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赤怜答道:“不必担心,他与金娥在一处。”
  听到金娥的名字,柳千的脸色明显一惊。赤怜瞧准机会,取出一只口袋递到他的手中。
  柳千大诧:“这是我给金娥姐留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赤怜耐心道:“我是她的朋友,我看着她将你准备的点心吃下去,她很喜欢,一直在夸你。”
  “她在莺歌楼么?”
  “不,莺歌楼只有她一个人,未免有些冷清,她在段府的一处偏院,那里更舒服,也更安全。枫公子刚刚将她安顿好,还有些事要办,所以拜托我来接你同去。”
  这一番谎话无凭无据,说出口之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索性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紧密注视着柳千手中的短剑。
  她已做好准备,只要柳千反抗,她便出手,她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制伏眼前的小鬼,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竹院去。
  但出乎她的意料,柳千却将短剑收入鞘中,而后仰起头,咧嘴一笑:“那我们快走吧,我等不及想见金娥姐了。”
  赤怜也露出微笑,道:“好啊。”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柳千不仅天资平庸,脑筋也不够聪颖,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小鬼,几句话便能唬住。
  赤怜暗暗松了口气,脸上摆出一幅亲切的神态,引着柳千离开府衙,临走之前,悄无声息地在门缝中留下一张字条。
  两人离开市镇,往人烟稀少处走去。柳千跟在她身后,一路蹦跳,时不时开口问东问西,大都是关于金娥的话题,赤怜随口搭着,只觉得他聒噪。然而,为了讨金娥开心,她仍竭力保持着笑容。
  竹院渐渐近了,段启昌很快会来等候柳红枫,柳红枫看到信函,也一定会来赴约。解决了柳红枫这个阻碍,便能赢得段氏的信任,成功混入天极门,之后再伺机行动,潜入峥嵘阁,拿到莫邪剑。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活到最后,和金娥一同平安离开瀛洲岛。
  只要能与金娥长久厮守,她甘愿做任何事,冒任何险。
  离开杨柳坡,远处的海面更显辽阔,凝着海看久了,就连大地都在摇晃。孤岛浮在一片沉寂的海中,好似一只飘摇的孤舟。
  但那不过是她在疲惫中生出的错觉,道路仍旧坚实稳固,前方隐约可见一片翠绿的竹林,斑驳的院墙跃入视野,越来越近。
  她的心头涌上一阵暖意,想到金娥看见柳千时幸福的神情,她便被狂喜所填满,忘记了浑身的疲惫。
  但院子里却没有人影。
  赤怜微微皱眉,回过头对柳千道:“金娥怕是在房中歇息了,你先进来吧。”
  柳千却停在门边不走了。
  赤怜耐着性子折回他身旁,低下头,用关切的口吻道:“怎么不进来?”
  柳千却板着脸,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一字一句道:“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吧。”
  *
  赤怜一怔,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声,会错了意,脸上的笑容仍未淡去,柔声道:“你这孩子,累了就说累了,何必要信口胡言。”随即俯下身去牵对方的手,“看到前面的院墙没有,我们很快就到了。”
  柳千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躲开她伸来的手,道:“你的裤脚是湿的,方才一定在海边走过一遭,你的衣服上沾着草浆,方才想必也在树林中穿行过。倘若是柳红枫让你来府衙找我,你何必要去那些地方迂回搜寻?”
  赤怜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用余光暼向自己的脚面,只见鞋根四周果真沾了些裹水的泥沙,再看袖口和衣袂,果真沾有墨绿色的斑点。
  这些琐碎之事,她全然没有察觉,却被一个小孩子轻而易举地看穿。
  “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语调骤然变冷,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是,”柳千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听我的话?”
  “因为我看出你的武功了得,一定不是我能对付的,就算我方才揭穿你的谎话,你也有无数种办法让我跟你走,既然如此,我倒不如直接听你的话,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柳千的声音虽稚嫩,口吻却异常笃定。倒是赤怜难掩脸上的惊色,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他。
  十岁出头的男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色沉着而睿智,临危不乱,全然不像她所估量的那般愚蠢。
  真正愚蠢的人是她自己。
  赤怜心下的焦意更甚,头脑也更加昏沉,像是被棉花堵住喉咙,闷得喘不过气来。她牢牢瞪着柳千,竟忘了他是金娥的孩子,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恨意,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记闷棍,像裹带囚犯俘虏一样带走。
  她强压下心中不快,道:“不论你信或不信,我并不打算伤害你。金娥真心希望你平安,所以我才将你带到这里,我是在保护你。”
  柳千却露出更深的厌恶之色,道:“是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找人来对付我?”
  他的脸色让赤怜更是不悦,冷冷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千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什么意思?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赤怜如梦初醒,浑身骤然一战。
  她终于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来自四面八方,隐藏在沉沉的暮霭中,仿佛涨潮的海水一样稳步逼近,一寸一寸挤掉她脚边的土壤。
  来者数目众多,将院子层层包围,每一个都带着杀气。
  她的脸色终于变了,这次不是出于愤恨,而是出于深深的悔意,她惊讶于自己的愚钝,竟连如此明显的杀意都没有觉察,竟带着本该保护的人,纵身投入圈套之中。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用低哑的声音道:“不好了,金娥有危险。”
  柳千听出她口吻严峻,也终于露出惧色,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些不是你的人么?”
  “不是。”赤怜咬着牙答道,用的力气之大,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柳千大骇:“那来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再答,因为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向外敞开,敌人从黑暗中现身,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缓步向两人走来。
  为首的是赤怜所熟悉的人。
  一个她绝不想再多看一眼的人。
  *
  段启昌在段府前厅徘徊。
  其余下人见他神色严肃,都不敢多嘴,只有素姨迎上前去,问道:“老爷,您用晚膳了吗?”
  段启昌没有回答素姨的问题,却反问道:“长涯还没回来吗?”
  素姨摇了摇头。
  段启昌露出苦笑,用自言自语似的声音道:“是啊,我一直等在这里,我应当是最清楚的,何必还要多此一问,素姨,有劳你了。”
  “哪里的话。”素姨立刻低下头,望着面前的饭菜,饭和菜都还完好无缺地摆着,倒是清苦的茶汤已经见了底,只余下一些碎渣沉淀在杯口四周。
  她一面端起盘碗,一面道:“我再拿去热一热。”
  她的脚步刚刚远去,门外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节奏缓慢,还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咯咯声,显然归来的不只有马匹,还有一驾沉甸甸的马车。
  这是世子南宫忧的座驾。
  南宫忧天生身体虚弱,不喜骑马颠簸,远路大都以车代步,这般矜贵娇弱、如妇人般的习惯,在一群尚武的男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加上他容貌姣好,性情温厚内敛,犹如女子一般,所以天极门上下对他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很难将他视作尊长。
  但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天极门弟子之中本来就有诸多出身官宦之家,敬畏他的身份,并不敢表露出不满,他虽不通武艺,但凭着身份,仍旧进出无碍。他的马车一归,立刻有人上前恭迎。
  南宫忧掀开车帘,跃下马车,缓步往正厅走去。天色有些凉,他披了一件狐裘在身上,将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他停在段启昌面前,瞧见四下并无旁人,才低声道:“掌门,我已经将赤怜和金娥两位姑娘安顿在竹院,您且放心。”
  段启昌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快用晚膳吧。”
  南宫忧在桌旁坐下,看着一桌色状完整无缺,凉了又热的饭菜,便把刚刚拿起的筷子放下,抬头问道:“您也还没吃吧?”
  段启昌摇了摇头,道:“不必在意我,我还不饿。”
  南宫忧的脸上却写着十足的在意,问道:“启昌兄是不是有烦心事?”
  段启昌微怔,不由得望向对方,他已不记得上次南宫忧与他以兄弟相称,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
  他与南宫忧相差十岁有余,一方有家主掌门之位,另一方有世子皇亲之名,因而在人前总是互相恭敬,在私下也算不上亲密。本来南宫瑾过世后,两人间的维系也就断了,只是段启昌与世间大多男人不同,十年未动过再妻娶的心思,深情之名满誉江湖。因而亡妻的弟弟也一直如段氏自家人一般,时常在门中出入,为他分忧解难。
  十年来,他在南宫忧面前总是无法摆脱心中愧疚,所以从不敢要求对方什么。然而今日被敬作兄长,承下对方的关切,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亲切之感,索性在对面落座,长叹道:“唉,说不烦心是假的,骗得过外人,却也骗不过自家人啊。贤弟若是有意,可愿陪我饮上一杯?”
  “当然,”南宫忧当即起身,“我给启昌兄斟酒。”
  两人将仆佣都差遣开,单独留在前厅,借着温酒吃了一些菜饭,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南宫忧看了眼天色,终于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动身去竹院会柳红枫了?”
  段启昌却道:“在出发之前,陪我去阿瑾住过的院子里走一走吧。”
  *
  十年以来,南宫忧并未进过这间院子。
  段启昌也深知这一点,一面踱步,一面介绍道:“这些个屋子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里面的陈设我没有动过,长涯也没有动过,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花木也每日都有人照料。这棵松树是当年阿瑾亲手栽下的,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就像长涯一样……”
  南宫忧抬起头,微微眯眼,借着暮色打量面前亭亭如盖的松树,曾几何时,这棵树苗只有竹竿粗细,树皮也光滑细嫩,现如今,树干上的纹路深刻而清晰,好像一条条干涸的水流,淌过这片物是人非的土地。
  他在花栏旁边停下来,望着角落里一片突兀的空地。
  段启昌觉察到他的视线,解释道:“哦,这里曾经种了槿花,只可惜没了她的照料,难以为继,不仅再没有开过花,而且纷纷枯萎。我只能将枯株移走,把土地空了出来。”
  槿花一日自为荣。它不像松柏那般坚韧,那般宽厚,愿意包容世间的悲喜冷暖,不改苍翠。它只是兀自怒放,兀自凋零,绝不会将多余的怜悯施舍给人世。
  南宫忧偏过头,看着段启昌苍老而疲惫,满是愧疚的脸庞,终于换了个温柔的口吻,道:“十年前的旧事,启昌兄便不要再提了。”
  段启昌在他的宽慰下抬起头,唉声叹道:“唉,我是不想再提,但旧事却不会放过我。”
  “您的意思是?”
  “柳红枫,我已料到他的身份。”
  南宫忧挑起眉毛:“哦?敢问他是何方神圣。”
  段启昌再一次垂下视线:“当年血衣帮所掳来的娼妓之中,有一个姓柳的娘子,性子至为刚烈,听侯郎中说在采血之时,她一直挣扎到最后一刻,断了气方才屈服……”
  南宫忧皱眉,十年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夜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当时从地下密室传出的尖声嘶叫,与眼前空山中清幽的虫鸣声融为一体。
  清水能够洗濯鲜血留痕,可时光真的能够洗去过往的罪孽么?
  段启昌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南宫忧终于明白,他将自己唤到此处,并不是出于愧疚,更不是出于亲情,只不过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无从纾解罢了。
  果不其然,段启昌再一次说起了旧事,明明南宫忧早已心知肚明,可他仍旧再一次付诸于唇舌:
  “贤弟,我想你也知道,段氏的祖上在西域天山极寒之巅苦修,历经数代,终于开悟御剑之道,创立天极剑派,正因为他们将生命奉献于武学,天极门才有今日的成就。然而剑终究是伤人夺命的戾器,天下至高至强的剑术并非人人都能驾驭,辅以修行的心法终究反噬了先祖的身体,蚕食他们的心智神魄,他们之中最优异的一个反被剑所制,变得暴戾嗜血,甚至残杀亲族,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含恨而亡。”
  南宫忧点头附和:“这我知道,当初您对我坦言相告,我都记在心里。”
  段启昌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长叹一声,接着道:“段氏历代皆为此而烦恼,虽然沿承先祖的武学,开山建派,但也害怕狂血的种子在段氏子嗣中生根发芽。后来先父亡故,将段家的基业交付给我,我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毕生只育有长涯一子。长涯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才学甚至远远凌驾于我,从他幼时起,我便隐隐担忧,没想到他在十岁那一年,真的遭遇了那样的事……”
  南宫忧凝重答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一天。”
  一个倒霉的强盗闯进天极门的宅院,却被一个孩童阻拦……当大人们听到骚动,将段长涯拦下的时候,那强盗已被割了耳朵,半边身子都是血,若是大人来晚片刻,他恐怕连命也保不住了。
  南宫忧一直记得他神志错乱,指着十岁的孩童,不住地呼喊“魔鬼,魔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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