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凤林轻声道:“往年这个时候北疆就该凉快了,今年天下大旱,明年百姓还不知道有多艰苦。”
许是宋凤林扇子打得有节奏,刘湛觉得舒坦一些了,一闲下来烟瘾又起,他捏了小撮烟丝塞到一尺来长的烟斗里,淡淡的抽了一口。
“今年中原大旱,明年就该南方发大水了。”刘湛吞云吐雾道。
宋凤林愣了一下。
刘湛笑了笑。“是老人传下来的说法,大致如此。”
窗外的园子在月色下迷迷蒙蒙,虫鸣的声音时断时续,偶尔有风吹进来也带着暑气,刘湛靠着窗台望着星光点点的夜空吐了一口烟。
“我想在今年下手。”
两人的默契无须提示,宋凤林自会明白刘湛指的是什么。
宋凤林一边打扇一边清清冷冷道:“若是下手,周澶必定不死不休,北军虽然只有五万人,到底是一个变数。”
刘湛在烟灰缸里敲了敲把烟灰抖出。
“先不拿下宝山,而是半路把银子劫了。”刘湛重新塞了烟丝凑近蜡烛点着,他淡淡抽了一口吐着烟。
“第一批新田的税要到明年秋收,我等不及了,明年咱们手下的兵势必会超过十万,只靠岑州六县和晋阳的税收养着不现实,我也总不能每次都为难你在商行里想办法。”
宋凤林掌家有多难刘湛比谁都清楚。
“先拿着银子做明年的军饷,我只劫银子不动宝山,直到时机合适我再想个法子把周随……”刘湛用烟斗划拉了一下做了个切的手势。
“余下的北军如何处置?”宋凤林问。
“能用的青壮留下,不能用的给些银子打发走。”刘湛早就考虑过北军去留,要是不能用到时一个不留全打发走就是。
宋凤林点头。“只要过了明年秋收咱们账上就有富余了。”
刘湛笑。“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说这个了。”刘湛撂下烟斗拉了宋凤林过来,宋凤林这风每一下都扇得刘湛心头痒痒,起痒了自然得解。
刘湛咬着他耳珠子,说了句没羞没臊的话。
摇曳的烛光下,宋先生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涨得通红。
两人在一起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宋凤林在床事上依然放不开。
这个时代的礼法教条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哪怕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改变,然而正是这样刘湛才欲罢不能,总是在床上变着花样逗他脸红。
“先把窗户关了……”
“不关,那多热。”
“不行,侍卫在园子里。”
刘湛拉开宋凤林的领口吻他。“侍卫都在墙外不会进来。”
宋凤林尴尬得手脚都放不开。
“来。”刘湛软声诱哄。“若是害羞便不要脱上衣。”
窗台里,昏黄的烛光下两个影子交叠着。
别看刘湛表面上淡定自若满嘴荤话逗趣,实则他自己也憋得快炸。
他就爱宋凤林这高山仰止的儒生姿态,宋凤林不需要做别的,就那一身矜贵气质比什么都管用,刘湛内里火烧火燎恨不能蹂躏一番。
然而心里想得再狠,手里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第93章 劫至
楚文帝宣化二年中原大旱饥荒笼罩数郡,即便如此帝京依旧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皇宫大内更是如此。
这日文帝陪皇后游园,随行还有三名公主,最大的长公主已经八岁了,二公主四岁,三公主仅一岁。
这些年文帝后宫未能诞下皇子最着急的莫过于周氏,就在前几日周澶又将两名周氏女送进宫。
皇后比文帝年长两岁,瞧之却比文帝还要年轻一些,就像这满园子的惠兰雍容华贵。
文帝在湖心带着公主们坐龙船游湖,欢笑声远远的传到岸边的水榭,皇后端坐在水榭中品茗,不时含笑遥望,看着十分幸福满足。
“陛下当真喜欢孩子,对公主们也是疼爱有加。”皇后的奶娘周嬷嬷有感而发。
皇后面上依旧含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
周嬷嬷示意宫人们都退到水榭外,她上前一步温声劝道:“皇后,前些日子新进的周氏女也该安排侍寝了。”
“嬷嬷。”皇后那完美无缺的笑容险些崩缺,眼中具是恨意。“你见过天下间有五六名血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吗?”
周嬷嬷面色惨然。
“本宫年方二十九,今后未必不能诞下皇子,就因为本宫诞下两名公主,族中……族中就这么作践本宫吗?”皇后努力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嬷嬷,本宫偏不如他们意!”
周嬷嬷低声叹息。
皇后恨道:“给后宫嫔妃送去避子汤,本宫没诞下皇子前,都不许怀上龙胎!”
周嬷嬷想要再劝,但是见皇后已经恨入骨髓,想要出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当天名为补药实为避子汤的汤药以文帝的名义送到各宫嫔妃手中,皇帝赏赐,这些嫔妃自然欢天喜地的喝下。
前朝争斗,后宫也有阴私。
周氏期盼的带着周氏血脉的皇子还没诞生,谁也没有料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十月,炎热了一个盛夏的帝京终于转凉,文帝邀约世家子弟进宫打马球。
皇宫大内的马球场空前热闹,京城诸大姓世家里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嫡系子弟都来了,场里场外具是欢呼吆喝之声。
“陛下威武!!”
文帝又拿下一场,他兴致高昂的握拳。“怎么样,还敢不敢来?”
与皇帝打球也有学问,不能露真本事也不能让皇帝赢得不舒坦,一切都重在哄皇帝高兴。
不少世家子争抢着要与皇帝一组。
何公公见文帝汗流浃背便问。“陛下,您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
文帝正兴头上哪乐意暂停。“你们三个随朕一组。”
被点名的三名世家子立即兴高采烈的谢恩。
场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球赛。
先帝诸皇子中,二皇子善武,三皇子早慧,四皇子善文,唯独大皇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然则权力博弈,如今二皇子幽禁,三皇子暴毙,四皇子暴毙,反倒是最平庸的大皇子荣登九五。
登基近两年,文帝除了按时上早朝,其余一概朝政不闻不问全凭大丞相做主,天下人都以为是大丞相逼迫文帝,实则是文帝自己也不乐意管。
文帝好玩,斗鸡斗狗斗蟋蟀,蹴鞠马球打猎,这些玩乐的事他样样门精,帝师赵恒甫多次劝诫,文帝当面答应得好好,一回头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不管是蹴鞠马球还是打猎都有一定的危险,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马球场突然爆出了惊呼声。
文帝坠马!
谁也没有看清楚文帝怎么突然坠马,后方冲过来的一名世家子收势不及,马蹄重重的踏在了文帝身上!
那名骑马的世家子姓方,乃方寿亭嫡长孙!
所有人一拥而上围住文帝,喊太医,喊人,喊什么都有乱作一团。
徐牧远作为卫尉最先得到消息。
“什么!!”
宫门禁卫神色慌张。“太医已经去了,陛下当场就厥了过去,至今人事不省。”
徐牧远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老将很快冷静下来。“你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
当徐牧远得知踩踏文帝的马匹是方氏长孙的马匹脸上立即大变。
“你立即差人悄悄把方氏长孙送到京郊禁卫军大营!”徐牧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卖方寿亭的情,不能让方氏长孙落在周氏手里。
此事严重,无论文帝有何轻重都是要赔命的大罪。
“还有!派兵把持宫门内外,尤其是陛下寝宫,不能让无关紧要的人入内,嫔妃也不行!”
安排完这些事,徐牧远赶往文帝寝宫。
此时寝宫内乱作一团,文帝口鼻具是血沫,不住的往外出血,显然是伤及脏腑,伤势十分严重。
徐牧远征战多年他见得多各种伤情,此时一看文帝的状况不由得心下一沉。
“院判借一步说话。”徐牧远把太医院院判拉到角落,低声问他。“陛下可还有救?”
太医院林院判抖着手擦汗,说话带着颤抖。“下官摸过陛下的肚子,里头……里头稀碎……”
徐牧远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林院判面色仓惶。
徐牧远一把抓住林院判的手。“你知道踩踏陛下的马是谁骑的马吗?是大司马的嫡长孙!”
院判震惊的看着徐牧远。
徐牧远肃穆道:“本官已经把人悄悄送出宫了,大司马就这么一个男孙,平日里视若珍宝,此事大司马不会退让,陛下驾崩必然要立新帝,陛下在外边有皇长子一事,你也有听说吧?”
此时院判心中正翻涌着滔天巨浪。
“若是事成,大司马不会忘记你。”徐牧远冷声道。
若是林院判还不明白徐牧远的意图他这七十年就白活,他用袖子把脸上的汗擦干净,毕恭毕敬的拱手。“请卫尉示下。”
徐牧远心中稍缓。“让那些太医闭嘴,不能把陛下伤情传出去,之后如何与百官交代老夫自会告诉你该怎么说。”
由于徐牧远控制着皇宫禁卫,此时整个皇宫被禁卫军围成了铁桶,所有人不得进出,就连周氏的人也无法出去报信。
半个时辰之后,方寿亭和赵恒甫面色沉重的赶到皇宫。
两人与徐牧远在寝宫外聚首,方寿亭二话不说给徐牧远行了大礼。“徐卫尉大恩,老夫无以为报。”
徐牧远忙扶住方寿亭。“大司马言重了,大事要紧,还须大司马和帝师尽快拿个主意。”
自己的嫡孙骑马把皇帝踩死,哪怕不是故意,此时此刻方寿亭心里也没了底气,他朝赵恒甫拱手。“请帝师拿主意。”
赵恒甫双目通红,事已至此,不管是追究方氏长孙的责任,还是查办陪护的侍卫都挽回不了文帝的命。
要紧的是养在宫外的皇长子!
仰天长叹,赵恒甫忍住悲痛有力道:“写下传位诏书,迎皇长子入宫!”
“正是如此。”徐牧远点头。
这时方寿亭闭了闭眼像下了某个决定。“不够稳妥,老夫带两万精兵入京控制局面,事成之后,老夫便解甲归田,大司马由徐卫尉接任。”
徐牧远和赵恒甫同时大惊。“大司马这是为何?”
方寿亭痛苦道:“吾孙失手误杀陛下,这罪就让老夫来受,否则老夫百年之后有何颜面见先帝。”
赵恒甫长叹一口气。
既已说定,方寿亭出宫调兵,徐牧远派人去帝师府接皇长子,而赵恒甫则与徐牧远一同面见文帝。
两人刚要进门正巧与林院判撞上。
“有话快去说,陛下怕是要不行了!”林院判声音都带着颤。
赵恒甫大惊立即冲入寝宫。“陛下!”
龙床上的文帝睁着空洞的眼,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像风箱一样,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早朝上还鲜活的人,如今却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陛下!”赵恒甫握住文帝的手痛哭。“老臣已经派人去接皇长子了,您要坚持住啊!”
文帝已然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大张的嘴里不住的往外冒血。
徐牧远忍住泪意,他转身冲出寝宫。“来几个人随我去!”
有一队禁卫立即跟上来。
徐牧远来到御书房破门而入,掌管玉玺的太监吓了一跳,那太监是周氏的人,徐牧远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拖出去处理干净!”
禁卫将太监拖出御书房很快没了声息。
徐牧远打开锦匣确认是传国玉玺,他捧着玉玺大步出门。
这时有禁卫来报。“卫尉!皇后带着宫人在后宫闹事,我等有些拦不住了。”
徐牧远眼中具是决意。“把闹事的宫人全部杀了,皇后及后宫嫔妃幽禁在房中不得外出!”
与此同时,周澶也收到皇宫禁军异动的消息,而且入宫打马球的世家子怎么还没出宫?眼看就要天黑了。
周澶越想越不对劲,他立即更衣换上官服想要入宫,就在这时府外传来喧哗,周澶冲出府,却见禁卫军都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来人备马!老夫要进宫!”周澶慌了,宫里定是出事了!
徐牧远带着传国玉玺回到文帝寝宫,赵恒甫跪在塌前久久不起。
徐牧远见状着急道:“帝师!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您快些代写传位诏书!”
赵恒甫踉跄着站起来,徐牧远走上前一看,他就离开这一会的功夫,文帝的情况更加糟糕已经有了几分死色。
“院判!不管用什么方法,让陛下坚持到明日!”徐牧远大喊。
林院判带着太医一拥而上,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
“先把传位诏书写下来。”徐牧远又拉住赵恒甫。
赵恒甫点头。“老夫失态了。”他不敢再分心,禁卫送上空白的圣旨,赵恒甫提笔。
“须注明监国大臣。”徐牧远怕他忘了忙提醒。
就在这时赵吉章带着皇长子赶到寝宫,赵恒甫正写到由谁来担当监国大臣,他顿了一下。
“父皇!”皇长子冲到龙塌前抱住文帝大哭。
许是父子连心一直没有动静的文帝动了动。
“陛下醒了!”林院判大呼。
赵恒甫立即丢下笔冲到文帝跟前。
文帝大张着满是血污的嘴,他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