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段启昌的声音近乎颤抖,难以为继。南宫忧转而在他肩上轻拍,宽慰他道:“启昌兄,我们都明白你的苦心,长涯的狂病并不是你的错,更何况王姐乃是南疆苗裔之后,就连父亲都相信她天生有着净秽的血脉。”
  言至此处,段启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道:“正是这样,若非如此,我怎么敢求她为段家诞下子嗣。我希望能够涤清先祖的血脉,却没想到还是为她招致不幸,是我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
  南宫忧凝着对面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嘴角一点一点扬起,却又被他迅速地压下去。
  他的语气仍旧温润如常,道:“你对姐姐一片真心,她一定不会记恨你的。”
  段启昌没有看到他的神色有恙,仍旧埋头自说自话:“是啊,是啊,是我对不起她……为了她,我一定要将长涯保护好。现在有人想要重翻当年旧账,想要加害长涯。长涯那孩子心性单纯,不懂得提防,我须得保护他才是。”
  南宫忧道:“今晚您便能见到柳红枫了。”
  段启昌道:“是啊,很快了。”
  南宫忧接着问道:“若是见到柳红枫,不知您有什么打算?”
  段启昌缓缓抬起头,道:“贤弟,你说我若是对柳红枫坦白当年罪状,再竭力补偿他,能否平息他心中的怨怼……”
  南宫忧一怔,随即摇头道:“万万不可啊,我们并不知道柳红枫的底细,怎能妄自揣测他的心思,他若是纠缠不休,将丑闻传到江湖中,天极门的名声又该如何?那西岭寨不也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江湖名门,可是您看安广厦如今的落魄下场,您也不想将一个破败的家业交给长涯吧。”
  段启昌显然被戳到痛处,深深皱起眉头,露出矛盾痛苦之色。
  南宫忧接着道:“况且十年前的事,除了你我,还有晏家的家主也知情……”
  段启昌浑身一震,顾不得礼数,露出怒容,提高声音道:“那我又能怎么办?!纸是包不住火的。”
  南宫忧的神色仍旧冷静如常,一字一句道:“只要将火熄灭就好了。”
  段启昌颇为惊讶地望着他。
  南宫忧接着道:“已经十年过去,纸是一张旧纸,火也是一缕残火,只要埋进土里,便不会有人知道。”
  段启昌沉默良久,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对柳红枫动手?”
  南宫忧点头道:“当年您心怀恻隐,姑息了血衣帮,可结果呢,这些年他们仗着有官府相护,在江湖中肆意作恶,为祸无辜百姓,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局面么?那些三教九流之辈,根本不懂何为侠,何为义,这些年天极门四处行侠仗义,立下功勋无数,足以抵除当年的罪状。如今借势除去几个奸恶宵小,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段启昌久久不语,但神色显然有所触动,南宫忧也不急,在沉默中耐心等候。直到前者再一次开口:“当年我一时心急,才听了那庸医的鬼话,犯下伤天害理的大罪,我不能……让我的弟子再去作恶……”
  南宫忧微微一笑,道:“那么,让别人代为出手如何?”
  段启昌一怔:“你的意思是……”
  南宫忧接着道:“薛玉冠也在瀛洲岛上,而且也在追寻柳红枫的踪迹,恐怕是为了追回庸医留下的罪证。他的手下在擂台上蒙受羞辱,正对柳红枫恨之入骨。只要把消息送到他的耳朵里,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只要让他们鹬蚌相争,今晚一过,那团小小的火苗还用得着包么。”
  段启昌再次沉默,少顷过后,叹道:“没想到血衣帮和柳红枫都在瀛洲岛上,这实在是天意使然啊。”
  南宫忧在心底冷笑一声,嘴上却附和道:“是啊,是天意助我。只要挨过今晚,长涯便会平安的了。”
  空旷的旧院里,一阵晚风行过,松针在枝头抖了抖,发出令人胆寒的窸窣声。
  *
  竹院之中,空气仿佛一张紧绷的鼓皮。
  紧张感从白刃上来,雪亮的剑刃上银辉熠熠,这纯粹而灼目的光辉自古闪耀至今,为血肉之躯镀上坚不可摧的铠甲,为卑若尘埃的蝼蚁插上一跃冲天的翅膀。剑——它是照耀人伦、除恶扬善的神灵,同时也是饱饮鲜血、吞噬生灵的魔鬼。它是人的造物,瑰美而乖戾,不为天地所容,从执起它的那一刻起,凡夫俗子便要交付出自己的灵魂。
  什么样的灵魂,会造就什么样的剑。
  薛玉冠的剑,毫无疑问是丑陋的。
  与过往不同的是,他不再悉心掩饰自己的丑陋面目,他推开门,从黑暗中走出,他的模样令赤怜大为震惊,他的脸庞却全然没有了周正秀美,鼻子以奇异的角度歪向一旁,像是从高处坠落,摔断了鼻梁似的,五官被鼻梁牵动,各自扭曲,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狰狞之气。
  任谁都能看出他受了很重的伤,可他非但没有去医治,反倒潜伏在竹院深处,等待着斥剑饮血的机会。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卑劣性情,他将别人的不幸看得比自己的平安更加重要。他不能够发光,便要将别人手里的灯烛砸烂,将世界一同拖入泥沼。
  他的心尖很小,所以才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里,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拥有诸多簇拥。这世上的光明常常隔遥相望,阴霾却与阴霾相互依存。受薛玉冠笼络的人便聚集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恭候夜晚降临,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狂欢。
  他们共同的名字叫做血衣帮,今夜,血衣帮所有的成员都集中在这间院子里,都和薛玉冠一样,为复仇雪耻而来。
  但赤怜只有一个人。
  赤怜不敢贸然转身,只是略微偏过头,低声道:“小鬼,你先走吧。”
  柳千一怔,仰头问道:“那你呢?”
  “跟你没关系。”赤怜冷冷答道。
  柳千没有作答,倒是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怎会没关系。一出好戏即将上演,可不能让贵客离席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正是来自薛玉冠,赤怜毫不掩饰神色中的憎恶,瞪着对面那张丑陋的脸,厉声道:“我可从没邀请过你,是谁让你们来的?”
  薛玉冠讪笑一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将身边的小友抓得紧一点,他若是走了,我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着摆了摆手,让背后的随从走上前来。
  赤怜的呼吸骤然一滞,她分明看到那人将金娥劫持在手中,用刀尖抵着白皙柔弱的脖颈。
  颈上已渗出血痕,那人脸上的笑容愈发令人作呕。
  然而,金娥像是并未察觉自己处境似的,口中不住央求道:“你们要对小千做什么,你们不要伤害他,他是无辜的……”
  “你这衰婆娘还有力气管别人么?”薛玉冠冷笑一声,用手帕塞住金娥的嘴。
  金娥一面摇头,一面挣扎,结果只换来两个耳光,一通踢打。哀鸣的闷哼声从肿胀的唇中传出来,听上去格外凄切。
  赤怜浑身发抖,怒不可遏:“薛玉冠!你若胆敢动她,今夜你们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哎呀,我真是害怕极了。”薛玉冠答道,可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不过我留这半老徐娘也没什么用,还给你也无妨,只是你要将身边的小鬼看牢了,不然我怎么见得着柳红枫呢。”
  赤怜咬紧牙关,微微转过身,趁身边人还惊讶的功夫,迅速抬起一只手,搭上对方颈侧的命脉。
  “你——”柳千先是一惊,很快沉下声道,“你方才还说不会害我,现在就反悔,你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赤怜皱眉,心下涌起一阵焦躁,劫持柳千并非她所愿,但她更不能枉顾金娥的安危。她只能低声命令道:“你别乱动,我不会害你。”
  薛玉冠却冷笑道:“小鬼,你真敢听信她的话么?你不如问问她把柳红枫带到哪里,给他下了怎样的毒?”
  柳千又是一惊,眼一横,将质询的目光投向赤怜。
  赤怜没有答,只是移开视线,兀自沉默。
  薛玉冠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道:“她不愿意讲,我便替她坦白了吧,是她亲自给柳红枫灌下蛊蛾之毒,这毒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孩子家怕是不懂得,你只消知道你敬爱的枫公子在红帐里,叫得比配种的畜生还要欢,真该让你亲耳听一听,长长见识。”
  柳千先是露出怒容,但片刻过后,竟沉下神色,道:“你的口气倒不小,但还不是被打歪了鼻子,一脸狼狈,可见你的本事连畜生都不如。”
  薛玉冠脸色一变。
  柳千接着道:“你技不如人便只会使阴招,在女人小孩面前耀虎扬威,我看畜生都比你要脸!”
  薛玉冠难掩震怒,目光迅速转向赤怜,命令道:“让他给我闭嘴!”
  赤怜顿了片刻,往金娥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加重手上的力道。手指发力,顺着柳千的脖子划过,往颈侧的大穴上摸去。
  就在这时,柳千暴起,竭尽全力挣脱她的手,而后拔出腰间的短剑。
  这短剑正是金娥赠予他的那一柄,也是他在院子里舞过的那一柄。他使出浑身解数,纵剑高高跃起,往赤怜的头顶劈斩而去。
  但赤怜只是轻微侧步,便避开了他的攻势。
  柳千扑了个空,刚刚落地,便觉脚下一滑,硬生生吃了一记扫堂腿,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刚倒了一半,又被对方拎住后领口,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短剑从柳千手里滑落,被赤怜踢出很远。
  赤怜将柳千的手反剪在背后,牢牢禁锢着,柳千终究只是个小鬼,失了唯一的兵器,力气和技巧都敌不过对方,只能徒劳地踢打挣拧,消耗力气。赤怜忍耐了片刻,见薛玉冠怒意不减,只得抬起另一只手,往柳千的颈后重重地击了下去。
  这一击正中要害,柳千顿时像松了绳的木偶似的,两手一垂,两眼涣散,口中再也发不出声音。
  薛玉冠终于露出笑容,拍了拍手,道:“我说是一出好戏,果然不假吧,”说着偏过头,凑到金娥的耳畔,“你好好看清楚,这才是赤怜的真面目,你真的指望她会带你去世外桃源么。”
  金娥的脸颊涨得彤红,像是彻底放弃了似的停止挣扎,一双眼睛怔怔地望向对面的人。
  那双眼中曾经饱含深情与喜悦,如此却被苦涩的泪水填满。
  赤怜不敢再多看一眼,然而,即便避开目光,她仍听到金娥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每一个孱弱的音节都有了意义。失望,怨怼,憎恶,诅咒——像是一支支利剑射向她,将她的心凿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她不过想在乱局中护得一人周全,如此简单的愿望,为何竟比登天还难。
  *
  赤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周遭的状况。这间院子本是段氏所有,依照她与段启昌的约定,天极门会派人在附近把守,一旦柳红枫前来,便回府通告。可是,四下并没有天极门弟子的踪迹,反倒尽是薛玉冠的人马。
  薛玉冠的队伍虽然声势浩大,但武艺并不精明,多年来仰仗官府的纵容,才得以四处作恶,若论实力,断然不是天极门的对手。
  如此推断,血衣帮能够占据竹院,一定少不了天极门的纵容。
  是段启昌将她出卖了。
  她恨自己一时糊涂,轻信了所谓武林名门正派的信誉,眼下,她便要为自己的武断决策付出代价。
  她望着薛玉冠的脸,道:“你的目的是胁迫柳红枫,既然如此,你将金娥放开,我便把柳千交给你。”
  薛玉冠却连连摆手:“女侠未免太抬举我了,这小鬼武功了得,我可招架不住。还是你帮我将他看牢了吧,谁让女侠你是我血衣帮最可靠的老朋友呢。”
  这话刻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刻意说给金娥听似的。
  金娥徒劳地摆头,被手帕塞住的嘴巴里仍旧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赤怜不敢看她一眼,脸色比方才还要阴沉。
  薛玉冠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狞笑,笑容将他的脸牵得更加歪斜:“不过我看这小鬼的腿脚很是灵便,待会儿若是清醒过来,免不了又要逃跑,不如你帮我挑断他的脚筋吧。”
  “你——”赤怜面露惊色,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竟会歹毒到如此地步。
  “你若是不知道怎么做,我可以给你做个示范。”薛玉冠不紧不慢地说完,目光移向金娥的脚。
  他身边的随从立刻拔刀出鞘。
  冷冽的铮鸣声钻进金娥的耳朵,使她抖得更加厉害,本能地挪动脚尖,试图躲藏,然而,她又能躲到哪里,她落在薛玉冠的手里,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住手!你敢动她!”赤怜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
  薛玉冠做了个停下的手势,让随从把刀悬住,而后转向赤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你先请。”
  赤怜垂下眼,看着半是昏迷,人事不省的柳千。
  她与这小鬼素不相识,更没有感情可言,只不过是为了金娥,才要将小鬼护住,眼下的现实却容不得她兼顾左右。想要救金娥的命,她便没有别的选择。
  赤怜弯下腰,拾起方才柳千掉在地上的短剑。
  短剑虽然朴实无华,却是金娥亲手赠予柳千的珍贵信物。金娥并不会使剑,她就像是飘到剑刃上的鸿毛一样孱弱,她将唯一的护身之物赠予自己不能相认的孩子,只望他在孑然飘零的命途中,在难以尽数的坎坷与孤独面前,至少拥有一片小小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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