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薛玉冠果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陶醉于眼前的场面,仿佛端坐在审判席上的君主,终于将背叛者押解在堂前,抛却尊严,放弃抵抗,灵魂堕入卑微的泥尘,像烧尽的炭火渐渐熄灭。他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孤岛上,他的权力堪比神明。
  只是,他忘了另一个人。
  一个无足轻重,除了充当诱饵之外毫无价值的小鬼。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赤怜身上,被甩到一旁的柳千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被重击后颈带来的眩晕麻痹了他的知觉,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为了摆脱颓境,他不惜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鲜血淌入唇舌,辛腥的味道终于使他渐渐清醒。
  他趴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体,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看到赤怜抬起手中的短剑,瞄准金娥白皙的脖颈。
  那明明是金娥赠予他的礼物,他怎能坐视它成为夺走金娥性命的凶器。
  他忽地找回了力量,愤怒犹如洪水一般充盈四肢百骸,他用尽浑身的力气,蹬着脚下的地面,像暴起的野兽一般,向赤怜冲过去。
  包括薛玉冠在内,众人都被他的举动惊住,谁也没想到他竟在此刻醒来,血衣帮里终于有人回过神,上前试图拉扯他,然而他先一步付诸行动。张口对准赤怜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四肢百骸,只要能化作武器,他便要利用。不论姿态如何丑陋,他也全然不在乎。
  赤怜也露出惊色,手臂被冷不丁地咬住,短剑也跟着滑脱。柳千比她的反应更快,趁她松懈的功夫,一把将短剑夺过,拿在手里。
  他接过剑,就像接过一只烫手山芋。薛玉冠的怒火立刻转向他,道:“制住这小鬼!别让他跑了!”
  “谁说我要跑了!”柳千大喝一声,纵剑而起,竟瞄准了薛玉冠的方向。
  电光火石的一击,终究因为剑法太过稚嫩而被对方躲开。剑锋擦着薛玉冠的左肋而过,迫使后者踉跄地退了几步。
  短暂交手的功夫,血衣帮的成员已纷纷回过神来,距离最近的一个拔刀往柳千身边而去,眼看就要追上他的背影。
  再次出乎众人的意料,一直跪地不起、神色迷乱的金娥竟站起来,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了那人的腿,就像是蚂蚁拖拽着比自己大出几倍的石头一样,吃力地拖住那人的脚步。
  那人咒骂了一声,回身抬脚将金娥蹬开,但这片刻的功夫已足够柳千施展。
  薛玉冠站稳脚跟,即刻拔刀出鞘,准备抵抗接下来的一击,但下一刻,他却觉腰间一轻,原来柳千竟像猴子一般,在方才错身而过的时候,将赤怜的毒囊从他的身上偷走了。
  柳千自始至终都很清醒,毒囊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在薛玉冠的刀落下之前,他回过身,竭尽全力将毒囊掷向赤怜。
  “你的宝贝还给你——!”渝西渎加。
  青涩而洪亮的孩童的声音,如流星划过,照彻夜空,令赤怜如梦初醒。
  柳千见她仍旧怔着,再一次喊道:“别发愣了,快想法子救人啊!”
  话音未落,薛玉冠的刀已经高高提起,往柳千的肩膀处落去,眼看就要劈中目标。而柳千为了将毒囊还给赤怜,已竭尽全力,身体失去平衡,无法回避,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从天而降。
  赤怜浑身一震,从地上抓起一捧干土,竭尽浑身力气,掷向薛玉冠的眼睛。
  在这小鬼的影响下,她竟也使出了小鬼才会用的招数。
  薛玉冠是贪生怕死之徒,尤其忌惮赤怜的毒法,饶是一把无害的沙土,仍使他本能地做出回避的动作,柳千抓住对方的片刻松懈,一记鲤鱼打挺,从刀下逃了出来,逃到赤怜身边。
  “闭上眼睛。”赤怜低声道,扬手扔出了真正的暗器“落九天”。
  烟气蒸腾,浓郁的白雾迷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赤怜只觉得头晕目眩,非得用内功闭气,才不至于受到这毒雾的影响。她在一片混乱中抓住柳千的手臂,试图挽救这个小鬼的性命,但柳千却挣脱她的控制,道:“我要去救金娥姐!”
  没等她做声,小鬼便闭紧双眼,卯足蛮力,不顾一切地向人群中撞去,小小的身体如投石炮弹一般,将手忙脚乱的血衣帮众撞开,硬生生地撞出一条路来。
  而后,他微微睁开眼,咬牙忍住毒雾侵蚀的痛苦,拉起支撑在地上那一双无助的手,道:“金娥姐,跟我走——”
  他竟将金娥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金娥、赤怜、柳千,三人终于聚在一处。
  赤怜于迷雾之中奋力揽过金娥的肩膀,而金娥奋力拉着柳千的手。
  赤怜深知“落九天”的效用并不能够持续太久,这须臾的功夫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即刻带着两人从雾中抽身,打算往门口的方向拔脚,
  然而,金娥却拉住她,急匆匆地凑到她耳边道:“内院,内院有一道暗门——”
  金娥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院子最深处,。
  赤怜不禁一怔,在她的记忆中,内院只有高墙矗立,并无出口,倘若走错了方向,她们便再也没有第二次逃生的机会。
  ——要不要调头?
  在她迟疑的功夫,柳千已率先转过头,摇身变成了队首,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
  赤怜被柳千用微弱的力量扯着,竟无法反抗,不意间便跟随他而去。
  前方是一片茫茫迷雾,敌影重重,使人望而生寒,可柳千的步伐却出奇的平稳。饶是如履薄冰,可他仍旧对前路满怀希望,笃信不疑。
  赤怜实在不懂为何这小鬼的信念来自于何处,她习惯孤独,生性多疑,所以她实在无法采纳金娥这般绵软的建议,更不敢将生命托付其中。
  她看不见的路,柳千却看得一清二楚。
  血衣帮咒骂着在迷雾中搜寻,院子很小,留给他们的时间很少。
  柳千见状,低头从地上捡起石块,往院门口的方向扔去,投掷的轨迹紧贴地面,扫过附近的杂草,留下一串窸窸窣窣的响动,听上去与脚步声颇为相似。
  投石过后,他便拉紧金娥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血衣帮众循声而来,大都追往门外,而柳千却穿过前院,钻进正厅的大门。
  正厅之中不乏桌椅屏风的陈设,刚好可以用来躲避。三人小心翼翼地躲开来自背后的视线,先后穿过房间,终于来到内院。
  金娥在慌乱中捡起衣裳,披在身上,勉强将羞耻的身体盖住少许,也为自己找回一丝温度。赤怜偷偷瞥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像是在黑夜尽头瞧见了一丝黎明的晨曦。
  ,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温暖的光。
  是方才差一点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光。
  在这样一道光面前,赤怜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怪物,一条阴冷粘腻的毒蛇,她全然不敢看金娥的脸,仿佛那不再是她昼夜思慕的脸庞,而是一面冰冷无情的镜子,照出她的软弱,她的卑劣。
  内院一片静谧,略显荒废的院落笼罩在昏沉的夜色中,靠近墙边的地方有翠竹生长,与墙外的竹林交相辉映。金娥抬手一指:“门就在竹林后面,我方才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时看到的。”
  三人立刻往竹林奔去,沿着狭窄弯曲的小径走到尽头,将半人高的杂草拨开,果真看见一扇生锈的铁门,门面与墙面一样覆了一层青苔,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出口。
  柳千迫不及待上前去拉,却拉扯不动,原来门闩上挂了一只旧锁。
  这锁是铁制的,温度很凉,他的手握上去,手指哆哆嗦嗦,很快又松开了。这一松懈使他心下紧绷的弦骤然弹开,余下的力气也像倾杯之水似的,瞬间流了个干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呼吸。
  金娥立刻上前,轻抚他的肩背,手上动作极尽温柔。这片刻之间,脸上竟露出十足幸福陶醉的神色。
  赤怜去对付那一把锁,锁已经很陈旧了,用蛮力不易破坏,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她索性从毒囊中取出一根细针,沿着边缘的锁孔插进去,左右试探。她并不精于此道,只能凭着手上的感觉摸索。
  她感到手底的冷铁微微松动,发出细小尖锐的吱摩声,只消一点……再接近一点,她便能撬开这扇门,找到起死回生的路。
  但她的心思太过投入,竟未注意到身后迫近的威胁。
  血衣帮之中,竟有一个人寻到了内院。
  那人已穿过空地,步入竹林前方愈发狭窄的小径。他的步伐有着习武之人惯常的轻巧与从容,细若无声。与脚步声相伴的还有一丝冷冽尖锐的声音——是锋刃上有风拂过时留下的微鸣。
  宣告死亡的鸣响。
  柳千还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赤怜则全神贯注地对付门锁,并未留意这异样的气息。
  金娥竟是第一个听见的。
  声音穿透肺腑,冰冷沉重足以撼动灵魂,但又急迫得像是战阵前的鼓擂,在顷刻间便迫近极处,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在金娥过往的生命中,有多少苦难都是迈着同样的步伐降临,残酷而精准,干脆利落地切断所有希冀与美好,将她抛在漫长岁月里,独自肝肠寸断。
  过往的每一次,她都在沉默中埋头承受。
  但这一次,她站了起来。
  她的同伴尚未觉察到她的动作,而她将好容易拾回的褴褛衣衫从肩上飞快褪下,攥在纤细的十根手指间。
  在冰凉的夜风中,她再一次袒露出伤痕累累的,饱受摧残的,肮脏卑贱的,妓女的身体。
  她将衣服揉成一团,牢牢攥在手里,而后不顾一切地冲出竹林。
  来人与她在转弯处相遇,猝不及防接下她的冲撞,仰面倒地。而她跨坐在男人身上,将手中的衣服狠狠压向男人的脸,用布料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男人身形魁梧,摆头挣动时,动作凶猛如虎,他很快发现袭击自己的不过是一个孱弱的女人,登时怒目圆睁,抬起脚来踢踹金娥的小腹。
  金娥使尽浑身解数,但怎么也压不住那一具强壮暴戾的身体,她索性放弃保护自己,只是一味地压下全身的重量,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手腕上,一刻不松地堵死了那人的嘴。
  ——不要出声,不许出声!
  她赤裸着身体趴伏在男人的身上,用着往日里伺候男人的、耻辱放荡的姿势,歇斯底里地反抗着命运的鼓擂声。
  鼓擂阵阵,争斗却在沉默中进行。男人几乎踢断她的肋骨,而她手上的力气也在剧痛中渐渐松懈。男人伸长手臂,将掉在身旁的刀柄拿起,高高举向半空,刀尖如蜘蛛一般爬上她的肩胛。
  咔嗒一声——是锁芯崩解的声音。
  赤怜终于打开了门,在狂喜中回过头,却愕然发现金娥与一个男人扭打在一处。那人已将金娥掀到一旁,但金娥仍旧用力捂着他的嘴,教他发不出声音。
  一把刀穿过金娥的后背,从前胸伸出,半截刀刃是鲜红的,淌着淋漓的血。
  赤怜几乎大叫出声,眼前的天地像是在一瞬间炸开,化作一片火海。她不知用了怎样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没有叫出来。
  她冲上前去,将指间的毒针狠狠扎进男人的眉心。
  毒针上沾着苔藓的浆液与冷铁的锈蚀,当然还有她精心调配的戾毒,男人浑身一僵,眼睛古怪地翻动几下,眼中顿时蔓出一片血丝,手脚也随之抽搐。
  赤怜掐住他的脖颈,直到他的喉咙深深凹陷,紫色的纹路从眉心蔓延到颈侧,他才彻底不再动弹。
  赤怜杀死了敌人,然而,时间却不可能回溯到前一刻。
  她不过只是晚了片刻。
  柳千也终于爬起来,带着受惊的神情望着青砖石上淋漓的鲜血,口中不住唤道:“金娥姐,金娥姐——雁序”
  赤怜俯下身将金娥的残躯抱起,搂在胸前,而后转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小鬼,低声命令道:“走!”
  三人一起越过那一扇陈旧的铁门,步入更加幽深的竹林。
  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在面前延展。


第十五章 千秋月
  柳红枫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头顶陌生的景象使他心惊,出于本能想要坐起身,但却不甚扯动伤口,引来一阵剧烈的撕痛。下一刻,他的肩膀便被一只手按住,压回到枕上。
  “躺下别乱动。”
  段长涯的声音有些生硬,和方才噩梦里所听到的语声别无二致,这人的声音总是如此平淡,缺乏变化,若想要了解他,便只有亲眼去看一看他的神态。此时此刻,他的神态中没有噩梦里的癫狂与暴戾,反倒很是沉静。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比平时柔软一些。
  夕阳的角度又下沉许多,几乎已经没入地平线,窗外的光影瞬息万变,像是一杆笔在天地间恣意涂抹。
  身下的床单很干净,透着淡淡的药草味,柳红枫很快发现这味道并不是从别处,而是从他自己身上透出的。
  他浑身的血污已被段长涯擦干净,不仅如此,上半身的伤口也涂抹了伤药。段长涯正坐在床边,身旁摆着药钵,显然还没有完成工作,只是发现他从昏迷中醒来,才暂时停下手。
  “我……”柳红枫试图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渴难耐,像是被一把火烧得冒烟。段长涯见状,当即起身端来一杯水,而后将手垫在柳红枫脑后,试图将对方的身体撑起来。
  指尖触碰到颈后的皮肤时,柳红枫的肩膀突然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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