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契书上签的名字却是“刘衡”,要么是有人伪造,要么是刘衡故意的。
刘衡欠了不少酒税,欧阳修对他印象深刻。说完,便把房契递给现任开封府少尹陈升之。
陈升之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欧阳大人所说不假,虽印章是真的,姓名却与刘氏户册不符,作不得数。”
张衙内一惊,着急地看向张方平,“叔公……”
张方平还算平静,不紧不慢地说:“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这桩交易做不得数。刘衡接了银钱不假,契书也是他亲笔签的,许是一时大意少写了一个字,补上便好。”
刘氏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宅子是刘氏祖产,民妇那侄儿并无买卖之权。”
“那刘衡就是刘氏当家人,为何没有买卖之权?”
“因为……刘衡并非民妇兄长的亲子,而是收养的。”
依宋律,没有入宗的养子,除非族中男女皆无异议,否则没有资格变卖祖产。
也就是说,刘氏作为刘衡的姑母,若不同意他把房卖给张衙内,就算签了契书也会作废。
再者,民间房屋买卖不仅要取得宗族许可,还得邻里间无异议,倘若有人想卖房,恰好邻居有意买,需得优先卖给邻居。
满庭芳在刘宅旁边,司南作为东家,原本就享有优先购买的权力,更何况,他还先付了钱。
于情于理,刘宅都是司南的。
张方平闭了闭眼,缓缓地舒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包拯当即起身,呈上一封折子,“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三司使张方平!张方平身为三司使,任职期间私下购买京中房产,并以极低的价钱买入,实乃以权谋私!”
张方平猛地一震,终于维持不住淡定的模样,“包拯,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包拯翻了个白眼。
他不是跟张方平过不去,他是跟一切坏人过不去。
赵祯瞅了眼包拯煞有介事递上来、实际空白的折子,慢悠悠道:“包卿说得倒也没错……”
朝廷有规定,官员不可在辖区买房。京中大半官员都是租房住的。张方平既然当的是京官,在京中购房便是违规。
房子虽是张衙内买的,写的却是张方平的名字,五十万贯,确实非常之低。
赵祯心中暗叹。
方才还夸张方平有个孝顺的侄孙呢,这时候倒成了笑话。
张方平的冷汗一茬接一茬。
别问,问就是后悔。
方才不该不管不顾,一心想保住那个小兔崽子,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司南缓缓地舒了口气。
他想起来了,“张方平买房案”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正是因为这件事,包拯才阴差阳错被擢为三司使。
欧阳修还编了个“蹊田夺牛”的典故笑话他,司南当初在学校实习,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的时候查过资料,印象很深。
张方平年少时家境贫寒,是靠着苦读书、做实事一步步走上来的。
他为官数十载,辗转各地,做出不少政绩,不然也不会得到官家的信任,掌管财政大权。
他向来有宰相之志,如今离他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桩案子成了他一生的污点。直到宋神宗时,才被擢为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
历史上有没有“张衙内”作妖已经无从考证,此时此刻,这位张大人无疑是被坑惨了。
刚正不阿的包大人不会放过他。
张衙内一屁股坐到地上,面色煞白。来的时候有多得意,这时候就有多惶恐。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心思去想怎么踩死司南了,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未可知。
第122章 一起洗
包拯果然没放过张方平, 作为御史中丞,他的职责就是弹劾一切有污点的官员。
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张方平终于被罢官了。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张衙内的结局非常之惨。
他搞这么多事, 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讨好张方平, 帮他说话,别让他爹把他从族谱上划去。这下倒好,张氏全族恨不得没他这个人!
张衙内被他爹打了个半死,送到乡下,从此再也没回过汴京。
一直到很多年后, 关于司南和唐玄的事迹, 他只能从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听到。
刘家的宅子正式改姓为“司”。
这处房产和满庭芳不同,满庭芳说到底是高滔滔出的钱, 这个园子却是司南自己买下的, 没用唐玄接济, 每一个铜板都是他自己赚来的。
这是他穿越之后, 独自买下的第一套房产, 那成就感, 就别提了!
一个月的试营业结束, 满庭芳分店正式开张, 司南没搞啥开张仪式, 反而放了一天假,约上亲朋好友在满庭芳吃席面。
能顺利买下这个园子, 还要感谢左邻右舍去衙门作证。
司南用面包窑烤了上百只“乔迁饼”, 酥脆的千层皮,甜丝丝的豆沙馅,底下烤得微焦, 顶上印着小梅花,好看又好吃。
司南按照每六只包在一起,一包包装在篮子里,让孩子们分给满庭芳附近的邻居。
邻居们收了乔迁饼,没让孩子们空手回,各家拿出一枚簇新的铜钱并一根红绳,让司南穿成“百家钱串”挂在门楣上,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是新搬来的。
并非每个乔迁的人家都能得到百家钱串,须得是名声好、有人缘的才行。
不用担心钱串会被偷走,再缺钱的小偷也不会偷百家钱。这里面有个讲头,一旦偷了人家的百家钱,会把这家人几辈子的霉运带走。
别管是真是假,总归图个喜庆。
外卖队的小伙子们不知从哪里扛来两大捆干竹条,噼哩啪啦一烧,真够热闹的。
说起来,如今外卖队已经从火锅店分出去了,专门组了个“外卖社”,人员一再增加,从最初只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发展到现在妇人、孩童、老年人都有。
最初十人一组的形式保留了下来,由小组长统一安排,十组一队,十队一排,如今已经有足足五排了,相当于现代一个中型企业。
这么多人,单是火锅店根本吃不下,司南最初成立的时候想的是帮助城中老弱,一个月下来,活不多,工钱没少发。
不过,司南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是圣父,不会一味往里贴钱。
今天还要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于三娘已经等不及了。
司南故意磨着她的性子,就是不说。
于三娘差点把嗓子咳哑了。
最后,还是虞美人看不过眼,笑盈盈地提醒:“南哥儿,明日满庭芳正式开张,店长的人选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司南这才笑着说:“经过一个月的比拼,无论业绩还是顾客满意度调查,有一个队遥遥领先,你们猜,是哪个?”
“娘子队!”小娘子们迫不及待地应道。
“所以,我宣布,满庭芳分店的店长就是——于三娘!”
小娘子们开心得跳起来,欢欢喜喜地把于三娘围在中间。作为队友,她们可以和于三娘一起留在满庭芳。
旁边,以小郭为首的小子队则是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一点失落的样子都没有。
他们的心上人都在娘子队呢,要是赢了,才是真·注孤生。
于三娘朝小郭扬了扬下巴,“还敢看不起姐姐不?”
小郭笑呵呵执手,“不敢、不敢,还是于店长厉害。”
大伙一通笑。
槐树趁人不注意,把小郭拉到角落,拿拳头撞了撞他胸口,“谢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小郭年前就决定好要去河间开面馆。
年前,在火锅店众人的见证下,小郭认了元婆婆当祖母,一大一小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河间是元婆婆的老家,元婆婆听着小郭说起河间的人和事,想回去了。
小郭也喜欢那个朴实有趣的地方,怀念他们的“俊俊面馆”。
也就是说,他跟于三娘定下赌约的那一刻,就没打算赢。
之所以不挑明,是为了给于三娘铺路,让她凭本事得到这个职位,别人不会因为她年轻就轻视她。
小郭抚了抚被槐树捶到的地方,笑嘻嘻道:“是嫂子太优秀,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话不假。
就算他不放水,于三娘也稳赢。
“臭小子,学会耍滑头了。”
槐树敲了敲他脑门,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去了河间,把这封信交给城北大营的钱虞侯,就说你是我弟弟,他自会照应你。”
小郭喜滋滋把信收起来,不忘拍马屁,“还是我哥惦记我。”
其实他岁数跟槐树一样,只是槐树早熟,又有本事,无忧洞出来的这批孩子,不管大小都爱叫他一声哥。
当初他们这批人能来火锅店,还是槐树向司南开的口,这份恩情小郭永远不会忘。
槐树笑笑,“别贫嘴了,煮面去。”
小郭咧了咧嘴,颠颠地去了。
小径那头,于三娘躲在树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向来聪明,立刻明白了。
依着从前的性子,她必会把话挑明,拉着小郭再比一场。然而,经过这小半年的磨练,她长了见识,心性也成熟了,懂得了接受别人的好意。
于三娘面上没显出来,只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人情。
今日天晴,司南干脆把锅碗瓢盆搬出来,在园子里搞了个露天“派对”。
他支着一块铁板做羊肉炕馍,小郭和赖大在旁边合作刀削面。
赖大在河间的时候练出来了,削面功夫又快又好,煮好一份就交给小郭炒。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自打赖大改邪归正,身上的优点也渐渐显露出来。
他身材高大,五官立体,稍微收拾收拾就是个俊小伙。他还很讲义气,自打认定了司南和小郭,就一心一意听他俩的,再没做过混蛋事。
他一边削面一边讲着市井笑话,逗得孩子们笑声不断。
小茄子跟他熟了,一边打下手一边搭话:“赖哥,你真要跟着小郭哥去河间啊?”
“还能有假?房子都卖给东家了。”
赖大捞起一份面,熟练地扣到炒锅里,转头朝槐树暧昧一笑,“东家说了,回头把房子修整修整,给咱们这位程小将军娶媳妇!”
槐树大名叫程飞羽,自打他入了禁军升为都虞侯,大伙都玩笑般叫他小将军。
槐树面上微红,笑骂道:“你那破房子,院墙都没有,也好意思说修整修整,重新盖还差不多。”
赖大摇头晃脑,“你别忘了,我那院墙是谁踢塌的。”
司南忍不住笑了,“你说我好好地烙着馍,怎么就突然扣下来一口锅?”
赖大哈哈一笑:“东家别恼,大不了我给你算便宜点儿。”
“别,再便宜就真是白送了。”
要不说赖大义气呢,那房子虽破,地段却不错,听说司南要买来给槐树成亲用,他二话不说,主动把价钱压到最低,司南想往上加都不行。
若不是为了在河间买铺子,他肯定一个铜板都不要,直接白送了。
羊肉炕馍出锅,司南一手一个小铲子,咔咔一卷,又咚咚一切,装到盘子里,让孩子们分着吃。
小崽懂事地说:“我们等着师父哥一起吃。”
司南捏捏他嫩乎乎的小脸蛋,笑道:“不用等我,这个露天‘派对’的特色就是边玩边吃,你们端着盘子,找个喜欢的地方,看着风景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
孩子们觉得新奇,这才端着盘子跑了。
司南继续做。
二豆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新鲜的羊腿肉剁碎,荤油熬出来,薄饼在铁板上烙到半熟,洒上大把羊肉、大把葱花,再加调味料,还没出锅就已经香得众人直吞口水。
第二张烙好,被外卖小队抢走了。
第三张给了满庭芳的行首们,不,现在不能这样叫了,她们已经正式成为了火锅店的员工。
然后是于三娘带着的那些小娘子们。
有人吃不惯羊肉味,司南便用煮熟的芋头丝和萝卜丝代替,洒上切碎的鱼丸,别有一番风味。
接连烙了十几张,司南都没顾上吃。
太香了,供不应求。
就连向来体面的娘子们都没忍住,吃了一块又一块。
最后,还是唐玄以一己之力挡住那群饿狼,截下一张,用筷子夹着喂到司南嘴边。
小伙子们嗷嗷叫着起哄。
司南根本没有半点害羞的样子,反倒来劲了,撕下一块,用嘴咬着送到唐玄跟前。
唐玄笑笑,不仅吃了,还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嘴。
小伙子们疯了。
小娘子们羞红了脸。
夫夫两个以旁人所不能及的厚脸皮,赢了。
司南搞的“派对”形式非常自由,不摆桌椅,没有规矩,每人一个盘子想吃什么夹什么。一帮年轻人边吃边喝,放松又热闹。
唐玄原本不吃鱼,司南喂他,他就吃了,还吃了不少。
唐玄吃鱼之后会有一种神奇的反应,就像喝多了酒似的,醉醺醺,异常黏人。
司南没办法烙饼了,整个人都被唐玄困在怀里,不许别人碰一下。
谁要是不小心碰到,他会立即做出一副很凶的模样,还要拿帕子擦一擦,抹干净,然后捏着司南的下巴讨个亲亲。
亲完还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