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去段府?”
  “是。”
  “我可不去。”柳红枫只是摇头。
  段长涯露出诧色:“为何不去?”
  “不是还要追查血衣帮的下落么?”
  “我来追查,你需要休息。”
  “不行。”柳红枫还是摇头,“我还有别的事。”
  说着,他将伏在身上的肩膀轻轻推开,然后掀开被单,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将团成一团的衣衫重新裹回原位。这过程并不轻松,他被疼痛反复捶打撕咬,拼命忍住呻吟声。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鞋子套回脚上,满是伤痕的脚底重新踏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段长涯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露出和方才不忍的神色,仿佛伤痛烙在自己的身上。直到这人踉跄了走了几步,身子剧烈一晃,眼看就要跌倒,这才上前一步,搀住他的肩膀。
  “究竟什么事?”段长涯的口吻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柳红枫抬起头,道:“我还要找小千,那个小鬼还没到一个人过夜的年纪,我要是不在,他非得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他在哪里?”
  “我跟他约好,在府衙会面。”
  “府衙?”段长涯一怔,随即眺向窗外,看了一眼几乎已被夜幕吞没的天色,而后抿起嘴唇,陷入沉默。
  “生气了?”柳红枫挑起眉毛,在咫尺外审视着对方的脸色。
  段长涯迟疑了片刻,从喉咙深处泄出一丝叹息,而后道:“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带你私奔,一定会把你关起来,绝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柳红枫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凝着段长涯的脸颊,嘴角慢慢扬起,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小涯涯,你这么引诱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面对这人一如既往的胡话,段长涯罕见地没有接应,而是翻了个白眼,而后沉声道:“走吧,我陪你去找小千。”
  “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劳少主。”柳红枫装腔作势地答道,顺势松开对方的手,再一次迈开脚步。
  脚底的疼痛积攒到了极处,反倒渐渐平复,不再有知觉,他心下大喜过望,不由得加快了步速。谁知刚刚接近门边,腰间被冷不丁地扯住,而后身上一轻,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腾向半空。
  罪魁祸首还能有谁。
  段长涯竟从后方袭来,不由分说地揽过他的肩背与腰侧,捞进臂弯中,将他稳稳地横抱起来。
  “慢着!你干什么!”柳红枫大惊失色,“放我下来!”
  段长涯的脸色却依旧如常:“帮你省点力气,对你我都好。”
  柳红枫惊道:“力气是省下来了,可我还要脸呢?!”
  段长涯反问:“要脸?你要过吗?”
  柳红枫:“……”
  段长涯健步如飞,转眼便已经走到院门口,入夜后的街上间或有行人经过,看着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横抱在怀里,从青楼中稳步走出,纷纷投以诧色,在看清段家少主那一席标志性的白衫后,更是啧啧称奇。
  饶是脸皮厚如柳红枫,也终于感到一阵不自在。
  “小涯涯你学坏了,一点都不温柔体贴。”
  “是你自己非要找罪受。”
  “是啊,跟着你就是自找罪受,我决定不同你私奔了。”
  “悉听尊便。”
  柳红枫很是愤恁,恨不得当场趴在这人肩膀上,恶狠狠地咬一口,咬到血肉模糊,伤痕永远不会愈合为止。但他又没法真的咬下去,只能咬紧了自己的牙根,而后不情愿地伸出手臂,抱住对方的脖子。
  从天极门牵出的良马就拴在不远处,段长涯将柳红枫扶上马背,而后自己翻身跨坐在对方身后,两只手拉起缰绳,将那瘦削高挑、摇摇欲坠的身子圈进自己的臂弯中,策马前行。
  柳红枫不得已地靠在段长涯的肩窝里,两人背腹相贴,来自对方胸口的温度如同烙印一般,印在柳红枫的肩胛上。
  那温度是如此鲜明,如此令人眷恋,像是要将他所有的决心都融化成一滩水似的,像是一旦烙下,便一辈子都无法抹除似的。
  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囚禁了谁。
  柳红枫答不出,他只能随着马背一同颠簸,感到对方的呼吸时不时地洒在自己的颈间,暮霭深沉,前路苍茫,这一条漫无边际的崎岖的路,仿佛真的连着茫茫沧海,连着水波凛凛,连着水雾对面时隐时现的仙岛,连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净土。无忧无虑的未来,一生一世的承诺。
  在这段安静得只有马蹄声的路途上,他依偎在心上人的臂弯中,像是把一生一世的幸福都耗尽了。
  骏马终于在府衙边停下脚步。
  然而,府衙中却是一片死寂,黑暗在寂静中蔓延,像一团阴云似的,笼罩在观者心头。
  柳红枫不等段长涯搀扶,便快步走到门边,一面唤着柳千的名字,一面推开大门,而后,他看到一张新鲜的字条从门缝中飘落。
  他的脸色顿时一白:“小千有危险!”
  *
  夜色冰凉,山风化作一只贪婪的野兽,不断吞噬着人间的温度。
  金娥的生命也在消逝,血从她背上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上留下红色的痕迹,每隔几步便有一滩,明确地昭示出三个人的去向。起初,柳千还试图用土掩住血迹,后来发觉血迹太多,实在杯水车薪,也只能放弃了遮掩行踪的念头。他多希望这时天降一场大雨,可惜天不遂人愿,夜空朗澈得能看清云朵背后的月亮。
  浅淡的月光下,金娥的肤色苍白入纸,她陷在赤怜的臂弯里,就连吐息都透着痛苦。像是有人在用锯条切割她的嗓子似的。
  柳千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攥得发白,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发问道:“金娥姐她怎么样,还能撑住么?”
  赤怜没有作答,她的眼底布满血丝,神情犹如死灰,看上去甚至比重伤之人还要绝望。
  柳千不再发问,只是默默地拨开林中的杂草,在密集的翠竹杆之间穿行,漫无目的、却又飞快地向前走。
  夜幕彻底降临,林中的空气愈发阴冷,金娥也抖得愈发厉害。赤怜将外衫褪下,披在她的身上,却仍旧无法止住她的战栗。
  柳千终于不忍再袖手旁观,快步凑到赤怜身旁,道:“我们得找个避风的地方,我看那边有一处岩洞,我们先去那边吧。”
  赤怜凝向柳千,半晌过后,终于点了点头。柳千也迎上他的视线,只觉得此刻这人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充满艰辛,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要花上巨大的力气,她看起来恨不得将自己化作一尊雕塑,如此,便能够将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便能够永远怀抱着臂弯中的人,直到天荒地老,永远不必再分离。
  柳千还年轻,年轻的心尚未品尝情爱的滋味,尽管如此,他依旧能感到赤怜神色中深刻的绝望,她的眸子仿佛变成一片无底深渊,将周遭的一切往黑暗中拉扯。
  他所发现的避风所也是一处深渊,毗邻山崖,向内凹陷,在夜幕中辨不出岩洞深浅,也看不出更远处的情形。但眼下三人别无选择,只能在此处暂时委身歇脚。
  赤怜贴着岩壁走了几步,直到凉风被挡在对面,灌不进来,这才把金娥放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小臂上,而小臂则撑着冰凉的石面。
  “金娥,金娥,你看着我,千万不要睡过去——”
  在赤怜的接连不断呼唤下,金娥终于微微张开眼睛。然而,她的眼仁已经发灰,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凌厉的刀还插在她柔软的身体中,从背心一直穿透至胸前,就像洞穿一张薄纸似的。
  血仍旧源源不断地淌着,在她身下汇成一滩。这血淌了一路,此刻已如一条濒临枯竭的河川,载着她的生命漂泊,辗转,随波逐流,最终中断在半途,没能到达她所企盼的天涯海角。
  赤怜的手握住了刀柄,但却一动也不敢动,带着余温的血渗进她的指缝,使她备受煎熬,片刻过后,她终于松开五指,手臂颓然垂落。
  柳千的眼里涌出两行泪水。
  年轻的大夫心知肚明,除非神灵破格垂怜,否则就算天下第一的神医出手救治,也无力回天了。
  可天地无情,又怎会怜悯一条卑微的性命。
  两人各自沉默着。这时,金娥却缓缓地张开口,翕动的嘴唇吐出微弱的声音:“小红,是你么……?”
  被唤道名字的人浑身一僵,立刻答道:“是我。”
  金娥的嘴角慢慢向上扬起,细微的动作却花费了很大力气:“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小千……小千也没事吧?”
  柳千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泪水抹去,而后凑上前答道:“金娥姐,我没事,我好得很。”
  金娥的目光本已濒临涣散,但触到柳千的脸时,又奇迹般地聚在一处。不仅如此,她无力垂落的手臂竟也找回了一丝力气,缓慢地抬高,竭尽全力伸向柳千的方向。
  柳千怔了一下,立刻用双手将金娥颤抖的五指捧住,止住她如枯枝败叶似的颤抖。
  赤怜在对面注视着他,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困惑的神色。
  他一定不明白,为何一个谋面不久的陌生女人会对自己如此挂心。
  赤怜转而望向金娥,金娥的眼里竟闪着涟涟泪光,泪水像是荒滩上的清泉,水势细小而疲惫,濒临枯竭。她拼命流泪的样子,实在叫人不忍卒看。
  柳千并不知道,这个陌生女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赤怜几乎要替她将真相说出口。她从前不愿与小千相认,是因为心怀顾忌,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但金娥却先于赤怜开口,道:“小千,谢谢你救我……谢谢你送我的点心……”
  柳千怔了一下,答道:“救你是应该的,送你东西也是应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金娥舒展眼眸,用堪称温柔的口吻呢喃道:“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我才不是。”柳千拼命压下语气中的哽咽,“师父常说我生性乖僻,所以娘亲才不要我的。”
  金娥微微一怔,立刻道:“怎么会呢,不论你的娘亲是谁,她一定是个顶糊涂的笨蛋,竟然会抛弃你这样好的孩子……”
  柳千仍是摇头,摇得比方才还要厉害,他紧紧闭着眼睛,可豆大的泪珠仍从眼缝中涌出,落在金娥的手背上。
  在晦暗的夜色中,眼泪泛着微光,宛若河底的鹅卵石。历经水流冲刷,晶莹剔透。【】
  金娥的手指轻轻抽动,从柳千尚且稚嫩的掌心伸出,宛如初生的幼苗,像是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轻轻反握住柳千的手。
  她接着道:“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也当过母亲,我说的准没有错……”
  柳千也终于睁开眼,透过模糊的雾气凝着她,道:“金娥姐,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金娥怔住了,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她的动作是那么艰难,就像是在凛冽的寒风中点起一盏灯,火苗反复被吹熄,而她反复地尝试,最终才得到一捧聊胜于无的微光。
  “嗯。可惜……可惜我不能再照顾他了……”
  柳千哽咽出声,金娥却带着微笑道:“好孩子,不用难过……不用为我难过……把眼泪……留给你身边更爱你的人……好好待他们……”
  “嗯。”柳千用力点头。
  金娥凝着他,缓缓地松开五指,让他的手从掌心滑出,就像放飞一只蝴蝶似的。
  柳千将视线从金娥身上移开,往赤怜的方向暼去,低声道:“我去看看外面的状况。”
  赤怜点头应允,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在走到几步开外时,他的肩膀剧烈抽动,吐出一串低沉压抑的哽咽。
  *
  直到柳千走出视野,金娥的神色才终于放松下来,她将视线转向一直沉默的赤怜,道:“小红,多谢你帮我保守秘密……”
  赤怜低下头,怔怔地望着她,埋藏心底的疑问几乎滑到嘴边:“你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小千?”
  金娥的睫毛颤动,眼眸垂落,用纤细得近乎梦呓的声音道:“我不想让他难过。”
  “可他明明也记挂着你。”
  “所以,才更加不能告诉他……”
  金娥忽然睁大了眼睛,眼中噙着一汪残泪,在清冷的月色中漾起一片微光,所有的不甘,不舍,酸楚,痛楚……都裹含在其中,像是终于不堪重负,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两条晶莹的痕迹。
  赤怜没有再问下去,这样一个濒临枯竭的灵魂,已经禁不住更多拷问。
  金娥缓缓地抬起手,想要触摸咫尺外的人,但手臂只抬到一半,便虚弱地垂落。她只能张开嘴唇,呢喃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难过,但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
  “你何必要对我道歉,”赤怜打断她的话:“你没有做错,是我对不起你。”
  金娥一怔,摇头道:“没有的事……我知道你一向对我最好。”
  在她摇头的时候,颈后凌乱的碎发蹭到赤怜的手臂,柔软的触摸却堪比刀尖割刺,令赤怜露出痛苦之色:“……我方才差一点就杀了你。”
  金娥并未表露出半点惊讶,只是答道:“我方才也很想死在你的手里,总好过被他们折磨。”
  赤怜一怔,很快又皱起眉头,道:“我只是想要霸占你而已,我……”
  金娥再一次对她摇头,道:“小红,你真傻……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我的命交给你,生死随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又何须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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