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段长涯默默受着,手无寸铁的人们投掷出乏力的武器,如雨点一般砸向他,留下深深浅浅的脏渍,衣襟,袖筒,腰间的系带,披在背后的鬓发,全都沾上了污秽。像是刚刚从泥潭中爬出来。他落脚的地方就在府门正中央,一向干净明亮的青砖石路,此刻变得好像商贾散尽后的闹市集,一片狼藉。
  天极门弟子哪里受过这般屈辱,虽然挨打的是段长涯,可他们的尊严同样遭到了践踏,他们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段长涯却抬起一只胳膊,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同伴,道:“谁也不准出手。”
  一干人咬牙切齿,收起架势,缩回原地,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咒骂声。
  他们平素由段长涯一手训练,早就习惯了听从吩咐,只是,从来没有一道命令使他们如此难受,脚底好像钻了钉子,疼得刻骨铭心。
  不知过了多久,送葬的队伍终于砸够了,终于停下手,质问道:“姓段的,人命关天,你们还打算怎么狡辩?”
  段长涯道:“家父误入歧途,剑走偏锋,犯下罪行,我的确没有什么可狡辩的。”
  “十年前的血衣案,也是你们姓段的干的好事?”
  “的确如此。”
  他承认得坦然,倒令对面的人纷纷愣住。
  众人沉默的时候,柳千突然拨开柳红枫的手,站到队伍前方,指着段长涯的鼻子问道:“喂,你那个老顽固的爹爹是不是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犯了失心疯,竟光天化日地杀起人来。”
  段长涯一怔,第一次将目光落在柳千的身上,可惜只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像蝴蝶似的飘开了。
  “你快说话啊!”柳千跺着脚催促道,“到底是不是?”
  段长涯尚未作答,却听西岭寨的齐顺插话道:“小兄弟,你想得不对,尚且不论昨晚的事,就说十年前的血衣案,证据确凿,策划周详,柳大哥一直追查了十年,才终于抓住一条尾巴,如此阴险的诡计,怎么可能是一时失心之举?况且只采少妇的血,明显是有意而为,谁知是练的什么龌龊的武功。谁知在杀人之前,有没有做过更龌龊的勾当!”
  柳千无言以对,偏偏小孩子的话又没几分重量,就算胡搅蛮缠也未必有用,他只能低下头,在心里悄悄咒骂,骂这个心口直快的齐顺太多事,不仅不解他的意,还要拆他的台。
  他真正的意思是为段长涯开脱,不论怎样,这人救过他的命,总归是个好心人,不论段启昌犯了怎样滔天的大错,总与这个人无关。
  但他也隐约感到了无望,不论他如何呼吁,始终是一场徒劳,段启昌毕竟是段长涯的父亲,老子杀人,儿子又怎能独善其身。
  佛家有业力的说法,幼时他时常听侯郎中提起,只是那些话太过虚浮,太过艰涩,他只当耳旁风一样听过,不曾往心里装。此时此刻,曾经耳濡目染的字句却忽地响起,像一片云从天边飘过,在他的心田里烙下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他想,人生来便被无数根丝线拴着,好像一只木偶,那些看不见的因缘果报在暗中牵动你的手脚,让你升入云霄,飞黄腾达,也让你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可在浩荡的江湖面前,你就像是一滴水,唯有随波逐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市井乞丐,哪个能够真正顺遂心愿,恣意妄为。
  柳千又转向身边的人,用视线拼命恳求道——柳红枫,你帮帮他,你救救他啊。
  可是柳红枫只是沉默着,神情冰冷得仿佛换了个人,仿佛背叛了柳千的期待,与他越行越远。
  柳千死死盯着段长涯,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人群之中有声音道:“姓段的,叫你老子出来,别再躲了,我们要当面卸了他的脑袋。”
  段长涯道:“家父深知罪孽深重,已经以死谢罪了。”
  哪知对面的人道:“你说谎,我看你们多半是将人藏起来,想要躲开风头。我们不会再信你们的鬼话了!”
  “说得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休想再耍滑使诈!”
  “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段启唱出来领罪。”
  段府正厅前方,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声浪所淹没。
  *
  与此同时,段府院内也传来一串紧锣密鼓的脚步声。
  人群被惊动,从尾部开始分开,站向道路两侧,留出一条缝隙供来者通行。来者是四名长工,协力抬着一张矮桌,桌面上用白布覆着,竟是段启昌的尸身。
  后方的喧嚣很快惊动了前方的队伍,常昭回过头,瞧见那桌上的东西,当即露出惊色,立刻将长工拦下,厉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谁准你们妄动掌门的遗躯了,立刻给我抬回去!”
  他的口吻焦躁,全然顾不得礼数。四个长工受了他的责骂,纷纷埋下头,低声道:“我们已经请示过世子殿下,是他准许了的。”
  “准许?”常昭的肩膀因为愤怒而发抖,“掌门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非但不懂得感恩,反倒牺牲他来自保,这种白眼狼的勾当,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极门被人砸了。”长工将头埋得更低。
  常昭还想继续说,却被段长涯从背后拉住,后者对他摇摇头,道:“让他们抬出来吧。”
  常昭一把抓住段长涯的肩膀:“那怎么成?外面一群豺狼虎豹等着,万一他们要对掌门的遗躯动手……”
  段长涯低叹了一声,道:“他们看不见尸身,是不会罢休的。倘若双方再动起手来,遭殃的可是活着的人。”
  常昭不禁怔住,瞪大眼睛打量面前的人。
  段长涯的衣衫上还沾着许多污迹,眉头皱起,眉心抖动,细小的皱纹里仿佛藏了巨大的痛苦。常昭几度以为他会哽住,但他却平静地开口,用劝诫的口吻道:“如今掌门已经不在了,我们得保护其他弟子。”
  常昭无言以对,拳头攥出咯咯的声响,仿佛在代替喉咙宣泄他的心声。
  天极门中,有许多弟子来自官宦之家,但常昭的出身却稀松平常,他是在武馆做杂工时,被段启昌一眼相中,亲自提拔的。他的武艺,财富,地位,皆是段启昌所赐予,因而,他对掌门的感情,也是同门之中最为深厚的。他做梦也想不到,教会他侠义信善的良师,竟在一夜之间沦为残酷无情的凶犯、人人唾弃的恶徒。
  倘若事情出自旁人之口,他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他偏偏亲眼见证了一切。从昨夜到今晨,短短几个时辰,他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噩梦仍在继续,非但没有苏醒的迹象,反倒愈发滑入黑暗深处。
  在段长涯的示意下,四名长工抬着矮桌,一路穿过夹道的人群,在正门前停住。
  段长涯上前一步,躬下腰,将手搭在白布一角,手指好似被胶粘住似的,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停留了片刻。
  然而,周遭视线灼灼,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终于收紧五指,将白布掀去。
  于是,盖在白布下方的尸身便暴露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
  众人的目光立刻胶着尸身上,好似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段启昌的死状毫不体面,身上的伤口勉强用衣衫遮盖,可面庞并没有及时打理过,铁青的面颊上仍残留着青筋凸起的痕迹。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死了两三个时辰,如婴儿似的蜷缩在地板上,末梢的关节处已渐渐浮现出僵硬的痕迹,天极门弟子为了将他摆成平躺的姿势,不得不用上蛮力,在肩颈和四踝处留下一些紫红色的淤痕,和尸斑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好似绸布表面的破洞。
  半晌之后,一个声音道:“这人的确是段启昌不假。”
  没有人反驳这番断言,段启昌的面孔在江湖中家喻户晓,上至朝堂,下至市井,处处留有他的足迹,短短几个时辰内,想用替身来欺瞒众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事发突然,天极门也来不及应对,连入殓的棺木都没有找到,段启昌只能屈尊委身于矮桌,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腐坏。
  这实在是一副诡异的景象。
  对峙的双方,装束打扮截然不同,面貌神采也相差迥异。天极门弟子身着制式统一的白衫,整衣戴冠,背负长剑,面容白皙饱满,但神情却是颓丧的,像是被冷霜打落的花叶,沉甸甸地抬不起头。
  在他们对面,是江湖中的三教九流之辈,大都衣衫褴褛,面目粗鄙,不修边幅,然而每一个都卯足了精神,怒目含恨,来势汹汹。
  生者,死者,无辜之人,蒙冤之人,受害之人,复仇之人,朗朗青空,炎炎旭日,同一片太阳底下,竟有着如此泾渭疏岔,支离破碎的命运。
  往日,形形色色的人们各行其路,或富贵腾达,或贫穷落魄,在贵贱分明、秩序森然的世道上,安于各自的一片天地,彼此间仿佛隔着看不见的铜墙铁壁。
  然而,在这片索然孤兀的岛上,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彻底乱了分寸。
  黑白混淆,强弱颠倒,铜墙破碎,铁壁塌毁。
  每个人都怀着恨,每个人都怀着一股意气与愿望,然而,业力不往一个方向,只是南辕北辙,互相撕扯,将仅存的体面撕扯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
  沉默继续蔓延,常昭已经忍无可忍,他大步走上前,擅自提起白布,盖回到恩师的遗躯上,而后转向对面的人群:“你们看够了吧!”
  他挥了挥手,吩咐四个长工将掌门抬回院内。
  “慢着!”背后有声音将他喊住,“杀了那么多人,还想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便宜你们了吧?”
  常昭猛地回过头,一向斯文谦逊的脸上浮起愠色:“人已经不在了,你还想怎样!”
  喊话的是个壮年男子,胡子拉碴,头发胡乱抓在脑后,额头上挂着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弯下腰,同守在棺材旁哭丧的老头低语一阵,而后抬起头道:“把尸体交给我们处置。”
  常昭愣住了,震惊慢慢转为愤怒:“我师父的遗躯怎么可能交给你!”
  那人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何必穿上这么漂亮的衣冠。”
  “你敢出言不逊——”常昭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人冷笑一声,道:“不逊?我哪句话说错了。段启昌若不是禽兽,怎会做出残害无辜民女的事,谁知道他在动手之前,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方才这位老伯同我讲,想要亲手报杀女之仇,我们身为江湖侠士,当然要圆了老伯的心愿。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常昭终于认出了那人的面目。
  段启昌曾在梁州地界捉拿过一群悍匪,一行十数人,自称鹰旗会,名号颇为响亮,干的却是江洋大盗的勾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来,段启昌率领天极门弟子深入鹰旗会大营,经过艰难一役,将固若金汤的营寨一举击破,将十几个悍匪悉数擒获,送进衙门提审,悍匪身上背负太多人命,大都定罪砍头,只剩下几个罪行稍轻的,被发配戍边。
  眼前这人便是发配戍边的悍匪之一,他额头上那一块伤疤,恐怕是为了遮盖发配时的刺青,特意造来虚张声势的。他不知动用了什么手腕,竟逃离刑罚,重回中原,集结了一群三教九流的地痞流氓,将他奉作鹰旗先生,态度毕恭毕敬,甘心追随。
  与鹰旗会一役,是天极门在武林中留下的名迹之一,那时常昭尚且年轻,初出茅庐,便面对一群乖戾的敌人。这些人劫掠商贾,欺凌妇孺,以杀人施虐取乐,让常昭第一次亲眼见识人心之恶。
  数年过去,这鹰旗先生虽然改头换面,如获新生,但奸诈狡猾的神貌仍与当年别无二致,哪里算得上江湖侠士,哪儿有半点忠义可言。
  想到此处,常昭的怒意更甚,道:“你这阶下囚,不乖乖服刑,却跑到武林大会兴风作浪,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鹰旗先生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阶下囚?你说我么?杀人的明明是你主子,你哪来的脸皮污蔑我的名声,所谓武林正派,都像你一样虚伪吗?”
  话音一落,人群中立刻传出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常昭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索性缄口不言,转而张开手臂,拦在段启昌的遗躯面前。
  鹰旗先生已经来到他面前,用毒舌吐信似的冷腻视线打量他:“识相就快让开!”
  常昭怎能让开,他高声怒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对方冷笑一声,道:“大家伙儿好心替你主子收尸,你怎地还不领情呢?”
  这句话彻底将常昭激怒,他一改方才卑微的态度,愤然拔剑出鞘。
  铮然一声冷响,剑气毫无征兆地撕开了凝滞的空气,也将人群震得纷纷后退,剑锋擦着鹰旗先生笔尖晃过,将后者吓得匆忙闪避。
  短暂的死寂中,只能听见常昭的咆哮:“你们究竟要怎样才满意?!”
  鹰旗先生毕竟奸猾,哪里能用刀剑慑住,他抬手往段启昌的尸身上一指,义正言辞道:“我们丢了那么多人命,可他却死得轻轻松松。就连小孩子也知道这不公平,你们名门正派,做事不是最讲信义么,你不如也找来八个人,替你主子赎命。我们就放过他。”
  常昭愣住了。
  天极门弟子也一齐愣住了,他们虽是同门,但却来自五湖四海,不乏权贵家眷,并不是每一个都像常昭那般忠心耿耿。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段启昌的罪状心怀不满,只是不便直说出口,此刻被敌人挑拨,情绪便像是干柴点着了火,立刻有人高声辩驳:“掌门杀人的事情,我们又不知情,凭什么要我们一起陪死偿命!”
推书 20234-12-02 :师尊不靠谱 完结+》:简介:(入库时间2020-12-02) 晋江VIP2019-11-21完结总书评数:1083 当前被收藏数:4999小徒弟是攻,师尊是受!!!别站错!!!另,文案是以师尊的视角写哒,正文是以小徒弟的视角下笔,作者非攻控/受控(都是我儿子,哪个我都爱)本文攻受互宠,极端攻/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