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古代架空]——BY:闻笛

作者:闻笛  录入:12-03

  即便是西岭山尖锥似的冰雪,也从使他感到这么疼,这么冷。
  *
  清晨的天光变得很快,风将空中团簇的云朵吹散,变作棉花大小的颗粒,颗粒又积卷成长长的云带,像纸条似的卷着边,金色的朝阳在背后穿行,时而暗,时而明,好似跨过一道一道坎。
  晏千帆抬头望天。
  他多羡慕这无畏无惧的太阳,悬于高天之上,拨云开月,畅行无阻。可他却被困在泥泞的人世间,连眼前一道小坎儿都越不过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们陆续往剑池走去,而晏千帆蹲在上山的过道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衣衫不整,裙子破洞,头发凌乱,浑身沾满泥土,他的模样实在比落魄老妇还要潦倒。有过路者看不下去,弯腰在他面前丢下一两个铜板,他也不谢,甚至懒得看人家一眼,只是翻着一条死鱼似的白眼,怔怔地望着头顶湛蓝的天。
  直到一个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
  火红的影子。
  晏千帆不大情愿地眯起眼睛:“你是谁?”
  那一团影子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反倒慢条斯理道:“在下柳红枫,奉晏庄主之托,前来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兄长的名讳,晏千帆更是不悦,冷冷道:“用不着,你走吧。”
  柳红枫仍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你不走我走。”晏千帆站起身,抖了抖发麻的腿脚,迈开步子。
  柳红枫却顺着他前进的方向挪了挪,刚好拦住他的去路。
  再躲。
  再拦。
  晏千帆终于不堪忍受,瞪着他质问道:“你能不能别挡我的路。”
  柳红枫耸肩:“说实话,我也不想同你这般臭脾气的小少爷打交道。”
  “那你还自讨无趣。”
  “可惜我是受人之托,实属无奈,不论你乐不乐意,我都非得保护你不可。”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保护我的本事。”
  晏千帆话毕,忽地抬掌袭向柳红枫的脉门。
  *
  柳红枫匆匆闪过,一面道:“晏少爷,这里不是擂台,你与我当街动起手来,未免有失颜面。”
  晏千帆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颜面都是我大哥的,我的脸早就丢光了,还怕什么。”
  “你倒有自知之明。”
  柳红枫连让三招,已经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只得驱策内力抵在指间,绞住晏千帆的手腕。
  两人都未持兵刃,只是徒手拆招,意不在伤人,但针锋相对时的火花并未削减分毫,毕竟没有外器助力,单纯比拼内劲,靠的是一等一的真本事,若是输给对方,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一个红衣青年,一个蓬头老妇,就这样当街推拳换掌,较量起来。
  很快,便有过路人为之驻足,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不过外行人至多只能看个热闹,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察出分寸之间所藏的玄机。两人却得旁若无人,各自铆足十二分的力气,身形交叠变幻,叫人眼花缭乱。
  柳红枫起先只守不攻,意在摸清对方套路,晏千帆则一路突进,不留情面。柳红枫一面与他角力,一面道:“你这拨捻挑刺,居然使的是枪术手法。”
  晏千帆挑眉道:“是啊,难道我不能使枪术吗?”
  柳红枫道:“晏家世代以铸剑为业,家传的功夫都是剑术,你倒是与众不同。”
  晏千帆道:“因为我在西岭寨长大,学的自然是西岭寨的功夫。”
  柳红枫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心里念着西岭寨,可西岭寨却已容不得你。”
  “你怎么知道!”晏千帆心下大动,手上也跟着一滞,柳红枫抓住他松懈的罅隙,化拳为掌,沿着他的手底往肩颈处推去。
  晏千帆被逼退半步,柳红枫的两指已突至眼底,径直锁向咽喉。
  无刃胜有刃。
  出乎柳红枫的预料,本是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被晏千帆出其不意地闪开,后者趁势拉过对方的手臂,犹如长枪挑肩一般,自下而上地锁死了柳红枫的退路。
  好扎实的功夫!
  柳红枫卸下力气,坦率低下头道:“看来是我输了。”
  “你故意让我,”晏千帆仍旧颓丧着脸,“你方才若是快上一毫半厘,我便断然没有反击的机会。”
  柳红枫摇头道:“你多虑了,不是我让你,而是我今日刚刚伤愈,这一毫半厘的速度是快不上来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谦虚。”
  晏千帆打量着对面的人,这时,周遭的路人的议论也灌入他的耳朵:“那不是昨日抢尽风头的柳红枫么,怎么当街跟一个老妇比武,而且比还输了,丢不丢人……”
  柳红枫仍是一脸淡然,充耳不闻,晏千帆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才占了你的便宜,这次就算我们平手,我不与你计较,你快走吧。”
  柳红枫没有走,只是歪着脑袋望着他。
  “干嘛?”
  “看来你并不是安广厦口中所说的卑劣鼠辈。”
  晏千帆脑袋轰的一声:“你听见我们说话了?你到底跟了我多久?”
  柳红枫的目光扫过他的头脚:“你这身装扮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妇孺的队伍里平白跑了一个,你以为真的没人发现?”
  晏千帆心下光火,赌气似的别开视线:“不管怎样,我与你打了平手,我不需要你保护。”
  柳红枫却道:“这江湖里,有的是单靠武功解决不了的麻烦,倘若武艺高强便能所向披靡,那段家的少爷也不会……”他的话锋一顿,像是觉察到自己的失言,立刻改口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总该明白个中道理,你这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只会让晏家陷入两难的境地。”
  晏千帆闭口不语。
  柳红枫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问道:“你饿了没有?”
  “啊?”
  “你的兄长怕你挨饿受苦,特地让我给你捎带荷花酥、海棠酥、龙须酥、金枕酥……”
  “不用了,”晏千帆皱着眉头打断对方的话,“我不想吃。”
  柳红枫面露笑意:“我就知道你不需要这些玉食珍馐,所以我一块也没有带出来,全都丢给我家小鬼饱口福了。”
  晏千帆:“……”
  柳红枫不慌也不恼,只是淡淡道:“我虽然抢了你的吃的,却也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你又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而且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若是信我,我这就带你去看。”
  “……我才不去。”
  柳红枫微微一怔,随后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背影一副云淡风轻。
  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着慢着——”
  他回过头,刚好瞧见晏千帆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跟上来,黑着一张脸道:“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柳红枫露出笑容:“当然行。”
  “那你走慢点,”晏千帆咬牙切齿,“没见我穿了这身衣裳,走路好似乌龟么?”
  *
  柳红枫引着晏千帆找到的,竟是一家办白事的丧铺。
  丧铺位置偏僻,四下空旷,门前有一间不小的院子,两人进院的时候,石工师傅正拿着凿锥,蹲在一块石头前,沿着朱墨勾勒出的痕迹,一板一眼地篆刻。
  石工的手法伶俐,凿出的声音短促而整齐,凿下的石屑落在他的身边,像雪似的堆叠在一起。
  晏千帆定睛去看,朱墨在石上所写的俨然是冯四的名字,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柳红枫替他说道:“我拜托这位师傅,为四叔打了一座墓碑。”
  晏千帆呆然地望着对方:“你认得四叔?”
  “并不认得,但他是个勇敢仗义的人,饶是死于非命,也应该留下名字。”
  晏千帆先是露出喜色,很快又垂下头,道:“可是安大哥不会允许我为四叔立碑。”
  柳红枫道:“那么就不要说是你立的,我已拜托店里的伙计将刻好的墓碑抬到山上,若是有人问题,便说是钦佩四叔的侠义之举,所以慷慨相赠,你看怎么样?”
  晏千帆凝着柳红枫,一路上紧绷的眉眼终于释开,半晌过后,竟下低头悄悄抹了一把泪,而后抽动着肩膀道:“……柳大哥,多谢你帮我,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人。”
  柳红枫:“……”
  丧铺里的人早就瞧见这双打扮怪异的男女,此刻又听见哭声,纷纷凑到门边,扒着门框看个不停。
  柳红枫觉察到身后热烈的视线,索性勾起嘴角,将一只手搭在晏千帆肩上,故意提高声音道:“好妹妹,不用跟柳大哥客气,柳大哥不是说过一定会保护你的吗?”
  晏千帆的脸又绿了。
  *
  离开丧铺后,柳红枫将晏千帆领进一间馄钝铺。
  饶是摆出一副铁骨铮铮,大义凛然的样子,但一闻到馄饨的香味,晏千帆顿时两眼放光,折腾了一早晨,他早就饥肠辘辘,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柳红枫将冒着白雾的大碗推到他面前,又夹了满满一盘小菜到他的碗里,笑盈盈道:“好妹妹,慢点吃,别噎着。”
  晏千帆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不大情愿地拿起筷子。
  久违的质朴味道在口中化开。
  自从回到铸剑庄后,晏千帆的餐桌上永远有鱼有肉,然而,面对精烹细雕的菜肴,他却只觉得乏味难咽,反倒今日这一碗连汤带水的馄饨,将他丧失许多天的胃口重新勾了回来。
  碗是最便宜的黄泥碗,筷子也是最廉价的糙木筷。
  西岭寨的日常餐食也像这般朴实无华,许多人围在一张大桌旁,端着糙米面饭,紧张兮兮地等待肉菜出锅。冯广生常常同他抢食,两人为了争一块带皮的烧肉,恨不得把身家内功都使出来,安广厦通常在一旁冷眼观看,美其名曰承让,实则等待两人两败俱伤后,再捡拾渔翁之利。
  热腾腾的馄饨滑过喉咙,晏千帆的鼻根又是一热,匆匆埋头扒拉筷子。
  柳红枫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待他将一大碗馄饨吃下肚,才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
  “你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吃个饭都差点掉眼泪,以为我没看出来么?”
  晏千帆大惊失色,争辩道:“是你这汤水太烫舌头。”
  柳红枫望着他道:“男儿落泪并不丢人,性情直爽也不是坏事,你有什么难处,与其自己闷在心里,不如跟我说一说,也省去我胡乱猜忌的功夫,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晏千帆撂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反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就告诉你。”
  这个直来直去的二庄主,实在比他的兄长晏千帆好对付得多。柳红枫也不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发问:“你先说说为什么安广厦不准你祭拜四叔?”
  晏千帆露出愁容,道:“因为我贪生怕死,在危难面前做了不义之事。”
  “危难?你是说安广厦勾结外戚的案子么?”
  “勾结外戚纯属无稽之谈,”晏千帆激动道,“不论你信与不信,西岭寨是被冤枉的。”
  柳红枫道:“我暂且信你的话,只是,那个案子与你有何干系?我听说你早就返回铸剑庄了。”
  晏千帆四下看了看,而后压低声音道:“只是晏家的说辞罢了,西岭寨遭人陷害之后,我们都
  没能幸免,我同安大哥一起进了天牢,只是晏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跟我长相相近的人,买通狱卒将我替了出来。”
  柳红枫面露诧色:“是晏庄主的主意?”
  “除了大哥还能有谁呢,”晏千帆苦笑道,“大哥趁我的身份尚未公之于众,找来一个无辜之人为我顶罪,将我救出天牢。起初他并没有将真相告知于我,我以为自己能够重获自由,是因为西岭寨冤情得雪,所以我一直等着官府的消息,没想到几日后,等来的却是安大哥被判处极刑的噩耗。”
  “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柳红枫感慨。与。熙。彖。对。读。嘉。
  “西岭寨因为这个案子,在一夜间没落衰颓,晏庄主这么做,”
  晏千帆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晏家的名誉,我不怪他。可是我堂堂男子汉,却要别人替我顶罪赴死,以后我在江湖中还如何抬得起头。虽说消息没有走漏,但西岭寨的兄弟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安大哥被官府押走,如今看到我独自安好,怎会猜不到个中缘由,他们原就不待见我,如此一来,更将我当做出卖兄弟的叛徒,所以安大哥才不肯见我。”
  柳红枫伸出手臂,越过狭窄的桌台,轻轻拍了拍晏千帆的肩膀:“也实在是难为你了。”
  晏千帆抬起头,凝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忽地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柳大哥,我的事情都说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柳红枫眉毛一挑:“你这是要赶我走么?”
  “哪里的话,”晏千帆笑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正事么。”
  柳红枫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有礼貌,可惜我的正事就是保护你,是晏庄主委托段掌门交给我的任务。”
  “段掌门?你要拜入天极门吗?”晏千帆露出惊色,“啊,我差点忘了,你赢下昨日的擂台,还救了安大哥一命,现在也是瀛洲岛上的名人了。”
  柳红枫道:“只是侥幸罢了,方才我已败给你一次,已经见识到你的厉害,今日你要代表铸剑庄登台守擂,说不定几日后,我们还要再做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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