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安在家里,越看桌子上这块墨越是心痒,他以前可不知道自己还有主动写字的时候,都是他老师和父亲监督着,他才愿意写。
闲来无事,想着他就上了手,取来净水,研磨,铺好纸张,半个时辰后,带有他自己风骨的一篇字便出来了,他轻轻吹一口气,满意极了。
这时候何母回来了,脸上带着喜悦,还割回来一块猪肉,“绣品卖出去了。”
何长安接过肉放到厨房,“娘和小妹手艺好,之前那家不收是她们的损失。”
被问到什么时候有空时,何长安思索了下,“这几天我要趁热再出几幅字,大概三天吧。”
何母说,“那你留出时间带我和小妹出去祈福,在城外大佛寺。”
“好。”
下午,何长安把写好的字扔进废纸篓,欣然重新下笔,一篇问石先生笔迹的墨宝就出来了,晾干墨迹的空隙,何长安还有心乱想,“下次还是要借一幅字回来仿写。”
总不好总逮着老师一个人的字模仿。
这次再送去字,店里的管事立即迎过来,“先生里边请,先进去喝口茶。”
旁边有几个书生看见这一幕,好奇的问店小二,“那人是谁?”
小二心知接待的美差肯定是管事的,落不到他头上,又不能随意透漏消息出去,“大概是卖字画的吧。”
几个书生闻言不再多问,一人嗤笑道,“卖祖产的吧。”
小二看他一眼,心里也不奇怪,这种人他见多了,只是奇怪掌柜的收人怎么也不挑。
内室里,茶香渺渺,管事接过字画打开,是问石先生没有写过的文章,不是临帖才更见技艺,“先生这字,可真是好啊。”
何长安说,“这次来找管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店里字画能否借回家临帖?”
管事正对字爱不释手,心里却也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问石先生的字能不临帖写出来,管事仔细想想难免自嘲,这要是所有大家的字迹都能信手捏来,小小年纪这书生可不成妖怪了,多智近妖。
于是不假思索道:“借是可以借,其中规章一会拿来给您看,您是符合条件的。”
何长安选一幅字,交完押金后把字带走,管事把人送走,支使小二赶紧把新的模仿问石先生的字挂到墙上去。
那个书生见何长安又抱着怀里的字离开,哼一声,“大概是价格没谈拢。”
走过来的管事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引着众人往后去,“主家请来各位观摩问石先生的字迹外,还有另外一幅字,如果能模仿出来可以拿到五百银子。”
这几个书生听到这顿时呼吸都重了,一个书生站出来,“不知是何人的字迹,竟……这么重要?”
管事无可奈何悲痛道,“那是主家一位小辈,少年英才,可惜留下的文章少之又少,主家睹物思人,便想着请人来写那字迹。”
管事话头一转,“当然,这也是有要求的,诸位可随意选一幅字进行临摹,写出九分像就可以帮主家解忧了,主家定不会亏待诸位。”
他看到刚挂上去的模仿问石先生的字,“像这副,如果谁能模仿到这种程度的八成,那自然也是可以入选。”
书生们齐齐惊叹,这副字竟然是模仿出来的吗?
管事心中叹息,可惜入选的人就要被主家带走,不然他把这位先生引荐过去,也算完成任务了。
何长安带着字画回去,路上经过一条巷子的拐角时,听到里边传来动静,是拳脚相击,拳拳到肉的搏斗声。
怀里揣着的字押金都需要二十两,可经不得损毁,何长安刚想离开,听见里面人喊道,“杀掉领头的,赏两万两白银。”
杀人?要不要报官?
来不及犹豫,就听到有人往外跑,何长安赶紧后退几步离开巷口远点,躲到石磨坊后面,等人走远,他才呲了一口气。
退的太急,右臂摔到石磨上,怕是要青紫一块。
等没了动静,何长安才站起身,他看着这条巷子,心想,如果不是何母早已决定,他们一家等小妹完婚离开京城回老家,是该要换个地方住的。
第9章
打开窗户,外面的光亮照在小桌上,何长安擦完药后手中试着握笔,感觉胳膊支撑不住,眉头微微皱起,他可是约定好隔几日便送过去一副字。
何长安从屋里出去,小妹手中拿着笔在比划着什么,他凑过去看。
“这是什么?”
数道直线没有规律的交叉在一起,偏偏小妹一脸认真,想必不是随便画画。
小妹画好最后一笔才放下炭笔,松了口气,“这是衣服上花样的大小规格,娘让我学着画出来。”
“新实兴的?还挺……好看。”何长安小心把纸页拿起来,泛黄的纸页摸起来酥脆,但上面画的花繁复,看得出来画的很用心。
何小妹吐了吐舌头,得意道,“我自己想出来的样式,娘说要是能画出来可以卖钱,等明天她拿去给店里老板娘看。”
“拿这个?”何长安捏住纸张边角抖了抖,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里找出来的纸,这么一抖立即开始往下掉纸渣。
“哎,哥你干嘛?”何兰焦急的赶紧把纸拿过来,仔细看纸没散开,才放下心,“好不容易画的,哥你抖散了怎么办?”
何长安把人拉到书桌前,把桌子上剩下的宣纸递给她,斩钉截铁道:“,那个纸太差,用这个纸再画一遍。”
“画一遍多麻烦,这个不就行吗?”何兰不情愿道。
何长安面无表情的翻桌子,“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那纸拿出去,人家还没看内容就先低看你三分,再看你连纸都用的这么差肯定缺钱,银钱上再给你压三成,”
等找到半两碎银子,看她还是不愿意,朝她头上敲个脑瓜崩,吩咐道,“再去买一只好的炭笔,我出门回来你要是还没去买,后果自己想。”
洁白的纸张摸起来触感细腻,何兰不太舍得用,看着兄长出了门,立马跑去找何母告状。
“你看哥太浪费,让我用这纸不说,还一定要让我去买炭笔。”何兰捂着头抱怨,“真是太过分了。”
何母想了想,温和道,“你哥说得对,会压低价钱,是我疏忽了,。”
何兰不解,“可我们和老板娘谈好价钱了。”
何母说,“若是花样卖得好,换到什么地方都不愁卖,那主动权在我们这。若是花样不好卖,我们只能在她这卖,还不一定卖得好,等她不需要我们的绣品的时候,我们就要另寻其他布衣店了。”
“而这纸拿出去稍微一碰就会烂掉,只能用一次,谁会珍稀,”何母把纸翻个面,看她还没懂,点点她的额头,“你想想你哥说的话,人靠衣装,咱们在路边看到好看的人尚且会多看两眼,这人啊,看什么都一样。”
何兰若有所思,嘀咕道,“所以怀信哥会忍不住去看那些锦衣华服的女孩子?”
何母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何兰露出个大大的笑,“我去买个上色的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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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成名已久的先生,自成风格又字迹浑厚,卖出的价格才高,而这些人多年苦练臂力惊人,不是何长安胳膊擦伤能模仿的了的。
但总有意外,多方互相吹捧之下难免有人鱼目混珠,这些字迹只能卖出一时的高价。
何长安没有去他刚借来墨宝的墨香斋,而是去了另一家可以买卖模仿字迹的书店,鸿源书楼,他打算来这里多看几幅字迹。
这里规模只比墨香斋小上一点,但名声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听说在这里卖的字迹,有时候买回去不知是真迹还是仿作,名声慢慢地就差了。
何长安打算在这里找上几幅,哪怕字迹写的差些,总算能交差了。
这时候日头西斜,书院书生下了学,在书楼里聚成一堆。
何长安刚进楼,小二就凑上来,“这位公子,喜欢看点什么样的书画?”
“有年少成名的书生文章吗,或者年纪小小但声名在外字写的特别好的。”何长安一路看过去,能挂在外面的门面都不错。
小二殷勤道:“公子楼上请,您要的这些啊,都在二楼。”
何长安跟着小二上楼,路过楼梯拐口的时候一扫眼看到一幅熟悉的字,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但仔细看去……那是自己字的风格没错,严格来说,自己字的仿作。
他指着那副字问:“那是谁的字?”
小二笑道,“那一个,一个书生挂来的,虽然是仿迹,可字写的实在好,有不少人见了都要问一遍,最近小有名气,可要给公子取下来看看?”
自己的字可没有往外卖过,何家不算顶顶的富贵人家,可也从来不缺银钱,就算何长安送给同窗好友几次自己的字,那几家也没有家道中落,怎么流出来仿作了?
何长安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自己的字还能卖银子好,还是痛心自己的字居然被卖了好,心内十分复杂,他纠结一会,“不用取下来,带我上去再看看。”
何长安向小二打听那字画,“那书生可有说是模仿谁的字?”
小二神秘道,“您要问书生模仿的字从哪来咱不知道,可要说模仿的谁的字,就是三年前冤死的何家侯爷何长安的,真是可惜了那字,没流出来几幅人就没了。”
要是人还在,一副都不会往外流。
何长安心里嘀咕着,嘴上道,“那真是可惜了。”
小二接着说,“除了楼梯间那副字,我们这虽然没有真迹,可仿作不少,都是最近冒出来的,像那雨后的笋子,一下扑腾出来几十副,个顶个的好看,还有一副更好地,被我们管事收着,您要看我去给您拿。”
还不止一副?
何长安心里又复杂起来,他模仿老师的字还知道可持续发展,不好一次写太多把真迹价钱也压低了,这个后辈怎么回事,写前人的字都不知道收敛点,几十副?
因为自己的真迹实在少,何长安下意识以为,那些模仿自己都是一人所写。
小二见人没回应,把人带到二楼一个角里,“这几幅都是少年英才写的,您先看着,有事您叫我。”
二楼人也不少,何长安环视一圈,倒是看到在中间桌子旁一个眼熟的,是在墨香楼借走字时见到的那个,那时这人看自己好像颇瞧不起,也不知道在瞧不起个什么。
何长安往那边看的时候,那人也正好往这边看,两人对上眼,那人一愣然后又开始了嘲讽的视线。
什么毛病啊!何长安扭回头,专心看墙上的字,出乎他的意料,墙上的字居然都写得不错,甚至让他来看,四副中三幅比他写得好。
其实何长安的字并不怎么有风骨,因为他懒,懒得练字,懒得写文章。
但他接触的人中是当朝太傅、李泽,甚至其他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几位皇子,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一手字写的极好,于是何长安在老师和何老侯爷的压迫下,也不得不写出一手让众人夸赞好看的字,于是好看归好看,风骨却是没有几分。
不然太傅师傅也不会把模仿字迹这手艺教给他,模仿字迹的人甚少能写出流传百世的字。
于是他就选中了那副只有形而没有神的字,这样的字甚好模仿。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去的后面,有人叫来小二问,“那人是来做什么的,只是看看字?”
小二心说,你们这些书生不都只看看,出钱买的有几个?
但这话不能放明面说,小二笑着说,“来看看字,许是这些字没有合心意的,也许是没带够银钱。”
那人哼一声,“合心意?怕是来踩点的吧,捧着手里的字卖不出去。”
小二眼神动了动,“公子这话怎么讲?”
同坐一桌的其他人也望了过来,“怎么,冯兄认识那人?”
冯平见其他人都被自己的话吸引过来,得意道,“那人就是张良才说的何长安,骗良才兄的钱不说,还拿字画去墨香楼卖,结果可能字画太差没卖出去。”
一旁小二听见何长安这个名字一个激灵,脸上差点笑不出来,听到后面的话,小二不由看冯平一眼,哦,跟着别人来混吃混喝的,来鸿源书楼有十几次了吧,没一次结过账。
没人注意坐主位的人听到那个名字时,端起茶杯的手同样抖了一下,也没人知道他内心的胆战心惊,接着他就想到,早就是个死人了,怕是同名同姓。
只是同名同姓让人也听着不爽。
于是他皱着眉,居高临下地说,“既然是骗子,张良才怎么没把他送进大牢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加了八百字,等我再补补,每章都会到三千以上
第10章
他一出声,其他人都望了过来,或是诧异,或是惊奇,但这些都被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下。
附和这话的只有冯平,“乔兄这话在理,良才兄理应把人送进大牢里去,也免得以后再出来招摇撞骗。”
其他人不作声,可心里莫不想着,张良才那张嘴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要是占理能吃下这亏?只怕理亏的厉害才按下不提。
这位乔家的公子瞧着是攀上了四王爷,可说出来这话,看起来也没聪明到哪去,消息着实闭塞了点。
乔玉成不知道刚才还热络的人怎么忽然都冷清起来,但他惯不是会讨好这些人的,于是便也瞧着周围的字画。
其他人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冷落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于是挑中一副最显眼的字品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