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段长涯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手臂僵在半途,不知该进该退。但但后者已经用自己的力气撑坐起来,伸长脖子凑上前去,嘴角碰到杯沿。段长涯慢慢抬起手,让水流进柳红枫的喉咙里,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把滴漏在对方胸前的水珠擦拭干净。
  柳红枫察觉到自己的胸口也是赤裸的,盖在一层薄薄的被单下,像是要散架似的,虚弱乏力。
  在清水的浸润下,他干咳了几次,终于重新找回声音,问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还是莺歌楼。”段长涯答道,“另一个房间。”
  他追问道:“我睡了多久?”
  “很短,只有一会儿功夫,大约是被伤药蜇醒的。”段长涯答道,见对方皱起眉头,又开口补充,“伤口总要处理,我也没别的法子,你姑且忍一忍。”
  柳红枫倒吸了一口凉气,贴着胸膛的被单还是冷的,显然落在他身上没多久,在那之前,他恐怕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对方的眼底。
  他迫不得已追溯起那段迷乱而不堪的记忆,想到自己耽于欲求,丑态毕露的模样,他便感到一阵焦躁,语气也变得刻薄:“段少爷可真是体贴入微,叫我怎么消受得起。”
  段长涯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心情不好,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罢了,”他立刻否认道,“我在你面前出的丑已经够多了,不想再丢人现眼。”
  段长涯叹了一声,道:“枫红,我从来没觉得你出过丑。”
  柳红枫没有说话。
  大约是感到言语苍白,段长涯索性倾身凑到对方身前,捧住对方的脸颊,将自己的嘴唇凑过去,索求一个亲吻。
  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睫毛上有金色的余晖跳跃,神色专心致志,换了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断然无法拒绝这样一张端正姣好的脸。
  但柳红枫不是普通人。
  柳红枫露出牙齿,咬住他的嘴唇。
  段长涯愣了一下,唇上留下两个齿印,和些许意料外的刺痛。不论身体有多强健,但他的嘴唇仍旧是柔软易伤的,很容易便被咬出痕迹。他无奈地睁开眼,望向咫尺外的罪魁祸首,而后者用挑衅的目光迎向他,像是在刻意惹恼他,要他远远离开似的。
  但他也不是普通人,他非但没有走,反倒再一次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捏住柳红枫的下颚,以免再一次遭到对方毒口,而后压低肩膀,吻住对方的嘴角。
  与红帐中的激烈侵蚀相比,他此时的动作几乎像是蜻蜓点水,细致入微,小心翼翼,仿佛将他吻住的人当做手底操持的利剑,凭借聪颖无双的天资和悟性,摸索着一寸一寸向唇心处挪移,将对方的身心一并降服。
  柳红枫终于没有再啃咬他,而是张开一丝缝隙迎合他的侵入。他并没有侵入得很深,舌尖安抚似的绕着圈,手也绕到对方的脑后,插进散乱的披肩长发,停在脖颈处,轻轻揉捏。
  直到柳红枫再也不会因他的触摸而战栗,僵硬的后颈在他的手底软下来,虚弱地枕着他的掌心,他才终于满意,卸下力气,向后撤开少许,抵着对方的额头,柔声道:“方才只是为了解毒才冒犯,没有别的意思。”
  柳红枫的身体已经擅自投了降,嘴上实在不想再输一次,积攒满腔的郁火化作一句恶狠狠的抱怨:“那是因为被按在床上折腾的人不是你。”
  段长涯眨了眨眼,道:“你若是喜欢,下次也可以折腾我。”
  柳红枫直翻白眼:“段少爷这般尊贵的玉体,哪能随便让我玷污了去。”
  段长涯道:“都是一样的血肉皮骨,没什么不能的。”
  “你现在答应得好听,到时候可别后悔。”
  “在关乎你的事上,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柳红枫彻底无言。
  段长涯见对方陷入沉默,又补充道:“不过要等你痊愈之后,现在乖乖躺好,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叫人说不清是有情还是无情,辨不出是安抚还是号令,只是兀自清澈地淌过喉咙,没有半点遮掩。
  柳红枫怒火无处可落,终于悻悻地褪了去,乖乖平躺回床榻中,任由对方为自己清理余下的伤口。
  段长涯一面压紧他的腰,一面在下身的伤处仔细敷药。
  还是很疼。
  疼痛如潮水般上涌,堵在喉咙难以纾解,柳红枫不知怎地,就抬起一只脚,踹着对方的胸口。力气不大,但也不留情面。
  段长涯只是摇了摇头,抱住他的脚踝,从胸前挪开,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落在自己的膝上,用五指轻轻禁锢住。
  脚上被那三个无赖轮流践踏过,脚趾红肿未消,大片皮肉被蹭破,深深的割痕深处几乎露出苍白的骨色,饶是洗净了淤血,伤口仍旧触目惊心。
  段长涯的手指拂过这一只伤痕累累脚面,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像是伤都落在自己身上似的。
  柳红枫从未如此被人悉心照料过。
  更何况是被不共戴天的仇人照料。
  这般陌生的温存叫他更加烦躁,对他而言,身体被侵犯算不得什么,不过血肉皮骨受些折磨,断了破了,等它愈合再生就是。但心魄被侵犯却是始料未及的,段长涯以温柔为剑,轻而易举将他的防备击溃,就算在被敌人严刑拷打的时候,他也从未感到如此彷徨无措。
  身体可以陷进泥沼,涂满污秽,但心魄却容不得折损。
  倘若心魄坏了,他便真的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剩了。
  *
  柳红枫终于放弃抵抗,不再折腾,任由段长涯随心所欲地料理自己。
  段长涯也很满意,像是用沾水的亮石打磨心爱的利剑似的,悉心打磨着柳红枫的伤口。
  柳红枫转而环顾别处,直到发现这房间中的陈设实在乏善可陈,才收回视线,盯着一片昏沉中飘摇的床帐,问道:“血衣帮的人都在何处?”
  段长涯埋头答道:“随薛玉冠一同逃走了。”
  “哦。”柳红枫发出一声轻叹。
  “血衣帮作恶多端,将你重伤至此,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段长涯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
  柳红枫并未领会这番誓言,转而道:“你知道这些年血衣帮得了官府的纵容,才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尤其常常对孤苦无依的女子下手。”
  “这我知道。”
  “官府的纵容背后,可能有武林名门的授意。”
  段长涯短暂沉默,但很快抬起头,望着柳红枫的眼睛道:“父亲过往或许是做错了,但往后只要在我的管辖之下,天极门便绝不会姑息血衣帮的恶行。”
  柳红枫也看着他。
  这番话若是从任何一个旁人口中说出,听上去都像是义正言辞的假话,空话。
  但段长涯不会说谎,柳红枫比任何一个旁人都要清楚。
  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行人从街市上行过,声势颇为浩大,从莺歌楼里都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有人高声质询道:“你们看,这是不是少主的坐骑。”
  柳红枫道:“我猜是段府派人来找你了,许是有要事。”
  段长涯从床边站起,道:“我去看一看,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走。”
  柳红枫望着他道:“你该走便走,不必管我。”
  段长涯却摇头道:“我很快就回来。”
  柳红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脚步也很快远去,但他身上那独特的、干净但强烈的汗水的味道,却一直萦绕在柳红枫的周遭,和药草的气息混在一起,挥之不去。
  柳红枫独留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被对方压在身下的感受,混乱却鲜明,像有一支笔在他的眼前疯狂涂抹,抹出一片凌乱不堪的图画。
  攥紧了拳头,忍耐着尚未愈合的伤口所造成的痛苦。
  段长涯很快回来了,看到他的样子,脸色立刻一沉,在他身边蹲下,道:“还疼么?”
  柳红枫没有回答,只是问:“那些人有什么事?”
  “倒也没有急事,只是父亲唤我回去,说有话要嘱咐。”
  柳红枫心下一紧,脸上却佯装出无事的神情,道:“你没随他们同去么?”
  “我让他们先行回去复命了,我稍后再归不迟。”
  柳红枫催促他道:“你一个世家少主,总呆在这青楼红帐里与我苟且,传出去未免名声不好,你还是走吧。”
  段长涯怔了怔,抿进的嘴唇缓缓释开,像是用无声的表达来代替叹息似的,而后他用与平时颇有不同的声音答道:“生在名门世家,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红枫不禁一惊,他分明听见段长涯的口吻难得地起了波澜,像是藏在深深水底的礁石终于在水面上方袒露出一角,他问道:“你不喜欢你现在的身份?”
  “谈不上喜恶,身在其位自当担负其责。只是有时候……”段长涯的语气又一次变得沉郁,眉头也皱了起来,“倘若能够了无拘束,自由驰骋,快意恩仇,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就像你一样。”
  柳红枫轻笑出声,笑意之中带着苦涩:“我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被人绑在青楼里,喂了难以启齿的媚毒,扒光衣服侮辱,你竟还羡慕我?”
  段长涯凝着他,眼中似有万般思绪,最终却只是简单答道:“我看出你虽然痛苦,却并没有后悔。”
  柳红枫呆然地望着对方。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这个人的心,在恍惚间明白这人为何会对自己心动。他看出这孤傲的身影背后的孤苦,傲与苦,仅有一字之差,差在是否低头屈服于天命。而天命叵测,大道无情,举目皆是深渊,段长涯就像是立于深渊中的孤峰,除了不断向上之外,根本无处可去。
  这样一个孤独的灵魂,自然而然地被柳红枫所吸引。
  可惜他所倾慕的人并不是柳红枫,只不过是一张精心装扮的面具罢了。
  明明如愿以偿,但柳红枫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愉快,心下反倒空虚难耐,事到如今,就算他明白段长涯的心思又有什么用。箭已在弦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停下脚步。
  段长涯是他寻找十年的仇人,他要将这个人,连同段氏的荣光与威名一同毁灭,彻底葬送在灰烬中。
  他突然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无法再做出面具一般的神情,他垂下视线,自嘲地冷笑一声,道:“你看出什么,我虽然不后悔,但我也……”
  下一刻,一双手臂毫无征兆地将他抱住。
  段长涯倾身趴在他的身上,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带着颤意收紧,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抱歉,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不会有下一次了。”
  与平时不同,饱含深情的沉郁声线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每一个起伏的音节都在撼动他的心魄。
  柳红枫只觉得胸口发闷,浑身的酸楚都在这拥抱中蒸发殆尽,只留下一句空空如也的壳子,在这短暂温存的顷刻,身心都被侵占,填满了对方的味道。
  在他的面具揭开之后,曾经的温存会不会化作一团火,将他烧成灰。
  他毫无来由地低声道:“小涯涯,不如我们一起逃跑吧。”
  “嗯?”段长涯露出一瞬的错愕。
  “就是私奔的意思,”柳红枫将嘴唇贴在他的耳畔,接着道:“只有你和我,我们逃到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谁也认不出我们的脸,记不住我们的名字。”
  段长涯的微微摇头,道:“你又在异想天开了。”
  柳红枫不理会他,只是用梦呓般的声音接着道:“你听到回川的水声了吗?我们跳进去,一直游,游到大海对面的仙山中去,叫谁也找不到我们,你想不想去?”“山”“与”“三”“夕”。
  段长涯并未回答是或否,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反问道:“你为什么想逃跑?”
  柳红枫浑身一僵,鼻子根处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涩意。
  ——因为我就快要死了,因为你所笃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因为十年前的亡魂即将苏醒,要拉你为我陪葬。
  ——因为这世界上的恶是除不尽的。善却是孱弱的火苗,撑不过漫漫长夜。
  他说不出口。
  *
  柳红枫换了个轻松的口吻,一面轻抚段长涯的肩背,一面贴在对方耳畔道:“不为什么,我只不过痴心妄想一番,过过嘴瘾罢了,谁让我已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
  段长涯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一双浅淡的眸子在柔情蜜意的熏染下,隐隐泛起水光,显得格外深沉,又格外鲜明灵动。
  浅淡的发丝顺着两鬓垂下来,有一些落在柳红枫的脸颊两侧,无意识地轻轻骚弄着。
  他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要俯身索吻似的,可他只是抬起一只手,拨开对方脸上属于自己的头发,而后将指肚按在对方的唇上。
  “省着点力气,少说几句胡话吧。”
  “你这人还真是薄情寡性,”柳红枫嘟起嘴巴,唇瓣抵着对方的指肚微微翕动,虽是带着反抗的意思,可留下的触感却是温热柔软的,“明明方才都强占了我,现在又要说风凉话。”
  段长涯微微一怔,道:“抱歉,下次会让你更快活的。”
  迟到的吻终于落在嘟起的唇上。
  柳红枫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任由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填满,直到段长涯终于撤开,大口呼吸,嘴角还带着一片湿漉漉亮晶晶的水痕。
  “下次是什么时候?”
  “等你伤好的时候,今夜你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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