时真得只差那么几个马身的距离,他就要人头落地。从马上跌落下来的痛苦和恐惧,现在也仍然隐约残留在身体里。
这么一想,他更加愧疚懊恼。师父骂得都对,他为啥就想不到呢?
“都是徒儿的错,”他抽噎着拿胳膊擦眼泪,“是徒儿太蠢,师父莫生气……”
秦凤池骂完就舒服了,不耐烦地挥手:“别废话了,滚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这小子当初看着根骨不错,性子也坚忍,结果带着带着就成了个胆小哭包,背着他又是一副样子。
皇爷到底怎么想的?
秦松对上他一贯听话,让起来就立刻爬起来,老老实实站着。他还是孩子模样,又长得秀气,此时满脸涕泪,浑身带伤,看着可怜得紧。
可惜遇上了秦凤池这个铁石心肠的。
秦凤池长眉微蹙,在屋里踱了两圈,问道:“天使什么旨意?”
秦松小声回道:“说是让咱们先行回去,这里的具体情况要一一上禀……要快。”他偷偷看一眼师父,对方脸色阴郁,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敢出声提醒,茫然想,师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就难以抑制地开始恐惧。至于到底恐惧什么,他也不敢去想。可是他也没得选啊。他长到这么大,唯一一次发自本心的争取,就是拼命夺了内试第一,成了师父的徒弟。
秦凤池回过神,就见这小徒弟一脸绝望瞅着自己。
“……”
什么毛病?
他懒得理会,大步往外走:“现在就出发吧,皇爷的吩咐不能怠慢。”
小孩儿还怔怔地呆在原地。
秦凤池没见人跟上来,回头一看,就不高兴了:“干什么?还要我给你安排马车伺候不成?”
秦松听这冷言冷语,醒悟过来竟满心欢喜。
他师父没不要他!
“不,不用!”他大声道,“徒儿单手也能骑马!”说罢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各自背了简单的行囊,翻身上马就是一天一夜的骑行。中途除了小解,就连干粮也只在马背上几口啃掉。
如此换过一次马,又过去一天,才在深夜到了京城永定门。
此时已经宵禁,城门兵远远看见两人,上前盘查。
“来者何人?”
秦松面孔苍白,下马亮了腰牌,沙哑道:“快些,赶着面覆。”
城门兵早认出两人的黑金曳撒,确认了腰牌就赶紧开门。
直至两人骑马离开,兵卒们立刻热络地讨论起来。
“你们看见后面那人没?就蒙着面一直不说话那个。”一小尉一本正经地站着八卦。
其他几人都使劲点头。谁能注意不到?那人虽然遮着脸,但那凌人的气势,穿着曳撒挺拔的好身材,简直黑夜里发光啊!
“他们那曳撒怪好看的,”另一个年轻的小兵羡慕道,“咱这身材也不差,要是去找人制一身,满大街还不都看咱。”
“你也不看看你是光差着那身儿曳撒吗?”小尉嘲笑他,“你还差着脸呢小伙子!”
众人哈哈大笑。
秦凤池师徒俩也不知道别人的议论。两人已经颇为疲乏,尤其是秦松还有伤在身。
“先回场院,让太医给你换副药,等早朝过后再跟我入内。”秦凤池在前门大街勒马,想了想吩咐徒弟。
秦松感激地点头。
两人便先行骑马入了内城门,右拐进了近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简称近卫司。
鹰羽卫隶属近卫司。
近卫司有两大职权部门,一是仪鸾卫,一是鹰羽卫。
仪鸾卫主管皇帝侍卫、展列仪仗、传递皇帝命令以及职掌廷杖等事项;鹰羽卫主管各地藩王及官员秘密监视、情报以及反间谍等事项。
至于一般卫、所部队人员的犯罪侦查、肃反肃贪、审讯、逮捕、判决、关押权力、地方缉盗以及军事武器的研发事项,都是九府衙门的职责。
总而言之,仪鸾司在明,鹰羽卫在暗,秦凤池任近卫司都指挥使,兼任鹰羽卫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魏远明任仪鸾司指挥使。
不过卫远明本是宗室,不过顶个头衔而已。
凡是近卫司的,都知道秦凤池是个多疑的性子,把控欲极强。卫远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佛,而是任职半年直接被架空,被迫佛系当官的。这人也去找过官家告状,无奈秦凤池不但心黑,脸皮竟也不薄,直接跟着进了御书房,就站在一旁看他告状。
官家全程微笑脸,十分耐心地听自己的远方堂兄诉苦,听完了才温和地对卫远明说:“礼郡王,你的苦处我都听明白了……”
卫远明感激涕零躬身行礼:“官家圣明!”
结果官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当初指了你到仪鸾司,就是打算让你在明面上替你们都指挥使顶一顶。”语气里颇为遗憾。
“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
卫远明:“……?”
他猛抬起头,满脸问号,震惊地看着皇帝。
这什么意思?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官家笑了笑也不解释,示意一旁的大太监送他出门:“回吧,替我向老婶婶问个好。”
礼郡王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第二日,礼郡王就怒而旷工,再也没有刚来那会儿热血奋斗的架势了。
近卫司衙门占地广阔,拱卫整个内皇城。
进门就是宽阔的马道,两侧直接建有校场和跑马场,马厩,轮值岗哨,办事厅。再往里分左右两侧延伸,左边仪鸾卫,右边鹰羽卫。
两人将马匹丢给马夫,直奔鹰羽卫场院。这又是长条型的几进院落,前面有衙门哨所,中间有演武场,最后是生活区,包括宿舍、食堂、水房、菜园等等。
此时已经夜色深重,他们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到里头嬉笑打闹的声音。
秦凤池冷着脸推开门,里头一瞬间,落针可闻。
十五六个青少年都跟定格了似的愣在原地,不约而同地呆呆看着秦凤池。
“大、大人!”不知哪个机灵的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大人回来了!”其他人顿时都动了,齐刷刷地抱拳行礼,“大人辛苦了!”
秦凤池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散了吧,明早酉时正校场集合,两卫合训。”
所有人,包括秦松:“……”
心里好苦好苦。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一侧小院,秦松就被团团围住了。
“小松,你这不行啊,”萧十三嘲笑道,“囫囵去,裹成个粽子回来。”
秦松冷笑一声:“干嘛,你嫉妒啊?”
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颇有他师父二三风采。萧十三顿时气个半死。
他一贯和秦松不对付,最早就要追溯到几年前内试,他当时第二名。要不是输给秦松,现在他就能跟着大人姓秦,未来妥妥的二把手。
第24章 掌印太监
“你明天要跟着大人去面圣吗?”陆小五羡慕问道。
秦松点点头:“我身上还有伤,得抓紧时间歇一会儿,明天再和兄弟们聊。”
大家伙看着他牛逼轰轰的小背影,各种羡慕嫉妒恨。
“……有什么了不起,”萧十三嘀咕,“要带我去,我铁定比秦松干得更漂亮!”
陆五打量他几秒,无语道:“你就拉倒吧,你看看你这架子骨,把你腿撅了,你都扮不了小丫鬟。”
“你说,你是要出风头,还是要腿?”他抱臂斜睨萧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