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氏接过话头,说起了别的事。
于三娘没多问,只留了个心眼,想着回头提醒司南一声。万一是认识的,该打折打折,该赠菜赠菜,就算不会免单,也得让熟人吃个高兴。
司南听了于三娘的话,特意过来看了一眼,确定不认识,就是觉得那个小娃娃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不过,他还是端了几碗银耳羹过来,又带着小娃娃多挑了两样玩具。
外卖小分队回来了,司南被叫去了后厨。
员工们都在谈论这一家人。
“瞧着穿得朴素,却专挑贵的点,小郭哥委婉地提了下菜价,那位阿公却像早就知道似的。”
“你说,咱们司氏火锅店的名声连村里的农户们都知道了,一家几口勤勤恳恳攒上一年钱,就为了过来吃一顿?”
“拉倒吧,你以为是你啊,舍得把辛苦钱拿来大吃大喝。除非像钟哥这样,得了官家的赏赐,吃一顿也不心疼。”
钟疆原本还在角落装蘑菇,突然被点名,讪讪一笑,“就算是赏赐,也不会这么花。”
除非有其他目的。
司南看了众人一圈,说:“我知道,你们最近不肯在店里吃,就是为了省下肉和菜——大可不必,咱们店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该吃吃、该喝喝,别瞎省着。”
众人嘿嘿一笑,嘴上应着,心里却叹气。
当然得省着了,换了别的地方,可碰不到这么好的东家。
想到唐玄请客的事,司南当成笑话一般跟众人说了。当然,为了顾及郡王大人的面子,他特意换成了“我的一个朋友”。
众人哈哈大笑,“大傻帽呀这是,有这钱还不如直接给了东家!”
刚刚进门的唐玄:……
正在装蘑菇的钟疆:……
第55章 赌一把!
被说成“大傻帽”,唐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
他淡淡地扫了眼说话的小帮厨,吓得对方狠狠一哆嗦,手里的碗都惊掉了。
钟疆抄手接住,圈住小帮厨的脖子,“走,找个地儿谈谈。”
小帮厨不过十四岁,瘦瘦伶伶一小只,长得还没他肩膀高,被他夹在胳膊底下,小鸡崽似的。
司南挺纳闷,唐玄丢眼刀子也就算了,怎么钟疆这么激动?
为前老大打抱不平?
他去雅间结账,刚好碰到钟疆“谈”完回来。
这家伙前一秒还扬着下巴抄着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瞧见他,一秒变脸,怎么看怎么心虚。
司南眯了眯眼,“中饱私囊了,还是勾结小贼了?”
钟疆呵呵一笑,“瞧你说的,这事你钟哥能做吗?”
司南挑眉,“那就是做了别的呗!”
“不能够。”钟疆赔着笑脸,“南哥儿就放宽心,啥事没有,兄弟清白着呢。”
话音刚落,屋里就冲出来一个小豆丁,两只小胳膊举得高高的,直奔钟疆,“二叔,抱!”
钟疆:……
小姜氏紧跟出来,一脸愧疚,“他听到你的声音非要出来找你,我没硬拦,怕伤到他。”
司南笑眯眯地执了执手,“原来是嫂夫人,有礼了。”
姜盈大大方方地回:“叔叔有礼。”
司南仗着自个儿是弯的,好奇地打量着姜盈,看起来恬静又秀气,一点儿都不像毅然决然跟娘家断绝关系的人。
——这事十里八乡都传遍了。
姜盈的娘家是官宦之家,姜盈是几个姐妹中生得最好、最知书达礼的,培养出来是做当家主母的。
姜盈的父亲瞧上了钟疆皇城司的差事,这才把女儿嫁给他。
然而,自打钟疆伤了手,姜家三天两头找茬,有一次闹大了,扬言要把女儿带回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后竟然是姜盈主动站出来,声称宁可跟家里断绝关系,也不会同钟疆和离。
如今司南瞧着她,暗自敬佩。
这个时代,没有几个女子敢于做出这样的决断。毕竟,就算和离了也能嫁个好人家。当今皇后跟官家也是二婚呢!
钟疆撞了撞他,“臭小子,看傻了?”
司南瞥了他一眼,“就是在纳闷,这么好的小嫂子为何嫁了个大傻帽。”
钟疆:……
当着媳妇的面,能给点面子不?
姜盈掩着嘴,边笑边看向钟疆,眼波流转,满满的皆是情意。
钟疆同样如此。
原本,他请家人过来吃火锅,抱的是帮店里渡过难关的心思。
他都想好了,叫家人隔三岔五就来吃一顿,房子先不盖,等着火锅店好起来再说。
为此,钟疆特意把家人叫到一起商量,包括姜盈和大嫂,全家都没意见。
没承想,到头来不仅没掏钱,一大家子还白吃了一顿。
司南说免单,钟老爹死活不同意,操着乡音、大着嗓门让钟疆务必付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闹事。
最后,司南说从钟疆工钱里扣,钟家人这才心安理得地走了。
司南不由感慨。
就算他们天天来店里吃火锅,又能帮上多少?更何况,那还是盖房子的钱。
在现代人看来,这样的做法一定很傻,傻透了,要是放在微博或知乎上,底下必定一片骂声。
——吃几顿饭就能让一个店起死回生了?
——人家店主都不急,你们急个屁?
——那可是盖房子的钱!就用来吃火锅?吃火锅?吃火锅?!
——你说全家人同意就全家人同意吗?跟他哥哥嫂子商量了吗?就算他哥哥同意,他嫂子能同意?
……
比这个更难听的想必还有。
然而,这只是现代人的价值观,而且是一部分现代人。
在大宋朝,有许许多多人,禀承着如钟疆、钟家人这种朴素、仗义的处事原则,这种纯粹到几乎很“傻”的道德标准对他们而言甚至比法律更有威摄力。
如果一个人名声毁了,几乎等同于“社会性死亡”,祖孙三代都别想翻身。
司南慢慢理解,渐渐融入,越来越喜欢这个重情重义、守礼守信的大宋朝。尽管它贫穷落后,许多地方都不完美。
他越来越相信,他的灵魂的确属于这个时代。
脑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想你。”司南脱口而出。
唐玄勾唇,“我来了,当着我的面想吧,别悄悄的。”
司南挑眉,“段位高了呀,郡王大人?”
唐玄比了比两个人的身高差,意思不言而喻。
司南:……
再见,我要去喝羊奶了。
然后,就真走了。
自然不是去喝羊奶,只是骑着小三轮去了西市。西市有条街,专卖肉食,火锅店用的肉都是在这里买的。
摊贩们跟他熟了,笑着招呼:“司小东家,怎的这时候出来了?莫非生意太好,一晌午就卖完了?”
司南还没说话,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支个箩都能网雀儿了,生意可真好!”
司南一瞅,巧了这不是,正琢磨着拿这家伙开刀呢,这人就主动把脖子伸过来了。
不插一刀都对不起他。
司南似笑非笑,“这不是听说五水楼近来生意不错嘛,就想买点肉,学着做做您家的‘五水席’。”
余掌柜脸色一变,“好大的口气!全汴京谁人不知,五水楼的手艺传承百年,独家秘制,你以为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司南依旧笑眯眯,“不试试怎么知道?”
余掌柜轻蔑道:“你想怎么试?偷方子吗?”
“瞧你说的,‘五水席’本就是汴京地方菜,谁家红白喜事不做上一桌?又不是独你一家有。余掌柜,做人不能脸太大哦,容易被打。”司南慢条斯理地嘲讽回去。
余掌柜的脸立即变成了猪肝色。
司南继续给他挖坑,“要我说,你家一百年了都没改进,兴许还比不上寻常百姓家做的好吃呢!”
“你——”余掌柜被触到逆鳞,差点跳起来挠他,“司小东家既然敢说大话,那敢不敢跟余某比试一番?”
“是跟你比试,还是跟你家的厨子?”司南把浑身上下的拽劲都使了出来,“要是跟你比那就算了,我稳赢。”
余掌柜脑袋里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击碎,跳着脚叫嚣:“若是你赢,我余五碗再不掌勺!”
“别别别,不至于,断人生计的事我可不干,损阴德。”司南意有所指。
余掌柜面色一僵,他怎会听不出,司南这是骂他呢,骂他散播火锅店的流言!
余掌柜气极败坏,“你就说敢不敢吧!”
“敢是敢,我有一个条件。”司南道。
“你说!”余掌柜是真急了,不然不会在菜市场就跟他吵起来。
五水楼的东家姓“伍”,手艺向来只传给伍家人,余掌柜一个外姓人能得到东家的青睐,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手艺,如今被司南当街挑衅,怎么可能忍得住?
“别说一个条件,就算是一百个,我余五碗都不带眨眨眼的!”
“行,那我提两个好了。”司南竖起两根手指。
余掌柜:……
“第一,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当众澄清火锅店的传闻;第二,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一百贯钱,算是弥补这些天我店里的损失。”
余掌柜咬咬牙:“如果我赢了,你就关门滚蛋!”
司南啧了一声:“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吗?你输了不过是输钱丢面子,凭什么我输了就得关店?我要让你关店,你关得起吗?”
不等余掌柜说话,便有人应和起来——
“对啊,这不公平。”
“要么都赔钱,要么都关店!”
“司小哥是做火锅的,比试五水席本就势弱,怎的还能定下这等赌约?”
余掌柜怒了,“你们到底站哪头?还想不想给五水楼供肉了?”
众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大声吵吵。
只会小声逼逼。
余掌柜险些吐血,一气之下答应了司南的条件,如果他输了,司南同样赔钱。
司南骑着小三轮,载着新买的肉,美滋滋地回了店。
唐玄还没走,正坐在柜台边教小崽背《诗经》。
大厅中人来人往,一大一小两个人仿佛与周围的嘈杂割裂开来,安安静静,认真专注。
厅中之人经过柜台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他们。
司南进门的时候,唐玄刚好抬起头,仿佛预感到他的出现。
“有喜事?”他看着司南上扬的嘴角,不由笑起来。
“吊了个大傻帽。”司南脱口而出。
唐玄笑容一僵。
司南连忙解释:“不是你,是另一个。不,那货不能跟你比,是个真傻子。”
唐玄:……
并没有被安慰到。
司南自知理亏,毛手毛脚地给他倒了杯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其实,就算今天没在西市碰到余掌柜,司南也会寻个由头去找他。这场比试他早在数日前就开始策划了,所以这段时间才会没日没夜地试菜。
本来还能用私盐的事威胁他,然而对方处理得太干净,皇城司的人过去搜查的时候一无所获。
五水楼到底是百年老店,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唐玄亲自出马,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把余掌柜怎么样。
司南想来想去,只能从他最在意的东西入手——厨艺。
余掌柜贪财好利、阴险狡诈、嫉贤妒能,就司南打听到的消息,已经不止一个五水楼的大厨被他恶意辞退了,真实原因就是嫉妒人家手艺好。
偏偏这一代伍氏族人没一个做“五水席”胜过他,东家都得仰仗他,不然也不会把他捧得这么肆无忌惮。
余掌柜的手艺司南特意尝过,别说,比凤仪楼半点不差,在汴京城算是顶尖的了。
这样一个烂人,居然练就了这样的好手艺,又转过来用他获得的权力和名气排挤他人。看来,无论哪个时代都有德不配位的人。
至于比试的内容,司南把五水楼的菜色试了一遍,最后决定冒个险,就定“五水席”。
——用对手最拿手的东西打败他,这才是真本事。
要是赢了,不仅能逼余掌柜澄清谣言,还能彻底打响火锅店的名气,可谓是一石二鸟。
在余掌柜的大力宣传下,全东京都知道了俩人要比试。
所有人都觉得司南疯了,和五水楼的掌柜比五水席,怎么可能赢?
就连店里的员工们都在担心。
这个说:“东家,您就换一样呗,就算不是火锅,狮子头也行啊!”
那个道:“对对,狮子头可以,师父哥炸过狮子头,可香了!”
钟疆相对理智,“需要我夜黑风高套他麻袋吗?比如敲断他颠勺的手?”
司南懒得搭理他们。
既然这么不信他,那就等着张大嘴吃鲸吧!
唐玄没有劝,只是一口气买来十桌五水席,堆到司南前面。
司南:???
干嘛给敌方送钱?
唐玄淡定道:“知己知彼。”
司南还是心疼,五水席可不便宜,“一份就够了,干嘛买这么多?”
唐玄道:“知道得越清楚,赢面越大。”
司南问:“你信我吗?”
“信。”唐玄毫不犹豫。
“是男朋友的‘信’,还是信任的‘信’。”
“是男朋友,才会信任。”唐玄顿了顿,补充道,“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