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太监冲了进来准备领命,柔艳眼中带血,恶狠狠盯着外头,咳着声道:“滚出去!”
柔艳把眼神一转,盯着慌了神色的彼薪,带着满腔的悲愤道:“若非如此,怎能让皇上正眼看臣妾一眼?纯妃那样不招您待见,您还不是悄悄去雨花阁祭奠过她,臣妾就知道了,您是最念旧的人,只有人不在了,您才知道挂念。”
彼薪一向嘴硬心软,说着妃嫔有她们的本分,但看见她们无辜横死心里还是免不了会同情,有时路过雨花阁想到那亡魂可怜,就顺手给那牌位上柱香。
“皇上,臣妾入宫前只想这一定要出人头地,母仪天下,为母亲还有妹妹们挣一口气。可就在瞧见到皇上的那一眼,臣妾这个人就再不是自己的了。臣妾真没有狠辣的手段去治宁妃吗?皇上不会以为臣妾只会散布些流言蜚语吧,臣妾只是不愿去使那肮脏下流的手段,因为臣妾是您亲封的妃子。”
柔艳斜斜地倚在床头,皱着眉,流着泪,倾诉衷肠。
“臣妾是招了仙人弄法,也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补品,只为了皇上能多看臣妾一眼。臣妾备了许多的药不假,可却没有用在旁人身上过。臣妾厌恶极了宁妃的样子,永远一副不争不抢的贤良模样,可偏她这样反倒还能多被您看一眼。或许真是因为她来的早,臣妾永远比不得那份少时的信任。”
柔艳抱着胳膊发抖,自言自语道:“可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任罢了,本宫解脱了,她还得苦熬,一直熬到死!”说着拧着眉嗤笑起来。
“你疯了。”彼薪摇着头,喃喃道。
“臣妾是疯了!为了得到您的垂青,臣妾在这深宫之中如跳梁小丑一般,配合您表演,披着虚假的宠爱粉墨登场,唱了这么多年的荣宠戏码,臣妾真的累了。”
柔艳拍着胸口,对彼薪哭吼道:“我也是人!我也是名门贵女啊!我再受不了这样的折辱了!”
柔艳发泄完心中的委屈,苦笑道:“除了这条命,臣妾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激起您心中的水花了。”
彼薪脸色被质问的青红交替,为自己辩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是宫中嫔妃,替朕分忧也是你职责所在。”
“也许旁人可以,但易柔艳有她的傲气,既然占了这个名儿也必然要有那个分。”
柔艳看着彼薪,拖着虚透的身子,颤巍巍伸出手,用那哭腔道:“皇上,臣妾只想临终前唤您一声‘夫君’,您应了,也算全了咱们的夫妻情分。”
彼薪咬紧牙关,闭上眼,转过头,不答一言。
“果然,皇上宁可不答也不愿骗臣妾,在您心里到底谁才配得上这个身份?”柔艳跌回床上,苦笑道:“总不会是连大婚都没有的皇后吧。”
“臣妾快要死了,皇上就告诉臣妾您到底在守什么?”
“朕……”彼薪看着柔艳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实在不愿意再说伤她的话,可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柔艳无奈着干笑道:“前日臣妾请了夕哥哥来,也问了他这个问题。臣妾哭着抱着他的腿求他,哥哥却一个字都不肯说,臣妾那时就已经猜到了答案。皇上今日不答,反倒是坐实了臣妾心里的那个答案。”
彼薪皱眉自语道:“锦帆怎么不早和朕说,或许还有得救。”
“别怪哥哥,这是臣妾自己的选择,夕哥哥没有管这事,臣妾真心感激他。”
柔艳最后轻轻问了句:“那柔艳也能有位皇帝哥哥吗?”
“你好生养着,别再胡思乱想了。”
彼薪心乱如麻,抛下这句话,起身就走。柔艳瞥了眼彼薪的背影,也歪过脸,失去了最后的情态。
“抱歉。”彼薪低低道了句,沉着脸踏出了殿门。
李和上来伺候,试探储秀宫怎么处理,彼薪只道了句:“尽力医治吧。”
立后大典的前一夜,荣贵妃殁了。
第96章 册中宫帝王愧疚 试驸马公主忐忑
“这么早去,是这个时辰吗?”
“早点去挤个好位子,别嗑那瓜子儿了,走走走。”
“哎,你们看那边儿,红彤彤一片呢。”
“哟嘿,好像是一溜儿的新娘子,今儿不是帝后接受朝拜吗?谁赶在这个时候嫁女儿?”
“是不是宫里的仪仗啊,瞧她们排成的样子,说不定是宫女呢。”
一群人结伴往午门城楼前走,趁着立后大典前来朝拜帝后。可还没到时辰,已经乌泱泱聚集了一片的女子。她们面带蓝色面巾绣牡丹花,却身着嫁衣,早早占了城门前最正中的位置,听早来的路人说她们天蒙蒙亮就聚了过来,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哭晕好几个了。
“我的天爷,这样闹不怕被官老爷拖走?”
“这些容巾聚众造势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几个月前桐音斋那事儿你们都还记得吧,闹得满城风雨。再说了都是些女眷,现下朝廷又重起了商贾,既然造不了反,官面儿上也懒得管。”
“那是,这银子使下去了还怕什么,刚刚我去问了个懂行的,说这些容巾给军巡院的老爷们送了这个数。”说着那人扯住袖子对众人比划了一下,所有人哗然。
“这朝廷的告示上说帝后体恤百姓,为了节俭只办这立后大典,免了大婚,放咱们这的说法那是白占人家姑娘便宜,你们说这皇后能干吗?”
“有什么不能干的,她不当有的是人抢着当。再说了她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妃嫔里抬举的身份,想皇帝也觉得没必要。”
“嗐,你们不说,我还以为皇帝不用成亲呢,直接点谁谁就是娘娘。”
“真想看看那皇后的脸色,自个做不成新娘子,倒见了底下一群新娘子,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这群人围在一处叽叽喳喳地笑地前仰后合,拿了瓜果出来边吃边等,看看一会得是个什么景象。
立后大典一切从简,帝后二人在太和殿行了祭典,又受了百官朝贺,由礼仪使臣引到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之后皇后要去坤宁宫受命妇朝贺,结束了这些还有宫里一套规矩一直忙活到夜里。
彼薪一日都陪着绾昭,其实晌午后的仪式不必他再陪同,但彼薪默默不语一直等在绾昭身旁,看着她接受完所有的朝贺,直到入夜。
宫里的老嬷嬷准备了一套的彩头,满床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又备了合卺酒,生饺子,和绞发的红剪子。
彼薪与绾昭一言不发,身着隆重的朝服坐在床头,一大群宫人按照礼数,一道一道的就要上。
“这些规矩都免了吧,朕与皇后说说话。”彼薪挥手道。
老嬷嬷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领头的看了眼李和的眼色,都搁下东西,低头撤出殿外。
终于,坤宁宫内只剩下他二人。
彼薪不知怎么对绾昭开口,昨日柔艳的死,今日城楼上的委屈,还有这尴尬的身份,他从内心觉着有些对不住眼前的女子。
“皇后近日辛苦了。”
绾昭瞧了彼薪一眼,面色并无不妥,对彼薪道:“荣贵妃的丧仪不好潦草,臣妾以为追封皇贵妃吧。”
彼薪点点头,眼神闪躲到别处,道:“皇后做主吧。”
绾昭顺手捡了一颗桂圆剥了就吃了,也不看彼薪,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又准备再去摸一个来吃。
彼薪默默瞥了她一眼,起身亲自端了桌上的点心搁在绾昭身边,自己坐到远处的榻上,摘了朝冠抱着腿看着窗前的灯影。
“昭儿,你怨朕吗?”彼薪轻轻道了句。
绾昭看着彼薪对着灯影发痴,侧着身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一句。绾昭知道是柔艳的事激到彼薪了,这位多疑的君王大概也怕她有一日也自戕逼他。
“只要皇上还需要臣妾这个皇后一日,臣妾便不会擅离职守。”
“你这话说得巧妙,堵得朕没话说。”
“臣妾所有,皆拜皇上所赐。母仪天下,光耀门楣。旁人求之不得。”
彼薪略侧了侧,瞥着绾昭道:“莫说旁人,那你自己呢?”
绾昭突然笑了,从嘴里吐出一个核来丢在一边,好像不可思议的道:“皇上问臣妾吗?臣妾自然高兴啊!”
“那,那便好。”
“人呀,痴了心便败了,不是败给对家,是败给自个儿了。臣妾以为握得住的东西才最要紧,那些虚无的情与痴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您瞧荣贵妃便知道了。”
“说得不假。许多东西都是痴念罢了,盖亦勿思。世人若有你半分通透也不至于苦陷泥潭。”
绾昭走到桌前看着那案中摆了红剪子是为了结发用的,她拿起来把玩了一下,就笑了两声。
彼薪转身问道:“怎么了?”
绾昭摇摇头,心中却道:绾昭,绾昭,你与谁绾结同心?
绾昭觉得十分讽刺,明明是心中各有所念,却装出这些门面来,更可笑的是装了门面却连半间屋子也没有,不知道为了什么?
忙了一天没仔细瞧,绾昭抬眼看见自己的指甲劈了个缝,于是张开那剪子就是一挫,把半截白段儿的指甲削了下来。
彼薪看着绾昭的动作,皱了皱眉,想开口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他只道:“到底是立后,若要朕留一夜有个交代,这榻……”
“不必。”绾昭打断了彼薪的话头。又道:“臣妾也待不惯这里,还是要请旨回永和宫的。”说罢行礼请旨。
彼薪见绾昭低眉垂眼,操劳一天,那礼数依旧行得端正,可她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看似顺从,却含了一股怨气。
这种感觉像极了流复与自己置气时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朕错了,你不满朕。”彼薪眯着眼质问道。
“臣妾不敢。”
“那你觉得像朕这样纳妃却不宠,立后却不婚是不是很荒唐?”
绾昭嘴角好像翘了翘,答道:“若论君臣,臣妾不过是占了个爵位,以上待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没有半点不满。”她抬头看着彼薪,眉头攒动道:“但若要说荒唐,臣妾确实觉得荒唐。”
彼薪脸色一变,绾昭又抢了他的话道:“臣妾以为您是天子,拘泥于这样的小节而不把目光放在朝堂大事之上便是荒唐。私以为皇上对这些事连想都不必想,更不必拿出来议论。您九五之尊,您不光是您自己,皇上更是天下人的皇上,拿些气魄出来,何须管那些腌臜话。”
彼薪抬手起身,只道了句:“皇后规劝有功,赏。”说罢拽了朝冠背手出了殿门。
不想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柳良在府中慌得直搓手。立后大典后,太后先行回宫歇息,柳良特特去拜见了她,太后是很不想见他的。但皇帝早已赐婚,封了柳良驸马都尉,如今已经出宫回府待婚。太后见了柳良又打发了几句场面话,她自知再做不得什么主,但母亲的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柳良只恭敬回话,临走了,太后身边的柏柘冷不丁来了一句:“试婚的规矩还是不能坏的,今儿是好日子,姑爷不如圆了这礼。”
柳良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后就让他跪安。他孤身一人入宫,此时彼薪绾昭自然是见不到了,庆阳那里也在朝拜新后,都是命妇聚集的地方,外□□本进不去。柳良急得冒汗,柏柘看他在慈宁宫门前踟蹰了一下,就说今日宫里忙乱,外男还是要避嫌的好,就让内侍带了他出宫。
这刚出了宫,柳良赶紧找了线儿往庆阳那里搭话。虽说试婚是规矩,但这样仓促避了庆阳便来,太后是有意探探这柳良的底,往后怎样拿捏就有了分寸。柳良最知道庆阳的脾气,她那性子眼里揉不进沙,若知道他背着自个与女官儿试婚,那脾气上来,谁也没好果子吃。
“少爷您别急,这礼该散了,想殿下已经得了消息,太后那样宠她,殿下一开口,您也不必为难了。”
柳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庆阳那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消息该是早放进去了才是,怕是等她知道了,太后那的人也到了府中了。
一顶小轿从角门抬了出来,很快便到了柳府。
柳家的人恭敬来迎,领头的内侍说宫里的话是一切都有女官儿按规矩来,柳家的人一日都操劳立后的事就不必再问这样的小事了。
这柳家众人谁还敢再多问一句,便请了公公带着女官儿去了柳良的院子。柳良刚听了消息推门出来,那公公一抬手,柳家家丁围住柳良院子,下人们也赶紧跟着管家退了出去。柳良瞪着个眼儿瞧着慌慌忙忙和逃难似的下人们,自个儿被那公公堵了个正着。
“哎哟,新姑爷,您别急着颠儿呀,宫里的规矩,您也躲不过的,咱家就守在外头,等姑娘们忙过了,您再歇着也不迟。”
柳良脸色变了两遍,耳根子红透了,从怀里掏了银子塞进内侍手里,赔笑道:“怎么还姑娘们呢,这,这怎么吃得消。”
那内侍揣起银子,笑道:“嘿,您还想挺美,宫里怕来的姑娘偏您,让一位陪着,一位在边上记档,这才公允。”说着手抬起来对柳良小声道:“都是熟人,您也甭慌,好好发挥。”走前又笑呵呵地拍拍柳良肩膀。
夜色里远远的走过来两位姑娘围着大红面纱,一位端了钟漏绳尺,一位捧着纸笔墨砚。柳良眯了眼去瞧,竟好像是清团云糕。
二位袅袅施了礼,柳良四周看看,又疑又慌,便道:“怎么是你们?阿姊呢,她知不知道这会子的事儿?”说着扒开她二人满院子的乱转,嘴里嘀咕道:“我知道你在,不就想瞧我笑话吗?还堂堂长公主殿下,天仙下凡,就这样捉弄个小辈,让我拿了你,可就没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