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贼人?”邵景珩哼了声:“我看又是你编来逃学的藉口!”留意到周遭异样的目光,声音低下几寸,却难掩怒意:“这三年来,诗书琴画加女红,你用心在上的日子可多过一月去?日日只知在外闲逛,不修诗书不知礼仪,如此堪称闺秀?”
“要做甚闺秀啊……”女子撇嘴,轻声含糊似自念:“我只自在就好……”瞥了眼另一马上风姿独超之人,忽似落寞:“又不急嫁高攀……”言才落,目光忽亮:“蟊贼休走!”即不顾邵景珩呵斥,转身大步追去。
人流如潮,那被追逐者似条猾蛇般轻车熟路在人群中游动穿梭,眼看又将遁匿,却忽似绊到何物,身形一晃,猛冲两步后摔倒。
顾娥追上前,见那小贼已被一人拎起制住。当下舒口气,正眼瞧向那出手相助之人,却一愣:“你……”
彼者亦讶异:“你是……李巧……”
“崇宁?”策马赶来,穆昀祈意外:“你怎在此?”
向前一俯首算做礼,吕崇宁回:“出来会友,却不想巧遇李……”改口:“顾娘子当街擒贼!便助她一力。”
身后喧哗声起,开平府巡街的公人已闻声赶到。邵景珩令将那蟊贼押回待审,而大庭广众,自不便对顾娥多作训诫,只得叮嘱一番,女子当下允称即刻归宅,一面阿暖已嚷无趣,穆昀祈要走,邵景珩只得伴他先行。
“你赔我钱!”那二人尚未走远,女子却已伸手向前。
以为自己听错了,吕崇宁眉峰一跳:“什么?”
“我说——”女子目露凶光:“你——赔我钱!”
一脸茫然,吕崇宁挠头:“什么钱?我又未欠你——”
“那小贼偷去的钱!”顾娥理直气壮:“方才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捉住蟊贼还将他交与官差,我怎会无隙拿回失财?此难道不是你之过?”
回悟过来,吕崇宁无奈:一别经年,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顾小娘子刁蛮粗横的本性却是一成未改!揉揉额角:“你当知,捉贼在于拿赃罢?方才那蟊贼狡辩,道身上的钱物是他自己的,你又说不清被盗钱财究竟几何,如此岂能立断真伪?若是将钱还你,便失了证据,堂上又要如何审度论罪?”
“我管他如何论罪!”哼一声,女子不耐烦:“我只管拿回我的钱,此有错?”
胡搅蛮缠!吕崇宁暗自叹苦,然也知与她难为说理,遂一拂袖:“若娘子坚持己见,便去与邵知府论理,在下无足置喙。”言罢转身欲走,却被后者一把攥住衣袖。
“我不问什么公理国法,”女子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只知拿不回失物乃你之过,你须赔我,否则我便唤来路人围观一论,看终究错在何人!”
“你……”一眼扫过周遭,吕崇宁倏然面热:“你松手,大庭广众,男女授受,成何体统?”
“我就不松,除非你还钱!”女子咄咄逼人。
“他欠你多少钱?”人声忽来。
目光循声,女子轻蔑一嗤:“哟,今日什么日子,出门尽遇故人!怎的,你打算替他还?”伸手:“两百文,拿来。”
“空口无凭,且……”吕崇宁情急争辩,却见弧光划过,一块碎银已落进那只素白手中。
“够了罢?”来人淡淡。
“还是你这话少的识趣。”爽快松手,女子敛尽凶相,一笑莞尔:“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不扰你二人叙旧。”
“曾木头,你明知她……”看着远去那个春风得意的背影,吕崇宁难释怀。
“经年未见,何必为些小事败兴?”口气依淡,来人目指前方高楼缚彩处,嘴角不知何时已噙一汪似水笑意:“走罢,寻处吃酒。”
聚集的人流如潮水般,骤来又散。华灯初起,满目纷攘。
何处高台入云深,清音低婉转:
繁台柳淡,马踏清湖岸。卷帘当黄花欲晚,水上明箫初断。
香屑舞袅晴空,斜月归照帘栊。一任芳菲袭予,执花醉笑东风。
第42章 番外三
荀渺满脸窃喜:“陛下, 臣知道当日裸走朱雀门的是何人了!乃郭偕的仇人,当初几次三番阻他前程……”
穆昀祈睥睨其人一眼:“郭偕的仇人是景珩,况且……不是说那裸走之人当日已掉入秽池溺毙了么?”
“这……也是啊!”荀渺挠挠头, 一脸纳闷。
二人身后不远处, 悄然驻足的两人怒目相对。半晌,一人开口:“郭殿帅, 久时未聚,今夜出外寻处一叙如何?”……
第二日, 荀渺出门便闻一新闻:一早,两蒙面裸身男子在南熏门外扭打作一团, 二人身手矫捷, 一时难分胜负,后听闻官差将至,才匆忙逃窜。
与此同时。
揉着酸痛的肩膀,邵景珩才到宫门前, 迎面便见一熟悉身影,同样一脸苦色揉着腰腹。二人错身,皆自冷哼。
邵景珩:“郭殿帅好城府,为达目的不惜以身为饵!”
郭偕冷笑:“我要不醉,你能喝那酒?”蹙蹙眉: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竟动用高手算计自己, 半途由那几个无用的下人手中将不省人事的自己劫走, 好死不死,竟还与他被扔在同一片河滩……握握拳头:“邵知府不厚道啊,郭某如何是备了条足以遮羞的布片与你,你却只留在下半条裤管?”
邵景珩冷嗤:“一块抹胸,郭殿帅大方!”
郭偕摸摸下巴:“那物可足令邵知府蒙住头脸只露一双眼, 而半条裤管才勉强够保郭某半张脸!由此,孰人大方岂非一目了然?且说邵知府手艺不错,那草裙编得密不透风,胜郭某百倍,有空还须讨教。”
邵景珩:“……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郭偕:“自然!”一忖,“那裤管,你还要么?”
那人面色如霜:“扔了罢。”一沉吟,“那抹胸你还要么?”
郭偕摇头:“扔罢……”音落却迟疑,“罢了,一阵我叫人去取回,自由狗窝拿走那物后,家中那畜生见我便追咬……”
片刻后,景宁殿。
黄门气喘吁吁跑进:“陛下,不好了,邵知府与郭殿帅不知因了何事,在宣德门外大打出手,拉都拉不住啊!”
第43章 番外四
灯光昏黄, 穆昀祈忍着手酸、憋着尿意,坚持带着柿子中毒后的傻笑躺着看完了本期小报连载的《恭献太后秘史——邵府篇》最后一章,才爬起纾解了内急, 抬头见那人仍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便问他在作甚。
邵景珩放下笔,扯过算盘扒拉着:“又到月底了, 臣将陛下这月的捷径费算一算,好出账单。”
穆昀祈报臂嗤:“这么多年了, 你见朕给过钱么?”
那人摇头:“未曾。”
穆昀祈怒:“那你还记?”忽而有些寒心:自己怕不是看上了个傻子吧?
“总要记一下,”那人低头又在纸上写下个数字, “况且, 付费也不一定须现钱。”
“不要钱?”穆昀祈摸摸下巴,“那怎么付?”
“以身抵债啊!”那人的口气理所当然,“我早就不奢望陛下给钱了,因是这账, 也早非原先的样子,只是陛下素来不看,照单俱收,才不知罢。”
“什么?”穆昀祈一惊,扑去抢过账单,粗一浏览, 脸面红赤:“你……记上回数便也算了, 竟还规定时长……与细节?!”
那人正色:“不规定这些,难道我绊倒在陛下身上一回也算?”
“这……”穆昀祈默默收回伸出的脚,“这便罢了,然这……梯|子是朕自带的,为何也要算进去?”
那人笑得市侩:“陛下自带, 却经我同意了么?现如今,上酒楼还不许自带酒水呢,万一喝假酒中毒算谁的?同理,陛下自带梯|子,万一摔伤扭伤的,是梯|子不牢还是墙太高,谁说得清?”
穆昀祈气急:“这么说,我用你提供的梯|子,却不必额外计价?”
“原当如此!”那人点头,“只为陛下安全考虑,臣以为,今后还是免了梯|子这一项,直接走门,不过这般,便要寻个人专为陛下候门,如此又多一项开销……”
穆昀祈忍无可忍:“千方百计处处算计,你这捷径,不走也罢!自今后,朕大不得夜夜去后宫造储君……”言未落,却被何物绊了下,一头栽进那个满是恶意的怀里。
半个时辰后。
好容易合拢酸软的腿,穆昀祈有气无力攀着那人脖颈:“回……床上去……我腰……酸!”
依言而行,那人嘴角跃出一抹黠意的笑:“陛下须知,这床榻,可较之书案代价要高。”
穆昀祈气若游丝:“下回,朕……自己……带床!”
“那可须收场地费!”彼者笑意愈发邪魅。
第44章 番外五
唐懋修复读两载, 终中解试,携苏清安与妹妹搬入京中,安心准备来年初春的省试。凑巧的是, 所赁住宅就在郭、荀二人隔壁, 只财力不济,他只赁下半片宅院, 与郭家比邻而居。
至于郭、荀二人,自打回京, 郭偕发现荀渺相较以前,酸虽依旧是酸, 迂腐起来也仍旧一脸找打相, 然终究是在钱财之事上看开许多,如今莫说咸鱼都是在外买,家中也已雇了个婆子烧煮,隔三差五还令小厮自酒楼买回酒菜, 日子实算滋润。只有一点糟心,就是和唐家比邻。
郭偕倒没什么,只荀渺和苏清安一如既往不合,日日隔墙一唱一吟,指桑骂槐、争锋相对。喜福与主同仇敌忾,每日见苏清安自门前过, 必要追去一番狂吠, 吓得他绕道走,自置一肚子闲气。不过除此,两家人倒没什么不舒心。
荀渺如今发达,官运亨通,俸禄日涨, 再说又无家小须养,花钱渐也随心,平日里三餐之外,零嘴果子少不得不说,且还常赴酒筵,与同僚友人共乐,一夜花销几百钱渐成常态,如此便也罢了,只他酒量差,三杯两盏下肚就昏昏然,几回在酒楼夜宿。如今郭偕已有防备,但凡夜饮必教小厮跟从,且定家规:饮酒不得过五盏,归家不得过子初!一旦犯戒,杜绝夜饮一月,戒零嘴十日!然半载下来,成效似也有限。
至于苏清安,虽说唐懋修尚未中第,然唐家家底还算厚,加之苏清安积蓄不薄,本不愁吃喝,只是饱暖思淫|欲,苏清安本非安分之人,闲下便想登台重展才艺,但唐懋修因当初受人蛊惑、令妹妹身陷泥沼一事历历在目,尚是追悔,怎会赞同此举?尤其对他去酒楼卖艺更是反感,因多是赴私人宴,怕他身不由己,不过终究体他生平也就此一爱好,遂勉为其难许之每月四五回往勾栏献艺,以一偿所愿。
(1)揭短
和风入院,月光照井。
不大的后院内,阵阵狗吠尖利哀怨,惨绝人寰。
墙头影子一晃,便见张人面探出,月光下笑得邪魅:“荀少卿,洗狗呢?”
手上力道加重,荀渺咬牙不言,只是狗叫得愈发惨绝。眼见一盆水又已黑透,荀渺起身端起,前走两步,对着院墙一股脑泼去。
霎时缩头,却无奈墙本不高,加之这半年来你捣我扒,裂口不少,依旧被淋半身。一怒,苏清安收起笑脸,索性跨坐上墙:“荀渺,你好歹也是读书人,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
“对啊!被你吃了。”淡淡一语,荀渺返回井边提水。
墙上人不依不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叫你纵狗行凶,岂知我苏某人是好欺的?此回我尚手下留情,墨汁混浆糊,洗两遍也就好了,再有下回,莫怪我心狠,定然一棍下去吃狗肉!”
“你敢!”荀渺怒目。
“你试试就知道我敢不敢!”墙上人昂首一嗤,摸摸下巴:“时辰不早,荀少卿有这功夫与我费唇舌,不如尽快将狗洗干净,否则一阵郭殿帅回来,见下可不好说。”一垂眸,邪色蹿上嘴角:“且说,不知今晚可还留有气力爬老树,哈哈——啪!”才笑两声,便被飞来一物往脸上打个正着!身子一晃,似觉朽墙也晃了晃,险些摔落。未及恼羞,便听门外熟悉的话音,一惊,拈起那块已然漆黑的抹布扔回去:“好生洗你的狗!”一个翻身下墙,整整衣裳,向门前迎去。
另一侧。
荀渺满心懊恼:都怪前夜醉酒,说些胡话被他听了去,就此不断隔墙讥诮,教人气不过,才放喜福,谁知反中其奸计,实是气煞人!
门声一响,荀渺条件反射般一震,慌措起身,见郭偕进门——或看他一人一狗满身狼狈,顿时乌云覆面。
“阿偕,你……听我说……”荀渺忙解释,却闻听隔墙人声,忽是灵光一闪,气沉丹田,开口高脆:“阿偕,我知我今日又去酒楼饮宴已破规矩,然允诺的钱须给,你让我把这钱送去与苏清安,回来再言,可好?”
言方落,隔墙唐懋修方才还温润的声音顿转冷怒:“你又去酒楼了?”
无声一哂,荀渺志得意满,然转眸见对面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才惊知自身处境,一哆嗦,小声:“你听我说……”
一拂袖,郭偕恨恨:“你倒果真屡教不改,既这般,这家规,便也须改一改了!自今日起,家中钱物皆归置一处,用时先问过我!另则,今后你每月俸禄,我会令人去代领。每日为防急用,与你二十文傍身。”
“什……什么?”荀渺两腿一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文?够什么花销啊!”
“那是你的事!”言罢不再搭理他,郭偕径自进屋。
怔楞许久,仰面一叹,荀渺歪坐下去,耳中,又纳入唐懋修气急的声音:“从今日起,闭门静思一月,哪儿也不许去!明日便吩咐做杂活的小厮婆子暂不用来,一日三餐皆你自行操持,再去市上买回百斤木柴,你给我一一劈完,储着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