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于三儿家门的时候,看到三娘正在门外蹲着,几天没见,竟瘦了一圈。
看到司南,她突然起身,许是头晕,差点摔倒。
司南连忙扶住,“这是病了?”
于三娘摇摇头,急切地说:“大郎哥哥,你知道我爹现下怎么样了吗?包大人何时放他回来?”
司南沉默片刻,如实说:“明日他会被送去沧州牢城营。你若想看他,或者给他带些吃穿等物,我便送你去东华门。”
三娘生生怔住,“沧州……牢城营?我爹他……会被砍头吗?”
“不会,只是关三年,三年中若不再犯事,便会发回原籍。”
“是我害了他……我娘没说错,是我害了他,若我没写那张字条……”
不,如果不写那张字条,出事的就是司南,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三娘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滚。
司南压住她的肩,沉声说:“三娘,不怪你,也不怪我。单是私铸铜器罚不了这么重,你爹获刑,不是因为私铸铜器。”
对于三儿,司南半点愧疚都没有。只是,看着于三娘的样子,到底不忍心。若不把这件事说清楚,这孩子将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与盐贩暗中勾结,用私盐害人,这是主因。”
为了解开于三娘的心结,司南有意劝道:“在我看来,他这次被发配沧州反而是好事,至少保住了一条命,若再与贼人勾连不清,就不是徒三年这么简单了,极有可能你们全家都要获罪。”
“放你娘的屁!”
胡氏突然从门后冲出来,指着司南的鼻子大骂:“小兔崽子,休要血口喷人!当家的明明就是被你害的,扯狗屁的私盐!”
虽然嘴上骂得厉害,胡氏心里却是慌的。
于三儿和私盐贩有来往,她比谁都清楚,可是这时候死都不能承认,不是为了替于三儿开脱,而是不想受连累。
所以,她这时候要极力否认,证明自己对私盐案毫不知情。
胡氏声音极大,把左邻右舍都喊出来了。
“姓司的,当我不知道吗?就是你设计害我当家!那晚的事街坊们都瞧见了,若不是你把那死狗招出来,车斗能翻,铜镜能露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胡氏一通胡编:“明明是当家的帮别人放的货,愣是被你们屈打成招,说到底是眼红我家酒馆,想占为己有,就使出这等毒计!”
司南忍不住笑了。
大宋朝要是举办一个颠倒黑白大赛,胡氏当第二,绝对没人敢拿第一。
不用他说话,于三娘就哭了起来:“娘,到底是谁陷害谁,你不知道吗?那日若不是郡王作证,明日被押到牢城营的就是大郎哥!”
她声音不大,字字含着哭腔。
并非她天生白眼狼,不向着自家爹娘,实在是不想让邻居们误会司南。
大伙这才知道了真相。
刘氏气哭了,恨不得上去揪胡氏的头发,“老天爷都看着呢!就算你不怕遭雷劈,也要为三个孩子积德!”
胡氏被当众戳穿,恼羞成怒,扯着三娘就打了起来。
司南上前要拦,有人比他更早。
槐树一脚把胡氏踢翻在地,那动作,比他练军体拳时还利落。
胡氏四脚朝天,摔得极其难看,
司南扶额,这小子注孤生没跑了。
转头就瞧见他把于三娘护到了身后,顺带着还把那朵绢花捡起来,塞进她手里。
司南:……
收回刚才的话。
胡氏哭呼天喊地地撒泼,根本没人理会。
最后还是于七宝抱着她的腿,哭着喊着把她劝回了家。
进了院子,胡氏还在尖声叫骂:“死妮子,有本事你就长到他家去,永远别再认我这个娘!敢进于家门一步,看不我撕烂你的嘴!”
于三娘缩着肩膀,呜呜地哭。
不是害怕胡氏的威胁,而是伤心自己的命运,为何就赶上了这样一个娘亲。
她的亲娘呀!
躲不掉、打不断、离不散的亲娘!
就算她一气之下把她卖了,她都没的反抗。
大娘搂着三娘的肩,同她一道哭。
于二娘跟着进了院子,去哄胡氏。
刘氏正在气头上,这么温软的一个人,愣是没管于家姐妹,拉着司南就走了。
孩子们颠颠地跟在后面。
最后,还是清婶心善,把于三娘带回了自己家。看胡氏那架势,至少今天晚上是不放心她回去了。
这天晚上,整条巷子都没睡安生。
有人想起了往事,当初司旭尚未发迹,也没多少钱,看到街上在发卖罪奴,瞧着于三儿小小一个,被主家打得遍体鳞伤,回到家拿了所有积蓄,把他买了下来。
也有人在琢磨胡氏的人品,从前街坊邻里地住着,只觉得她精明爱算计,没承想,竟这般歹毒。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司南身上,大伙的意见很一致,皆是敬佩。
从前只觉得他年纪小,性子傲,不爱同人说话,大伙也便没把他放在心上。
近来这俩月,眼瞅着他置摊子,养孩子,开铺子,时不时请大伙吃个肉串、喝口小酒,逢人便是三分笑,变了个人似的。
“以后真不能把他当个孩子看了。”
“可不是么,我瞧着,竟比许多街面上的还会来事。”
“欸,你说,年底咱家老三办事,请南哥儿做傧相可好?”
“自然是好的,这孩子往人群中一立,说话办事皆是体面。”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各家炕头,一说就是大半宿。反倒是司南睡得最安稳。
第二天,阴,有雾。
一大早起来,司南没像往常那样看着孩子们打拳,而是抬脚出了门洞。
果然,湿凉的台阶上,一个瘦弱的身影立在那里。
司南什么都没问,只是笑笑,温声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三娘点点头,低声道:“大郎哥,昨晚……还有之前的事,我替我爹娘道个歉……今日,你若不想去,也没关系。”
司南摇摇头,说:“他们做下的事,用不着你道歉,我也不会因为一句道歉就会原谅他们。”
就算要道歉,也不该是对着他。
这样的结果,三娘并非没想到。
她含着汪,对司南深施一礼,“我知道了。”
司南失笑,“你知道什么了?知道我决定骑新飞车带你去,让槐树骑着旧飞车去买菜吗?”
三娘猛地抬起头,湿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郎哥,你……”
司南微笑着,像个温和的兄长,“还有谁去,一并叫上,我去推车。”
眼中的泪珠唰的一下掉下来,脸上却是笑着的,“我、就我自己,我娘不让她们去。”
司南点点头,“好,待会儿见。”
他前脚进门,二郎后脚就出来了。
小家伙稳重地叫了声“三姐姐”,扭身进了于家门洞。
东头屋,于七宝摊着小肚皮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二郎揪着耳朵弄醒了。
七宝迷迷登登,眼还没睁开就张着嘴骂:“哪个龟孙儿,敢揪你爷爷!”
二郎沉着脸,狠狠一拧,“再骂一句?”
于七宝嗷的一声,精神了,“二、二郎?你咋来了?”
二郎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你爹今是就去沧州了,三年见不着,我哥要带三姐姐去给他送行,你也去。”
——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于七宝皱了皱小脸,怂叽叽地说:“我娘说了,我爹犯了事,砍头的大事!让我们谁都别去,不然都得被砍头。”
“要砍早砍了,还能由你在家晾肚皮?”二郎绷着小脸,“再怎么样那也是你亲爹,就算他这人坏透了,也没歪待过你,若是你今日不是,万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二郎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许多。余下的话他没说,转身出了门。
于七宝手忙脚乱爬下床,裤子都没穿就往外跑,“二郎你别生气,我去,我这就去!”
二郎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为了我吗?”
于七宝连忙改口:“不不不,我是为了做一个孝顺孩子,像二郎一样。”
二郎:……
行叭。
东华门外,守的是殿前司的人。
唐玄昨日便打好了招呼,若是司南来,不许为难。
殿前司和马军营、步军营一并受皇城司监督,从前这三个司的人就算想讨好唐玄都找不到切口,如今唐玄主动发话,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
不仅卖面,还得客客气气的。
如今,朝堂上下谁不知道,火锅店的小老板不仅跟燕郡王称兄道弟,还博得官家连连夸赞。
官家曾当着欧阳大人的面说,若司家小哥愿入朝为官,或许不是我官家之幸,却为百姓之福。
这是怎样高的评价!
司南也会来事,准备了一串串铜钱塞给人家。
军士们笑着摆摆手,没收。
司南没再坚持,转手掏出一叠优惠券——竹板刻的,皆为半块,另外半块在店里,到时候两边一对就能辨别真假。
实际上,没人敢造假,上面仿着官家的笔迹印着“大宋第一火锅店”的标识,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只有司南敢,这是他用“终身荣誉会员”头衔从官家那里换来的。
有唐玄从旁忽悠,即使官家根本不知道这个啥啥会员是干嘛的,还是痛快地批了。
如今面对诸位军士,司南热情却不谄媚,“拿着这个,到店消费一律九折,还有免费冷饮相赠。若各位军爷肯赏光,小子再送你们十盘肉菜!”
众军士当即笑了,“别的不要,小哥家的优惠券哥几个还真拒绝不了。”
火锅店没出事那会儿,这个印着“大宋第一火锅店”标识的小牌牌就算有钱都不一定能拿到。
即使如今店里被流言影响,司南也没自降身价毁了名声。
寻常百姓看不清形势,这些人却是知道的,有燕郡王和官家的青睐,司氏火锅店倒不了!
军士们乐呵呵地把优惠券揣进怀里,亲自送于三娘姐弟进去。
司南没进,在外面等着。
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司南竖起耳朵,悄悄地往那边跑了一截,躲在大树后偷听。
果然是他惦记的那个人。
对面还有一个小帅哥,脸不错,身高也凑合,就是气势跟自家小玄玄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唐玄背对着司南,冷冷说道:“官家放过了他,我却不会。若不信,就等着看。”
赵兴气极败坏。
今日大朝会,赵氏宗亲都要参加,没准还会讨论立储。他极有动力地起了个大早,却被唐玄堵在这里。
“唐球球,你疯了吧?官家和娘娘的话你都不听了,就为了那个火锅店小东家?”
唐玄淡淡道:“你连为臣的本份都不顾了,还不是为了赵德?”
赵兴讥讽道:“这能一样吗?赵德什么身份,姓司的什么身份?赵德拿我当弟兄,他拿你当什么?一条金大腿而已。”
唐玄勾了勾唇,“我很荣幸,做他的金大腿。”
赵兴:……
真是疯了!
第51章 护短
正常情况下, 唐玄是不太爱搭理赵兴的。
只是赵德那小子太怂,躲在赵兴府里不敢出来,唐玄逮不到他, 这才来堵赵兴。
目的只有一个:给司南出气。
司南的那些大道理他都听见去了, 他不会公然忤逆皇后娘娘,却不会放弃整赵德。
赵兴太了解他了,如果自己不率先妥协,唐玄能揪着他一辈子:“你说吧, 怎么着这事才能过去?”
“让赵德请客。”
“请皇城司所有人吃火锅。”
这是唐玄用了一晚上想出来的主意。
其实他想了好多, 比较来比较去,似乎只有这个最合司南口味。
没错!
司南躲在大树后面,隔空给他点了个赞。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赚他的钱!
把他赚穷!
赵兴跳脚,“你知道皇城司有多少人吗?真有脸提出这样的要求?”
唐玄绷着脸, “你是皇城司副指挥使, 应该知道为了私盐案兄弟们付出了多少, 我不管赵德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贩卖私盐板上钉钉, 从中牟了多少私利你无法想象。”
赵兴皱皱脸,“指挥使就指挥使,还非得加个‘副’字,显摆你升官了呀?”
这、这家伙敢情是个傻白甜啊!
司南捂着嘴, 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简直佩服小玄玄, 这么好笑的事居然还能绷着脸。
唐玄听到吭哧吭哧的小猪笑, 嘴角勾了起来,“你若觉得请皇城司的兄弟们心疼,那便请汴京城所有买不起盐的百姓罢。”
赵兴:……
那还是请皇城司吧!
他敢替赵德答应下来,不是因为赵德多大方, 而是赵德如今也急了,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再说了,就算赵德没钱,还有他呢!
——看吧,司南没看错,这就是个傻白甜。
早朝已经开始了,八成在谈立储的事,赵兴提着朝服往城门口跑。
跑了一截,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对唐玄道:“你知道我为何护着子闲吗?”
唐玄:“因为你傻。”
赵兴:……
真的,唐玄变了,变得更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