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朝中的文官们警醒了起来。
奏折不要钱似的飞向宫中,所有上奏的奏折,几乎都在说这件事,都在清一色的反对。当然,这样的声势用处不大,在李首辅的支持,端献的操作下,沈难继任首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又一次下朝会,天边下起了雨,阴云密布,雷声阵阵传来。
这场雨下的突然,红袍紫袍的官员们形色匆匆,有些品级不够的官员连把伞都分不到,只能衣袖挡着头,淋着雨匆忙离开。
文华殿大学士梁格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云鹤花锦的官袍挡不住他脸上的凝重。他一个人,不撑伞,就这么缓慢的行走在雨中。
“梁大人。”
身后传来声音,梁格停住脚步,转回头看。只见姜善身着蟒服,腰系玉带,头戴珠冠,脚穿皂靴站在梁格身后不远处。一个太监给他撑着伞,姜善抄着手,笑意盈盈的望向梁格。
梁格一顿,“姜厂公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姜善道:“只是看见这大雨里梁大人连把伞也没拿,怕您受了寒,来给你送伞的。”
他话音落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把红浮屠顶的雨伞走到梁格跟前。
梁格没有动,“老夫受不起。”
姜善轻轻一笑,命小太监将伞打开,道:“大人这是跟谁置气呢?你不撑伞,天就不会下雨了不成?”
梁格面色微微一变,姜善继续道:“古时候有句话,叫顺应天时。天要变暖,咱们就该穿罗衣,天要变冷,咱们就该穿棉袄。若是有人在大冬天穿罗衫,不说人笑话,冻也要冻死了,您说是不是?”
梁格沉着一张脸,“是天要下雨,还是你要下雨。”
姜善看着梁格,脸上的笑渐渐落下来,“自然是天想下雨了。我同大人一样是天底下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焉能左右上天的想法。”
梁格一把推开撑伞的小太监,喝道:“姜善,你真当无人制得住你,你真当偌大个朝堂可以任你胡来么!”
“任我胡来?”姜善道:“大人扪心自问,沈先生做首辅这朝政真的会大乱吗?你那么反对沈先生做首辅,是害怕他害了天下百姓,还是会妨碍你们的利益?”姜善冷笑一声,“我看大人的圣贤书教的不是忠义,是党同伐异。”
“你——!”
姜善捡起那把被泥水污了的红浮屠顶的雨伞,“朝中三品大员皆用红浮屠顶的雨伞,虽然这把伞脏了,我却觉得与大人您,甚是相配。”
天边雷声轰隆,梁格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沈难在下一次朝会上就穿上了红袍,站在了百官最前面。与此同时,风头急转,大臣们的折子又变成了攻击姜善,所说的还是姜善留宿养心殿的事。
这是老生常谈了,姜善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越来越多的折子攻讦姜善,甚至直接摆到了朝堂之上来说。沈难将留中不发的折子扔给姜善,所有的这些全都是攻讦姜善的。
这是溃散后的文官集团第一次团结起来攻击一个人,早先沈难都没这样的待遇。
姜善站在殿下,听着一个又一个的相似的发言将这场朝会拖得无限的长。端献在上头,年轻的帝王眼中全都是漫不经心,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姜善。他纤瘦的身子裹在大红的蟒袍里,这让端献不自觉的想起来那件他亲自描图的项圈。
姜善身子白,将那项圈戴在身上,就像是身上开出一朵嫣红的海棠花。
“······臣请陛下严惩阉贼!”
端献心里啧了一声,道:“姜善留宿养心殿,确实不妥。毕竟国无规矩,不成方圆。”
听见这样妥协的语言,殿下诸人眼睛都是一亮。
端献忽然转了话头,将户部尚书叫了出来,问道:“如今国库可还充裕?”
户部尚书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谨慎道:“不至空虚却也算不得太充裕。”
端献点点头,道:“朕有意在宫外建一座行宫,仿照先秦阿房宫,以彰显我大周国力。此事交由姜善去办。”
交由姜善去办?办成了是不是还要给姜善住?
诸位大臣气红了眼,纷纷出列说不可,一个赛一个的义正言辞,苦口婆心。户部尚书在后面暗暗的为他们鼓劲。
一阵唾沫横飞,端献遗憾道:“既如此,那便罢了。只在宫内修建一座宫殿,聊做安慰吧。”
有大臣还想说什么,端献看了看他,道:“这位爱卿今日活跃的很呐,朕说了几桩事,你桩桩都要反驳朕。”
那大臣脸色青了,只得退回去,不再说话。
户部尚书心里暗暗的恨他们不争气。
“诸位爱卿还有事奏吗?”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近来主要做的就是攻讦姜善,如今被建宫殿的事横叉一杠子,得容他们回去组织下语言才行。
于是各人纷纷摇头,端献起身离开。
陛下一走,臣子们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户部尚书挪到前面姜善身边。
姜善拱了拱手,“尚书大人,有事?”
户部尚书搓了搓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建宫殿的钱······”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陛下在给姜善撑腰。你们说姜善宿在养心殿不妥,那陛下便给他建一座宫殿出来。
姜善笑问:“虽则陛下登基免了三年赋税,但是与番邦的贸易不是收了很大一笔税吗?总不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岂止是很大一笔税,与番邦的贸易往来妥妥的就是一个聚宝盆,不仅填补了先帝在时的国库空虚,还为民生争取了歇息的时间。
只是户部尚书是新换上的,就任也就是这两三年光景,见多了钱往里进,要往外拿就百般的不情愿。
姜善想了想,笑道:“陛下要建宫殿,你总不好一分都不拿吧。不如这样,你说个数,多的就算了,若是不够了,由陛下内库补上。”
户部尚书谨慎的算了算,给出了一个极为吝啬的数字。
作者有话说:端献:国库有钱吗?
户部尚书立刻支棱起来:想干啥!
最近运气有点过于差了,不知道拜拜端献这个狗玩意儿有用没用依旧求个海星呀
第47章 起高楼
千秋池里遍布荷叶,荷花大多露出骨朵,小小一点,像是未出嫁少女的钗环。端献身着常服站在千秋池边的亭子里,他身后几步站着一位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正在义愤填膺的陈诉建宫殿的坏处。
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了,他们打好了草稿再来,但是陛下呢,必须立即回答他们。
“······陛下以为如何?”那位大臣终于发完了言。
“朕以为,”端献道:“这片湖就很好,在这湖上建高楼,三面皆水,水里都是荷花,上有绿槐遮蔽,垂柳相遭,自清早以至黄昏,一丝日色都漏不进去,是个夏日燕居的好地方。”
“陛下!”那大臣气道:“陛下登基伊始,就要大兴土木建造宫殿·····”端献打断他的话,“不在朕即位的时候建宫殿,难不成要等到朕死了,建来当陵墓么?”
那大臣连忙跪下,“微臣绝无此意。”
端献哼笑一声,也不叫起,自顾自的去喂鱼了。
大臣犹豫再三,拱手问端献,“敢问陛下,宫殿建好,陛下是否要给姜大人居住。”
端献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大臣气的脸色涨红,“陛下如此宠爱阉人,置祖宗规矩于何地?!”
“祖宗规矩?”端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我还当先帝早将祖宗规矩破了个干净,原来还是有的么?”
大臣一噎,“陛下······”端献端着茶杯,笑道:“先帝违祖宗规矩的时候,爱卿是如何劝谏的?可有以头抢地,撞柱以谏呀?”
大臣面色慢慢的白了,“微臣······”端献摆摆手,声音淡淡,“先帝违逆祖宗规矩的时候也不少,怎么他可以,朕就不能了。诸位爱卿未免过于偏颇。”
大臣脸色变换不定,终于无可奈何的低下了头。
后头再有老臣劝谏,端献大都这么回答,年老的大臣在先帝那里吃着亏。但凡端献提起这一点,他们都无话可说。毕竟端献是活的,劝谏活人是文官本职。而先帝是死的,死人是一句坏话都说不得的。他们这些耍嘴皮子的,最懂得其中微妙。
明净轩前边种了好些竹子,挺拔青翠,很像成王府的清竹轩。当初端献离开成王府,一把火烧了清竹轩,满院翠竹和那度过了一年时光的屋子统统变成了灰烬。姜善后来一眼都没去看过。端献知道,姜善对于自己的做法,是有怨的。
姜善提衣走进明净轩,左边的明间用作书房,开了一扇扇形的窗户,窗户正对着竹林,窗口廊下摆了盆美人蕉。
端献站在书案手边,拿着笔描什么东西。
姜善走过去,“原来你在这里,丰兴在找你呢,急得跟什么似的。”
端献提笔沾了些墨,“左右都在宫里,还能出什么事么。”
姜善摇摇头,问道:“在做什么?”
端献叫他过来看,只见宣纸上画了一座高楼模样,连带内里布局都粗粗的画了出来。
“你畏热,宫里又没有避暑的地方,我便想建这么一座楼来。”端献道:“你看,在湖边移栽一些枝叶繁茂的树,将日头挡的一丝不漏,必然凉爽。到了秋冬,依旧住回这明净轩。”
姜善点点头,道:“确实好心思。”
端献看了看他,笑道:“你既喜欢,我就吩咐人去建了。”
姜善说好,事实上,这座楼是无论如何都要建的。它不单单是一座楼,更是陛下与文官集团的又一次交锋。如果这一次陛下退了,那么日后对于姜善的攻讦,便更难招架了。
丰兴从那边过来,还没进屋子就看见了窗口的端献,他行礼道:“陛下······”端献抬眼看他,“怎么,有急事?”
这个急字就很指得揣摩了,丰兴还在思量,却见里间榻上坐着个人。丰兴瞬间明白了,回道:“倒也不算太急。”
端献目光透着满意,“既如此,过会儿再来回吧。”
“是。”
姜善坐在榻上摆弄一把扇子,端献看了两眼,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新拿到手的扇子,昨儿带着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在了哪里,就这么裂了。”姜善语气中不免可惜。
端献笔下依旧在画着楼的样子,“你这扇子墨竹为骨,浅笺纸面,造价虽贵,但是极易脆裂。也就先帝觉得风雅,令司礼监的人都带着······啧!”
姜善闻声抬起头,道:“怎么了?”
端献拿着笔,看着纸上的样子,有些不满意。
姜善凑过去看了,道:“这不是挺好的?又不是一年到头都住在这里,何必这么处处计较。”
“虽然只有夏日里住进去,到底还要住上好些年,焉能不经心?”端献换了张纸继续换,却越改越不顺心。
姜善只得拿下他的笔,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弄得好的。”
他端来一杯茶递给端献,又将新鲜的樱桃放在端献手边,道:“我看,最近朝中闹嚷嚷的厉害,不如歇几天出去走走?听闻成王世子的女儿出生了,过几日就是满月,咱们去瞧瞧吧。”
端献点点头,“也好,再去东岳庙看看,他们哪里的亭台楼阁都是前朝传下来的,很有意思。”
姜善失笑,“堂堂一位陛下,在这上头花那么多心思做什么?你是要给人家当工匠么?”
端献伸手将姜善揽入怀里,笑问:“那依你说,我的手艺好不好?”
“楼还没建起来呢,我怎么知道?”
端献就笑,“楼没建起来,项圈不是已经上身了么?那也是我亲手画的图啊。”
姜善面色微红,推他一把,道:“都是些不正经的。”
“不正经?”端献笑道:“若是我不做皇帝,我就当个描图的匠人,靠这个赚钱养你。攒上月余才能买个小银簪子,到时候你再看正不正经。”
姜善哧哧的笑起来。端献也笑了,拥着姜善,“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等楼建好了,这边不要很多人伺候,也就不必那么多规矩,你日常住着,也松快些。”
姜善倚在端献肩膀上,指头轻轻抚摸他衣服上的花纹。
虽然端献这边连图纸都快画好了,那边言官们却还不肯罢休。年纪大的言官们一句话就被端献堵了回来,他们思来想去,找了个年轻的言官来劝说端献。
年轻人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上陛下也没有那么多顾虑,最为重要的是,他跟先帝跟文圣皇帝这些事都不挨边,端献没办法用糊弄老臣那些说辞糊弄他。
于是一个天气明媚的午后,一名年轻的言官进宫了。
端献在御花园接见的他,一见面,这个年轻人就跪下行了大礼,义正言辞道,“臣有本奏。”
端献目光上下打量他,面上颇为和善,“不必多礼,你要说什么,说罢。”
“臣请陛下停止工程,”年轻人道:“陛下应以天下百姓民生疾苦为要,焉能耽于享乐,大兴土木。”
端献笑道:“朕怎么不在乎民生疾苦了?且不提国库充裕,就这么一座楼,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哪个建不起?”
年轻人一个响头磕在地下,“陛下刚刚即位就大兴土木,实非明君所为啊。”
“明君所为?”端献目光一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朕且问你,自即位以来,朕免除三年赋税,是不是明君所为?朕开边榷,充裕国库,是不是明君所为?朕下恩旨令逆王案被牵连的犯官有机会重新入朝为官,是不是明君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