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就像一匹小黑马,腾空而来,干脆利落地做出几件大事,让人不服都不行。
更重要的是,他跟朝廷关系好,能和官家对上话,这样的人不赶紧按到社长的位子上,难道等着别的社抢去吗?
就这样,司南以十六岁之龄,成了京城百余家社团中最年轻、最特别的社长。
司南接过象征社长身份的“百味令”,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会好好工作,不辜负大伙的信任。”
他把这个位置当成了为他人服务的职责,而不是谋取私利的权柄。
众人再次感慨。
心服口服。
散会的时候,已至晌午。
众人正要出门,雨点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天阴得厉害,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着急的冒雨走了,清闲的便沏上一盏热茶,等着家人来接。
司南自认年轻力壮,不需要接,正要冲出去,便见一人撑着伞,穿过雨幕,缓缓而至。
龙骨伞遮住了来人的脸,只瞧见挺拔的身形和司南最爱的红色劲装。
是他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司南毫无顾忌地扑过去,环住唐玄的腰。
唐玄勾起清浅的笑,摸摸他的头,将伞往他这边移了移。
众人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
就觉得吧,这俩人不成亲,很难收场。
第124章 进士锅
餐食外送在汴京城并不新鲜, 不过,大多由酒楼内的店小二跑腿,而非专门的“外卖小哥”。
司南组的“外卖社”更像一个公益组织, 最大的特点是关照“弱势群体”。
不仅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老无所依的弱者、地位低下的妇人一个安心的住所, 还让这些人用劳动换取工钱, 给他们尊严。
他没打算以一己之力铲除封建痼疾,只想就眼前的事多做一些,多帮几个人,把这样的观念慢慢地介绍给更多的人,一点点传承下去。
唐玄果真写了个折子, 呈到御前。
官家本就感念司南此次的善举, 当即降旨赐赏,不仅有真金白银, 还有一个极大的荣誉——官家御笔亲题, 封外卖社为“汴京义社之首”。
既然官家这么给面子, 司南也就不客气了。
他找人刻了一块碑, 立在外卖社办公的大杂院门前, 右侧用大号字体刻着官家赐的这个称号, 左边刻上首批加盟的店铺名称, 再往左留下半片空白, 写满为止。
汴京城沸腾了, 比官家赐字时还热闹,一家家店铺找上五味社, 哭着喊着要加入。
司南来者不拒, 笑眯眯地发给他们外卖小牌牌,然后在他们殷切的目光下,把店铺名字刻在石碑上。
不止是食铺, 还有首饰铺、成衣铺、酒坊、粮油铺等。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名声可比那一星半点的外卖费重要得多。
别说,司南还真没忽悠他们,这些人很快就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
先说广告,上百位外卖员骑着自行车,插着小旗子走街串巷地吆喝,想不出名都难。
再有,外志社中的妇人和少年骑手反而占有极大的优势。
从前后宅妇人极少点餐,说到底是觉得不方便。如今有了“女骑手”就方便多了,直接送到后宅。
贵人们就像跟风似的,时不时就要点个“下午茶',或者哪个店铺出了新鲜的布匹首饰,都要叫过去瞧一瞧,就算看不上眼,不过搭上少许跑腿费罢了。
——这也是后来司南新添的规则,若交易达成,外卖费由店家出,若退货,跑腿费由买家出。
数日下来,那些茶点铺、成衣铺、首饰铺、香粉铺的红利竟翻了一番。对于店家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石碑很快就刻满了。
正值三月,进士科考试。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名外地举子涌入汴京,问起汴京城的新鲜事,势必说到这块“功德碑”。
举子们呼朋引伴前来观赏,写了许多诗文赞颂。
司南看到巨大的商机,趁机在火锅店推出新品——进士锅。
这是火锅店首次推出四格锅底,集合酸甜苦辣四味,每一味都有个寓意好的名字:蟾宫折桂、独占鳌头、金榜题名、名列前茅。
外卖社强大的广告效应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骑手们不送餐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到学子们聚集的邸店门前做宣传。
传单和展板特意迎合了读书人的口味,文气又雅致,还印着图片式的菜单,让人瞧上一见就垂涎。
宣传语简单直白:“进士锅、进士锅,吃完进士得一得。”
哪怕是为了吉利,举子们都要进店尝一尝。
只割韭菜不放血从来不是司南的作派。
他在店门前放了个展板,板上钉着一张张空白的宣纸,旁边放着笔墨,只要进店的学子都可题诗一首,邀众人品评,每日的头名免单。
此举原是为了回馈进店消费的学子,结果不仅没赔钱,还招来更多顾客。
司南低估了这个时代学子们对名声的追求,也低估了自家火锅店的影响力,但凡有些门路的学子们早就打听出来,他们崇拜的那些高官文豪,甚至官家都爱来店里吃火锅!
自己所作的诗文倘若能被这些人看到,就是一块极好的敲门砖。
一时间,司氏火锅店日日爆满,进进出出的都是文质彬彬的青衫学子,四味锅供不应求。
店里人手不够,司南都去了后厨忙活,从早到晚一刻都不得闲。
总店地方本就不大,一下子来了这些人,雅间坐不下,干脆在后院临时搭了几个草棚,摆上石桌石凳。
举子们不仅不嫌弃,还觉得颇为雅致,时常吃着吃着作出诗来。
唐玄下了衙,就在后院等着司南。
司南再忙都会亲手给他做晚饭,或者两张葱油饼,或者两碗白米饭,配上一盅荤素搭配的小火锅,饱腹又暖胃。
唐玄吃完,就在杏树下坐着,不紧不慢地给弓打蜡。
司南逮着工夫就会出来看看他,要么送两块甜糕,要么换一盏热茶,俩人拉拉小手说说话,甜得像热恋的小情侣。
偶有举子看不惯,露出鄙夷之色,说他们有辱私文。
不用司南开口,旁边的客人就怼回去了:“你们是外地来的,不了解状况,司小东家和燕郡王一路走来可不容易,俩人要是不成亲,咱们汴京城的百姓都不答应!”
举子闻言大惊,“那位是燕郡王?”
传说中一箭封喉、可止小儿夜啼的燕郡王?
京城举子笑而不语。
没跟小东家在一起的那会儿,谁见了燕郡王不是绕着走?如今呢,街边的摊贩都敢跟郡王搭话,郡王虽不苟言笑,却会停下点点头。
都是司小东家的功劳啊!
外地举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愧是京城啊,男人和男人都这么光明正大。
终于忙完了,司南沾了一身火锅味。
唐玄的洁癖症暂时关闭,牵着他的手往家走,边走边说家常话,又有种老夫老妻的味道了。
“官家说进士锅很好,酸甜苦辣四味,是求学之路,也是人生之味。”和司南在一起的时候,唐玄从不会惜字如金。
司南笑笑,“那我明日做一份,你送去给官家尝尝。”
唐玄点点头,又道:“说这话时欧阳大人也在,他对展板上的诗文很感兴趣,若有好的可拿去给他看看。”
司南面上一喜,“若能得欧阳大人青睐,对举子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明天就让人整理出来,别管好的坏的全拿过去,兴许欧阳大人慧眼识珠,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优点呢!”
唐玄勾了勾唇,没纠正他的胡乱用词。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郡王大人都觉得百听不厌。
司南摇了摇他的手,“刚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今日我听子虚兄说有些举子家境贫寒,住不起邸店,借助在佛寺道观中,三餐不济……”
唐玄点头,声音微沉:“虽然朝廷每年都拨钱拨粮,分到众举子手中却杯水车薪。若能考中还好,一旦落第,连回家的路费都难筹集。”
每逢科举揭榜,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上榜进士身上,鲜少有人关注那些“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失意之人。
每年落第举子千千万,不知多少人贫病交加,无钱回乡,流落街头,甚至投河自尽。
“我想了一个法子,从火锅店的盈利中拨出一部分钱,成立‘助学金’,专门扶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心读书,可好?”
司南上小学和初中时,家里的火锅店还没开起来,父亲起早贪黑在街边摆摊,条件非常差。
学校了解到他的情况,除了原本就免除的学费和书本费之外,又免了他学杂费、校服费和餐费。
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司南很清楚,这在一个少年人心中埋下的是一粒怎样的种子。
唐玄停下脚步,看着他眼中晶莹的光,缓缓地说了声好。
他的少年,总是这般闪闪发光。
每一次,当他觉得少年已经足够好的时候,他总能变得更好。
***
司南向来有着极强的行动力,短短三天,不仅把助学金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还安排好了“学子公寓”提供给无钱住店的学子。
公寓中有被褥,有春衫,有用来温书学习的公共自习室,还提供一日三餐。
不是免费的,而是要写一首诗,或者赞美汴京城有多繁华,或者夸夸司氏火锅有多好吃。
一首诗,换一个床铺一个月的居住权。
至于那些被褥和春衫,只租不送,离开时要还回去,给下一届学子用。
这对学子们来说比免费的更珍贵。
司南在做好事的同时,照顾到了他们敏感的心。
司南此举,轰动了整个朝堂。
在此之前,无论是中秋宴,还是河北盐务,或者他开火锅店时想的那些怪招,对百官来说都是巧思,是小手段。
此时此刻,没人再这么想了。
科举取士,是一国一朝的大事,就朝廷都没办法顾及到每一个人,他区区一介商贾,却肯拿出大笔金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这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名声就能做到的了。
不用官家开口,户部侍郎便上折子,请求为“学子公寓”拨款。
东西二京收到消息的大商贾、大乡绅,但凡有能力的,或者真心为了学子,或者想博个好名声,纷纷慷慨解囊。
越来越多的“学子公寓”在汴京城中建起来,越来越多的钱流入了司南掌管的“助学金”账户。
司南做梦都要笑醒了。
原本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突然之间,无数人来送血包了,这可真是……
司南一高兴,做了九十九块“步步高升饼”,颠颠地送到官家面前。
官家怀着显摆的心思,转赠给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感慨万千。
燕郡王怎么就不是官家亲子呢?
倒不是说燕郡王有多好,主要是吧,大宋缺个姓司的皇后呀!
为了给司南长脸,也为了鼓励学子们,官家选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去学子公寓转了一圈。
一口气看到这么多金光闪闪的大人物,学子们都傻了,根本不敢相信。
官家比往常更亲切,和学子们一起坐在公共自习室,温温和和地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那些站在朝堂顶峰的大人们,就那般稳重矜贵地陪同官家坐着,离学子们只有一桌之隔。
学子们眼圈都红了,暗暗下定决心,努力再努力,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学子公寓不光方便了万千学子,还方便了小崽。
小家伙特意申请了走读,下了学就泡在学子公寓,听举子们谈论诗词、品评文章,像个泡进浴池中的小海绵似的,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为了学问,小家伙从来不怕羞,遇到不懂的就会大着胆子求教。
有位蜀地来的学子,姓乔名冼,第一眼看到小崽的时候就吃了一惊,觉得和他恩师家的幼子十分相像。
因着这层关系,他对小崽十分耐心,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解答他的问题。
小崽也很机灵,时不时就会请二豆做一些小点心送给乔冼。
一大一小相处得十分融洽。
乔冼渐渐发现了小崽在读书为政方面的天赋,越发觉得可惜,忍不住写了一篇文章,论述为何身有疾者不可参加科考、不能入朝为官。
这篇文章在学子中引起了一波激烈的讨论。
有人支持乔冼,希望律法能做出调整;更多的人抱着悲观的态度,觉得他们这是痴人说梦。
起初司南还担心小崽听到这些话会不会心里不舒服,没想到,小家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崽崽手飞快地记着,恨不得左右开弓,生怕错过哪句精彩的话。
司南不由失笑。
不愧是自家崽!
辨论还未结束,从学子公寓扩散到各驿馆、邸店。
众学子从“身有疾者能不能为官”发散开来,说到了本朝政治及律法的缺失之处。
有位姓刘的学子非常激进,也非常大胆,认为国朝处处是弊端,从官家到宰相再到文武百官,凡是叫得上名字的,挨个骂了一遍。
事情发生在火锅店,又刚好被司南听到了。
他差点以为这位真猛士姓苏名辙——当初,苏辙参加制科考试时,洋洋洒洒写了六千多字,把官家、宰执、三司使骂了个遍,结果还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