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黑影们此时变得非常谨慎,开始散开往这边慢慢包围。
树林是黑,但要是走到几米开外,褚楼这么一个大活人,穿的也不是夜行衣,肯定会被发现。他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武功深浅,也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实在不宜以少对多。
褚楼只能尽量一点点往树干背后挪,想找个视线盲区躲一躲。他料想那些人既然有事要忙,估计也没时间一寸寸地在这儿翻找。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这一瞬间,他总觉得四周连虫鸣都消失了。即便努力屏住呼吸,但他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这声音大到几乎让他担心。
突然,黑暗里有个声音沙哑地开口说话,听着像在离他七八米外的地方。
“没时间浪费,扯活。”
又有第二个声音说:“窜轰子便是。”
褚楼脸色大变。
卧槽,这些人疯了不成?都不确定林子里有没有跟踪,就直接要放火?
他一想到刚才那些烟火,心里开始发慌。普通的火不怕,除非他们死守着林子,不然他随便也能逃掉。就怕这些人手里有黑药和火喷子啥的。再说,这林子紧挨着威远镖局,万一起火,又是夏天又是半夜,还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镖局。
褚楼顿时藏不住了,眼神发狠,直窜上树。他不再掩饰气息,从树上随手折下一根树枝,便往下一扑,借力刺向其中一人。
“果然有人!”那声音沙哑的黑衣人慌忙躲开,锵地一声拔刀出鞘抵挡。
褚楼将内力注入树枝,且让那树枝坚硬似铁,助他扛一阵子。树枝如同长剑,噗地刺在对方的刀刃上,竟直接令对方连刀带人后退数步!
这时他背后从上至下袭来一股劲风,他手抓树枝矮身反扫,直接将人扫倒到一边,然后便想也不想,往前一个鱼跃,五指成爪,抓着树干一直窜到最高处,丢了碎裂的树枝便往山的右侧逃跑。
高处树海翻滚,涛声阵阵。
他踩着树枝忽上忽下,一刻不停地往前窜,如此大气不敢接地跑了大约一千多米,才发现后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追击。
褚楼立在最高的竹枝上,整个人仿佛黏在上头似的荡来荡去。他回望远处,只见无边树海一片宁静,方才那阵短暂的打斗恍然似梦。他小心地喘了口气,汗水顺着额头一路滑下脖子,后背整片汗津津的凉意。
‘这便结束了?’他犹疑着,还是顺着竹竿滑了下去。
这一片都是老竹林,故而枝叶较为稀疏,干净的月色点点透下,静谧沁凉如水。他扫视四周,极力侧耳倾听,并无任何异常的呼吸声或者脚步声。
于是才真正松了口气。
黑影大约并不是真的想纵火烧林,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跟踪他们,把人给吓出来。但是褚楼就算知道这点,也不得不上当,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真得丧心病狂到烧林子?
这些人也并没有当真要赶尽杀绝,似乎他们要做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就算被人发现了行踪,也要先去把事办妥。
褚楼不敢在林子里逗留,小心翼翼藏匿行迹,最终从东边比较繁华的夜市钻出了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请见内容提要。
第33章 不速之客
褚楼在外绕了大半圈, 确定没有跟尾巴,这才回到镖局。一进跨院,他就看到宁羽坐在他房间门外的走廊上, 一副等人的架势。
“师哥?”
我靠, 这都多晚了,大师兄怎么发现他不在的?
宁羽没说话, 目光快速扫了他一遍, 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
“遇到什么事了?”
褚楼也没犹豫,直接把今晚这事跟他说了一遍。
“师哥,我一直追他们到了东林山山脚附近, ”他忍不住咋舌,“东林山不是皇家的山头吗?我都不敢再继续跟了,生怕被禁卫军当成山贼射杀。可我看他们就是冲着那儿去的。”
宁羽听罢,眉头渐渐紧锁, 沉思半晌。这事确实不对劲,他也没听说苏省有什么形成气候的教派, 什么地界的人胆子这样大?
他思来想去没头绪,只得抬头叮嘱师弟:“你这两日, 最好别再出门了, 我想办法打听打听再说。”
褚楼忙点头。他自己也有点担心, 虽说遮住了大半张脸, 周围又乌漆嘛黑, 他也没带兵器,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万一那伙人真是歹人, 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干坏事得手了,事后肯定要想办法把他找出来灭口,威远镖局挨着树林子, 第一时间肯定会被那些人排查;另一种可能是他们失手被擒,那官府也会地毯式搜索,林子里的打斗痕迹掩藏不住,一路也会搜到威远镖局来。
他当时追出去也没想太多,只是害怕是被人踩点子。要是给镖局惹祸……他现在找他爹求助还来及吗?
宁羽见他一脸忐忑不安,不由失笑,便开口安慰他:“你的反应没错,这么伙人从咱家后院过去,哪能当作不知道?换成是我也得跟上去探探究竟。”
他话锋一转,又批评道:“但是你实在太鲁莽,就算来不及拿剑,马厩那里的铁钎铁钳,还有马鞭,哪样不能顺手拿上?再者说,你又知道他们前头没发现你?”
“万一他们早就发现后头有人缀着,故意引你到林子深处,前后包抄伏击你,这会儿搞不好你就已经沉到南湖底下去了!”
褚楼越听头越往下低,这么一想,他露出的破绽太多,简直跟个筛子似的。今晚能保命回来,估计还亏得人家赶时间,再加上自己反应快还豁得出去。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底子扎实,不怕硬抗,”宁羽摸摸他脑袋,“但你没走过道,对人对事经验太少,越这样,遇事越要谨慎!千万别逞英雄!”
褚楼恭恭敬敬地拱手:“是,我记住师哥的话了。”
“记住就好,”宁羽拍他肩膀,“早点睡吧,明天我再把这事告诉师父。”
两人这便各自回屋。
褚楼反身阖上门的时候,脑袋里闪过师哥那句“逞英雄”,突然心虚。自从他来了嘉兴,根本没跟师门提过他在天津府的经历。早前还想着,回来定要跟师兄们吹一吹他英雄救美的故事,谁知道救了个女刺客,还差点卷入地方重大贪腐案。
哎,他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冷漠无情的钢铁直男,绝对不再管闲事!
寿宴当日,宾客云来。
偌大的厅堂正中央有一个金边红底的巨大寿字,四下挂彩。宴客厅里高朋满座,不少江湖人士都举杯齐贺,喝酒划拳,好一派喧腾热闹的景象!
宁熊飞带着徒弟们一桌一桌的敬酒,时或发出朗朗大笑,整个人春风得意,红光满面。
永安镖局的总镖头成刚对他举杯,调侃道:“老宁啊,我看你这不光是过大寿高兴,是不是还有什么美事没告诉咱们老哥几个?”说罢冲这桌其他几个有名的镖头挤眼睛。
大家纷纷开始起哄。
宁熊飞暗自得意,心道,我光棍这许多年,如今有媳妇儿了,能不高兴吗?
要不是他家大掌柜不乐意,他都恨不得把寿宴改成喜宴,反正一样收钱嘛。
他轻咳一声,把躲在几个徒弟后头的褚楼提溜过来,拍拍对方脑门:“我家幺儿回来常住啦,还要走镖争镖头,有出息了,我能不高兴吗?”又对褚楼说,“去,给你这些叔叔伯伯敬个酒。”
褚楼心里直叫苦,面上笑嘻嘻地,举着杯子对一桌子镖头们敬酒:“小子好久不见诸位叔叔伯伯,借我师父一杯酒,也祝叔叔伯伯们青松不老,生意兴隆!”仰头喝尽了酒,翻倒给他们看。
“好!痛快!”成刚不由拍掌,表情充满激赏。一桌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褚楼,更让宁熊飞得意万分。这桌人都认识褚楼,这会儿看他,都不免有些嫉妒老宁的运气。随便救个小孩,也能救到侯府的小少爷,堂堂一品镇国将军的嫡子啊!还不算,这小不点还这么孝顺老宁,正儿八经地拜师呢!
瞅瞅老宁那副嘴脸,一屋子十来个徒弟,敢情就这个是亲儿子。
褚楼见他们互相拍马屁正乐呵,赶紧躲到师兄们身后。
最烦这种场合敬酒了!
“你这算啥?”宁飞小声对他说:“知足吧,我看你是不长记性,七八岁那会儿,师父还让你给大家耍棍子玩呢!你嘚瑟的小样儿我到现在都记得,非让人家承认你是美猴王!”
什么——不、不可能!
他咋会这么中二这么蠢?
褚楼震惊。这样悲惨的往事,为啥他跟失忆一样完全不记得?
宁飞遗憾地看他:“可能你自己事后也觉得丢脸,就给忘了呗。”
褚楼:“……”
那头成刚又灌了宁雄飞一杯酒,突然四下看看,奇道:“老宁,你家大掌柜哪儿去了?这样的大日子他竟不露面?”
他嗓门极大,周围几桌人都竖起了耳朵。
宁雄飞握拳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嗐,老孙这几日着凉,这会儿估摸喝了药睡着呢。”脸上故作发愁,实际内心有点自得。
成刚等人一听,倒抽一口气,这病的连杯水酒都不能来喝,得多严重?他们都知道孙大掌柜对威远镖局来说就是二把手,不由都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宁雄飞。
一旁的宁羽瞥了一眼这些江湖成名人物,再看看自家师父,忍不住偷偷叹气。
他忙笑着对众人解释:“先生倒没有大碍,大夫说不用吃药,只管好好休息,是我师父不放心,非叫大夫开方子,还不许他下床,可把我家先生气坏了。”
大家一听,这才放下疑惑。
成刚笑骂道:“你家老孙要是知道你这么瞎说话,非骂死你不可。”
宁雄飞不以为意,暗自嘀咕,昨晚骂得还不少吗?他都习惯了。
宴席正热闹着,外头突然一阵喧哗。
褚楼和宁飞几个正缩在靠门口那张桌子上吃菜呢,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前院大门。
只见大门口突然进来四五个敲锣打鼓的手艺人,满院子顿时充斥着“咚咚隆咚噌”的锣鼓响,随后便跃进来两头“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的彩狮,一头白须刘备狮,一头黑须关公狮,威风凛凛,跟着最前方的大头佛翻腾、追逐、跳跃,时而顺着地面打个滚,活灵活现。气氛顿时炒将起来,沸沸腾腾。
舞着舞着,狮队就来到了前厅外头。
宾客一时没觉得不对,还以为是主家特地请来了南狮队表演,都纷纷叫起好来。只有威远镖局众人感到不对站了起来,跟在宁雄飞身后来到前厅廊前台阶上,看着下方这群舞狮队。
宁雄飞抱拳大声道:“不知诸位是何人请来与我助兴,何妨一见?”宴席上的客人这才察觉情况有异,渐渐安静,以几家镖局为首,也聚到了门口。
舞狮队于是便停止表演,就像在等什么人物一般退让到两旁。
镖局大门口果然出现了一行五六人,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五六名打扮华丽的女子。
为首的女子年约双十,身材如扶风弱柳,肤白貌美,一身月白纱衫,头戴花冠,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最小的看起来不过豆蔻之龄。
褚楼还一脸懵逼呢,他身旁的宁飞发出压抑住的惊呼。
“裳老板!”
宁雄飞严肃地看向为首女子,声音十分低沉:“裳老板,宁某生辰,何等荣幸得你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身后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裳云商!”“择月楼的老鸨,怎地是她?”
原来,这女子正是择月楼的掌班,俗称的老鸨。不过后者太俗也太过于直白,且不搭配这扬州前花魁行首的花容月貌,故而,大部分人还是唤她掌班或是裳老板。
裳云商微微一笑,敛袖对宁雄飞一众人蹲礼,那姿态娴雅优美,容色潋滟,不由吸引住了在场男人们的视线。
“宁镖头,咱们这是第二回 见面,”她站直了,抚了抚纱袖笑道,“上回在杜老板店里,你行色匆匆,奴家不敢叨扰,只好趁此生辰贸然登门了。”
她往后一瞥,两个女孩便将一台寿礼送到台阶下,行了礼请大家看。
众人探头一看,只见红漆的礼盒里竟是一座玉雕的百宝屏,精美奢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有些人不明所以,见那裳老板情意绵绵地看着宁镖头,还当这两人是老相识,有些风花雪月的香艳过往呢。
宁雄飞却不为所动,客客气气地抱拳:“多谢裳老板,只是,宁某与裳老板素无交情,这礼物过于贵重,宁某受之有愧,还请收回罢。”
裳云商原本还两腮含笑,闻言笑容一收,拧眉看向他。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朝娼户乐户带证上岗,合法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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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小楼:我天!我竟然会耍棍子了!我是不是可以去扮演孙悟空?——来自一个曾经五体不勤的现代人的无能狂喜。
崽,你以后还能飞檐走壁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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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孙行者的形象早在宋代就有了,宋元杂剧中有很多关于猴王的角色。宋代诗人刘克庄还有一首诗曰:
一笔受楞严义,三书赠大颠衣。
取经烦猴行者,吟诗输鹤阿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