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裴笑了,指腹似无意般蹭过那不让写。
福南音身子又一抖,却紧咬着下唇不发出一丝声音。他别过脸,露出了半截红透了的脖颈。
李裴忽然感到一阵燥热,他总是低估这人的倔强和毅力。眼看人不上当,他便打算不再逗他,正要上手帮福南音泻火,耳边却传来一声闷哑,还带了丝委屈。
“忍……不住,让我……”
越说声音越小,“求……求求你了……”
……
福南音最后仍是没忍住,弄了些声响出来。
尧光在外面听到了,当即便要进来,却又被他主人死死挡在了外面,声音因为窘迫都高了几分。
这位国师大人在旁人面前极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李裴一边拿帕子擦净了手指上的粘稠,一边饶有趣味地望着福南音,却冷不丁撞上了那双三分羞七分恼的眼中。
“……”
原本想要弥补昨夜过失的李裴身上又添了一条新的罪状,情况雪上加霜。
马车狭小的空间中弥漫着暧昧过后的气味,时刻提醒着李裴方才究竟做了多么禽兽不如之事。福南音有些脱力地躺在软垫上,还不忘恨恨地瞪上李裴一眼。
等在外面的尧光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那封密件出了问题,为防后面的中原禁卫听到,特意压低声音用漠北话问了一句。
李裴皱了皱眉,将那张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字条捡了起来,只是看完后,面上的表情却是一变。
福南音打发了尧光,转头便看到李裴这副神色。
手上还拿着那张用漠北文写的密报。
他有些意外,“你看得懂?”
李裴否认,“半蒙半猜。”
李裴方才并非装模作样,他的确不懂漠北的文字,起初也没看懂那密报上写了什么。只是在领兵攻打漠北的几个月里,倒是审了不少那边的细作俘虏,也学着能听懂几句话。
直到他在营帐中收到福南音誊写的那两份议和书。
一份汉文,一份漠北文,他在闲暇时将这两份手书不知看了多少遍,不自觉地便将那些奇怪字符的意义记在了脑中——可惜福南音写得太少,也只是不逾百字罢了。
方才听了尧光与福南音的交谈,倒是与他脑中仅有的一点东西对上了。
“漠北王察觉了。”李裴蹙了蹙眉,“他想对你做什么?”
相对而言福南音面上则显得轻松许多。
他推开窗,外面新鲜的空气和冷意彻底将他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中拉了回来。他将狐裘半盖在身上,遮住了贴身棉袍下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又恢复了那副理智冷静的权臣政客模样。
“你应该问,他已经对我做了什么。”
李裴一愣,下意识便想到了漠北王将他送给自己为俘虏,来换一国太平之事。
“抱歉……”
福南音抬眼,轻轻握住了李裴的手,竟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狡黠笑意。
“还好你是中原太子,不然……”
没有人能逼他以那种方式回长安。
只有李裴。
身旁的人还在等着听他说完后面的话,福南音便已经说起了正题。
“他这几个月将我在漠北留下的势力清除了七七八八,动作倒是快。”
李裴闻言眉心微微蹙起,想起这次要擒王的任务,心中不由便担心起来。只是福南音嘴角还噙了笑,毫不在意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他看着手心的字条,反应过来:“那是谁在给你报信?”
起初他的疑心是对的,福南音的势力既然能将手伸到中原,说明他在漠北的力量只多不少。
“暗卫。”
果然。
只需要两个字,李裴便明白了。
福南音在漠北养了不少暗卫,原本计划在中原太子将他带走的当日劫囚,却不想太子竟是裴天人,他临时改了主意,这才随着中原军到了长安。
身边也只带了尧光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掩人耳目。
漠北王费心费力清扫了福南音明面上的势力,或许是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一支潜藏的暗卫,或许知道了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不论哪一种,都足以叫人对眼前这位国师侧目。
李裴胸中有一种情绪涌动。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福南音……
“阿音,孤很庆幸。”
庆幸相遇于微时,爱上了彼此落魄的模样,又在有能力保护对方的时候重遇。
“有人教我的。”
福南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他从不觉得庆幸的人该是李裴,若不是当初他选择逃到中原,在开元赌坊误打误撞入了白虎堂,又被李裴救起……他或许一辈子都会安心做漠北王手心里的傀儡国师,忍辱负重,得过且过。
也不会知道能在一方自由之地肆意活着,不做旁人的提线木偶的日子有多么好。
还有爱的人……
他大口喝了半碗茶,堪堪压下眼中升起的某些情绪,道:“等入了漠北地界,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裴来了兴致,“哪?”
“开元赌坊。”
马车里静了静,李裴忽然想到了什么。
然后便听福南音道:
“我说了,是有个厉害的人教我的。”
开元赌坊,多年前建于长安,是太子的私有物,这五年来却成了是他不少军政势力的大本营。
他的嘴角微扬,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福南音的指尖,就如方才那事时的那个动作一般。
看着人忽然变红的耳垂,李裴低声道:
“不,是你学得快。”
第40章
过了咸阳后行军的速度便快了许多,只用了一日半便到了漠北境内。
福南音安插在各处的暗卫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将两千的中原禁卫严严实实地藏匿起来,又不着痕迹地送进了王城。
却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
原本福南音只想自己独身去见漠北王,将李裴留给宋将军和禁卫——毕竟以他中原太子的身份出现,实在是过于冒险。可惜这位太子粘人得很,在第二次悄悄尾随被发现之后,福南音最终妥协。
前面就是王城大门,二人一前一后骑着马,李裴换了身极其普通的衣袍,暂且充当了尧光的角色。
“自从你我在这道城门前重遇起,”
在此处说汉话的好处是足够隐秘,旁人听不懂,有些话便不需要避讳,“殿下做得决定都不怎么高明。”
“比如今日。”
若不是见李裴千里迢迢跟着他重回漠北,福南音在布好局之前是坚决不会允许李裴踏入王城的。这里的权贵同中原朝臣不同,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他们性子野手段又直接,若是发现了李裴的身份,绝不会让他活。
届时他的计划会被打乱,而暗卫的势力或许并不足以帮助两人全身而退……
福南音的眉头皱紧,声音中也带了几分不满意。
而李裴相比之下便显得轻松了不少,仿佛是被前几日马车上“指点江山”的福南音感染了。
两个多月前他曾率中原军兵临城下,原本直捣黄龙覆灭漠北轻而易举,却为了眼前人将机会拱手相让。这的确不太高明。
明知此时入城有多危险,仍是执意要陪着他,这也十分不高明。
只是……
他轻声笑了一下,“孤愿意。”
话音刚落,李裴望着身前人为了与他对话而微微侧头,半抬的下颚于光下甚至能映出一层细细的茸毛。他嘴角噙笑,反问一句:
“国师难道不也是吗?”
明明可以随暗卫逃出生天,偏要随他回中原为质。
此时也可以强硬地甩开他,却仍是纵容自己跟着入城。
“彼此彼此罢了。”
福南音闻言一愣,眉心也渐渐松开。他没有说话,只是驱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便让李裴有机会赶上去,与之并驾齐驱。
“李裴,你信我吗?”
福南音这句话漾在并不和煦的风中,软软地扑在李裴耳中。
他从未问过福南音在与圣人立下这份军令状时心中究竟有几分把握,这一路上在宋将军与那两千禁卫面前,他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姿态;昨日他手下的暗卫将人带走时亦是有条不紊的,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敬服。
可他将自己代入王城前的一刻,却问出这般不确定的话来。
李裴心中忽然生出些古怪的念头。
他见识过福南音的自信,也知道他计划周密。
如今的不确定,只是因为担心他。
“信,”李裴俯身靠近福南音,在他耳边说道:“我自然相信阿音能在这漠北护好为夫的周全。”
热气扑在一旁,惹红了整片耳廓。福南音僵着身子半晌无言,直到李裴重新坐直在马背上,才忽然听到一句十分不确定的重复,带着几分迷茫和讶然,
“为……夫?”
李裴挑了挑眉,“你一直没说当初用漠北与圣人交换了什么条件,让孤猜猜……”
“是不是东宫的……”
福南音侧头看向他。
“储妃?”
“……”
福南音张了张嘴,最后仍是没有回应李裴的话,眼中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便是猜错了。
李裴心中有些遗憾,面上却显得并不在意,“这个条件你可以提。当然,你若不愿……也不急在一时。”
他低笑,声音也低。
“早晚。”
只是这两个字福南音没有听见,他两腿间用力,叫身下的马跑得更快了几分,便与李裴重新拉开了一段距离——就要到城门前了。
有几个守卫手握着长杆枪立在城门口,看见几个可疑之人还会上前盘查几句。
福南音与李裴两人都骑着上乘的马,在一群普通漠北百姓中便显得十分扎眼。
负责盘查的守卫下意识便朝他们看去,只是对上福南音那副熟悉的淡漠目光时,几个人纷纷愣住。
这是……
“国师大人?”
王城中大到王侯权贵,小到普通百姓,没有几个人不认得福南音这张脸。只是世人皆知他们那位国师大人两个多月前便已经被大王送给中原当了人质,如今又如何能出现在此处?
因为被守卫唤住,福南音勒了马,立在城门口,就那么居高临下地回应着四下投来的目光。
“是我。”
半晌,他说了两个字,算是对众人心中疑惑的解答。
那位曾经震慑漠北朝廷的国师毫无征兆地回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是守卫与百姓面上的神色却显然大不一样。领头的那位守卫回神后带了几分惊慌,在原地僵愣了一瞬,才记起摆出一副笑脸道:
“国师稍后,容小人去王宫通报一声。”
这等怪事,的确是该去向漠北王通风报信。
或者,还有这朝中下一位被捧到高处的……王的傀儡。
王城已经变天了,他在明面上那些势力早已被漠北王清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在朝中曾经依附于他的朝臣,也早已再次见风转舵地投向了旁人的阵营。
福南音嗤笑一声,显然没有在意守卫那句“稍后”。他驾马入城,身后还跟着将周身贵气掩藏得很好的李裴。
即便他已经离开漠北许久,但积威仍在,守卫中无人敢拦着他,愣愣地看着两匹马缓缓穿过人群,百姓显然是激动的,一面作揖一面歌功颂德,将福南音与守卫远远地隔开。他们耳边震震,只听到国师淡淡说了句:
“告诉大王,臣就在府中静候他的王令。”
……
曾经门客络绎的国师府已经空无一人,上到管家下到仆从,皆没了踪迹。
李裴将两人的马牵到马厩,三分意外七分感叹道:“你府上的下人倒是干脆,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不留。”
他不在的那五年东宫旧人虽也有离开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不是不能理解,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国师府竟能败落成这般……
倒是与那座荒凉了多年的质子府最初的模样差不了几分。
福南音伸手给马喂了些干草,眼神朝着四处打量了一圈,
“漠北王动的手。”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喜怒,只是平淡地在阐述一个事实,“将国师府的仆从带走,审讯,然后杀尽了。”
“惯用的手段。”
李裴一愣,眼中的意外变成了七分。
他早就知道漠北人骨血中带着未去除的野性,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原以为这只是对战场上的敌人,却不想对待自己人,手段仍旧卑劣狠毒。
那福南音……
李裴望着身前的人,看他静静地给白马喂了一把干草,然后转身朝着中庭的方向走去。
那道背影叫他再熟悉不过,完全无法与那个传闻中行事狠戾的形象相融合,他也一直觉得,那些被旁人曲解过的消息,不足为信。
此刻他也只是……有几分好奇而已。
感觉到李裴没有跟上来,福南音有些疑惑地转身,看见前者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漠北人行事的确与中原不同,我以为你带兵攻打前有过了解。”
“孤知道。”
李裴说完,面色如常地抬起头。
“听了漠北的不少事,对这里也知道一些。”
他抬脚,几步走到了福南音身边,两人便再次朝着中庭走去。沿路上的回廊中因为无人清扫而生了些蜘蛛网,福南音有些洁癖,向来忍不下这些,一路上都是紧皱着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