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吉知道易家失了柔艳就是彻底失了凤位的可能,在皇帝定了绾昭后,就使出许多手段对付柳家。那柳家做人乖觉,明面上效忠皇帝,暗地里死死抱住玄亲王府的大腿,斡旋其中也避开了易家许多刁难,柳家谨慎的性子与绾昭同出一脉。
“娘娘凤位实至名归,礼吉从不认为易家该插手后宫之事,以权谋私,争名夺利,都是不堪之事,不该做的。”
绾昭笑着点头,手捻着绢子,只道:“王爷之语不假,可前朝后宫自为一体,就算是本宫也不得不掺和到一些事中,若以王爷之语,本宫也要自危了。”
“娘娘有娘娘的好处。”
绾昭见礼吉话只说一半,就转言道:“王爷心中自有丘壑,本宫敬佩。”她又道:“正因这敬佩,本宫便再多说一句,刘都统的事已是定案,王爷不该再插手了。”
礼吉挽起袖子,眼中目光颤动,言语中却十分沉稳道:“娘娘知道了?”
“也不尽然,只偶然听得的风。王爷心中对正义是非自有定论,可世人之心未必认可。王爷身在此位,陛下器重,氏族追捧。而此事涉及两方利益,若以此生事,怕王爷不好做人了。”绾昭也不怕说了这话引得他不忿,只觉得以他的性子并不会在意,而自己仿佛也不想再顾忌的什么事,想到了便都说了。
“礼吉自有轻重之分,天地之间,唯有我心,不以何人何事而转移。”礼吉嘴角抿出一个微笑,道了句:“彰谊身怀比干七窍心,能通旁人不能通之感,礼吉敬慕。”
“彰谊?”绾昭眉头轻攒,拿帕子掩了掩神色,见礼吉情状似有深意,心中恍然一颤,仿佛明白了自己最要紧,最不同的好处到底在哪了。
绾昭神色慌了半晌,看着眼前的男子,明明出身那样被忌惮却被彼薪重用,他的好处仿佛与自己又有相通之处。
礼吉看绾昭面色不好,正愣愣地出神,他再拜了一拜,便转身先行回了宴席。绾昭皱着眉,嘴唇抿紧,看着那背影,心身俱是一寒。若刚刚他那话是自己想的意思,那当今圣主布下这样的局面竟是有那样的用意在,不敢细思啊。
立后之事已毕,民间拖了三年的婚娶都忙活了起来。韩郯赶在九月中就下了聘礼给刘家,要娶那心心念念多年的七妹妹。刘小姐那里养了几年的病,成日药不离口,刘家又是清流人家,早早就断了送女儿入宫的心思。韩郯那里明里暗里也透了好几次风,刘阁老见韩郯这样虽是世家子弟,行事做派却清贵不染尘埃,是少有不沾纨绔风气,又不畏权贵心怀大义的好男儿,于是也就暗中许了这门亲事。
刘阁老和夫人那里透了底,夫人老来得的这个女儿,一直疼作掌上明珠,本想着入宫也不枉这孩子前程。未曾想小七才在宫中几日就惹了这样的事,险些丢了半条命,于是把那傲气就收了。她想现下有这门亲事也算不错,免得再去宫中惹了是非。
于是夫人到小姐那里一说,小姐支着身子含泪握着母亲的手愣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夫人还以为她不愿,就说那就再寻好的,结果她道了句:小女但遵母命。这事情也怪,那七小姐的病竟好了大半,不到半年就能入庙还愿了。
育桦路上见了韩郯形色匆匆却难掩欣喜,便问了何故。韩郯说与刘府定了亲,有许多事宜要操办,怕旁人经手办得不好,自己要亲自去看了才行。育桦点头恭喜他,神情经不得恍惚了一下。
韩郯笑着拱手道:“林兄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小弟等着林兄喜讯啊。”
“谢贤弟吉言,只愚兄还未把心思放在这,等定下了亲事,自然第一个告诉贤弟。”育桦点头抬起一个笑来。
“那祝林兄早日成一段佳缘,小弟先告辞了。”韩郯说着一拱手满面红光地走了。
育桦踟蹰了一阵,于是往府中去,半道上让小厮传一家靠谱些的媒婆来府中说话。
三日后,罗家门口,撵出个媒婆。
罗家小姐亲自站在门口指着那人鼻子骂:“我罗家虽是个倒腾布匹,经营银柜钱庄的商贾人家,却也要点脸面。我也是正经生地女儿,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那媒婆抱着礼单看看四周围上来的人,那老脸都没地搁了,低着个头飞也似的跑了。
“她竟不肯?”育桦面色有些难堪。
自从育桦在元宵灯会上见了芝娥,心中就留了念想。那罗家女生性热络,时常出入一些男子场面,与许多家公子小姐都相熟。育桦又遇见此女便与她交谈,知她是诗社女君,言谈之间气度胜过寻常女子百倍,于是留心了她的家世。只可惜这罗家虽家财万贯,到底是个商贾人家,像如今林家的身份绝不会为嫡长子匹配一位这样的正妻。
育桦本想着罗姑娘对他也算热情,说笑言谈并不避讳,猜那罗姑娘大概也是对他有一些意思,不如纳她做个良妾,有个如夫人的称号也不算亏她了。
这罗姑娘平日里做事八面玲珑,很少当面给谁难堪,可今日这事惹得众人围观,有人叽叽喳喳说是谁家这样大的脸面敢提纳这位女君为妾的话,但也有人道她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女儿嫁进贵人府里做个妾也是抬举了,大多数人倒是暗暗佩服这家女儿的傲气,竟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
那些风言风语一会就被小厮通传进内院,芝娥抱了手说这样也好,省的再有没眼力见的来府上作践她。夫人见了女儿这样上脸,忍不住劝了句,你这样的女孩儿该找户正经人家嫁了,少去场面上混才好,如今人家看轻你还不是你在外抛头露面的缘故,要她说,不如现下抛了诗社的差事,待字闺中,过几年便能嫁户好人家了。
那芝娥怎么肯,劝了母亲少挂心这些事,自己也不是乱出去混的人,婚嫁之事也不急在一时,还想留在府中多侍奉父亲母亲几年。那夫人也知道女儿脾气倔强,比那男儿还有上进的心,也就不再多说,由着这孩子去。
育桦那里被驳了面子,却对这女子刮目相看了,于是寻了时机亲自去晴雪社办的场面上想见一见芝娥。
罗女君借着哥哥的名头办了个男宾女宾都有的诗社,中间隔着廊,说是各自取乐,实则有相好的男女都可去后头的花溆说话。
育桦在路上堵了芝娥正着,人人都知道前几日育桦派人去罗家说亲被轰出来的事,这育桦不知道从哪又搞到了拜帖,今日竟亲自来见她。
芝娥看看四周有目光聚过来,赶紧施礼要走,育桦却道:“在下唐突了姑娘,想亲自致歉,望姑娘应允。”
芝娥垂首平静道了句:“小女子从未怪过大人唐突,是小女子做事莽撞,家母已斥责过了,无事也不必再惹人非议,还请大人回前厅说话。”
见她要走,育桦喊了声:“芝娥。”
芝娥皱眉,又转过身来,对他道:“大人有什么话去后面说吧。”
说着就让丫鬟引着他去了后花园的角落里。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无人之处,这才正正经经的有话说。
“大人还敢再来,当我罗家是你家后院,想挑什么女眷都由着你来?”芝娥瞪了眼先说这话,好让育桦知道自己的底线,别开口又轻薄了她。
育桦拱手道:“是在下冒昧,只以为与姑娘有段前缘,才提了这话。”
芝娥捻着帕子,看看他,冷笑一声道:“我与你哪来前缘?只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罢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晴雪社一贯行事坦荡,若要相好便好,从不与人苟合暧昧,你哪来的轻薄言行,让人看轻了大人身份。”
育桦被她说地后脊背冒汗,赶紧解释道:“是在下倾慕姑娘才情,想着在下屋中并无正妻,若请了姑娘先行主事也算不辜负了。”
“你怎么想得这样好,我有答应过吗?莫说是做个小娘,便是当正头娘子我也是瞧不上的,以为自己在御前伺候就不把人放眼里了。实话说了,我与你说话只因为能探听些三爷的消息,你也该知道晴雪社是什么地方,我罗芝娥心中所念之人是何人。”芝娥说到这帕子一甩,扭过脸再不看他。
育桦心已沉到底,但还是舍不得这女子,便又问道:“若今日是三爷来提,你是不是就愿意了?”
芝娥愣了半晌,神色冷峻道:“大人不过是以为小女子瞧不上林家,想着攀三爷高枝。不错若那日来的是三爷府里的人,让我做个侍妾我也甘之如饴。但我不是看中王府富贵,而是心中认定了三爷这个人,我第一眼见过他就再不能相忘。他便不是王爷,只是白衣我也依旧愿意跟了他。芝娥脾气执拗,认定了的事认定了的人便不会再改,望林大人见谅。”
育桦心中更是叹服这女子的秉性,他这样严正之人竟对这不合身份不合礼教的女子动了心,于是抬头道:“姑娘之心,在下明白。只在下也是执拗之人,认定了的事也难更改,日后还有见教。”说罢施了礼就退了。
芝娥瞧着那身影,扯开面巾啐了一口,又摔了袖子坐到一旁缓缓心口的气。
第99章 求所得庆阳出嫁 叹怅惘彼薪入痴
不觉日子到了十月份,天气越发的凉了。彼薪听闻玄亲王府里的新婚贺礼已经送进了公主府,而自个前一个月送去金陵的生辰贺礼却连半个字都没回过来,连每次那公务的折子都是时申代笔写的。
彼薪心里是有气的,自己待他的真心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流复偏看的那样重,一定要逼地他无处可藏才乐意。彼薪不想和他纠葛那名分的事,就是含了委屈也不想流复真的气恼,于是三番五次的示好,可金陵那边自打知道了立后的事就再没松过半点口了。
那话挑明这么久了,其实这也只是彼薪给自己找的借口,心里说着流复是恼他立后吃醋。可内心最深处他比谁都明白,流复委屈的是明明两下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自己偏偏不肯认下这份情。
彼薪亲自送了庆阳上了龙凤轿撵,庆阳撤下脸上的扇子,看了彼薪一眼,嘴唇轻轻开合,道了句:“哥哥。”然后又蒙住脸,随着鼓乐之声渐行渐远。
彼薪愣在原处,神色痴呆呆的。众嫔妃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太后先要回宫,绾昭带头行礼恭送,等彼薪反应过来,太后的仪仗都送出去好远了,他也按理数朝那仪仗施礼。
彼薪与绾昭一同走,让嫔妃们都散了。彼薪感慨道:“如今连庆阳都出嫁了,岁月不饶人呐。”
“庆阳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是她的福分,臣妾真心为她高兴。”绾昭点头道。
彼薪神色又呆滞了起来,远远地看着远处出神。
绾昭余光瞥见帝王又发痴念,心下已是明镜一样,就道:“臣妾先行告退了。”
“嗯。”彼薪敷衍道,抬手让她退了。
彼薪徒步在宫中行走,那脚又朝彻秋阁的方向去,他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步。彼薪怨极了自己这副样子,那坦荡的胸襟现下早没了半分。彼薪有时真不想顾着那许多,大可应了流复的话,反正那心早不是近年才有的,不如就糊涂潇洒一回,可那之后呢?他该拿什么对自己负责,拿什么对流复负责,又拿什么对天下人负责?
彼薪不愿再想这些事,转身回了自己宫中。刚入了殿,就见是校事府的人在等着,彼薪摒退众人,让那人到近前说话。
一封密信递了上来,彼薪见是边关截下的密报,心中一凛。他识得了这是谁的亲笔,毕竟曾是教导过自己的师傅。彼薪从小受这师傅教诲,相处的时日比与父皇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多上许多。
张师傅曾是彼薪信任的人。
可那又如何,自从张师傅出了京,彼薪虽然思念却也再难相见。终于有一天彼薪发现了那龙吟剑的秘密,宫中忌讳多年的辛密呈现在他眼前。彼薪难以接受这样的身份转换,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面貌再见那师傅。连流复都以为彼薪是因为忌惮张韬皑守将的身份才不让他进京参加先帝丧仪,实则除了这个,彼薪也不想场面陷入难堪之中。
当信任与光环被打破,随之而来的就是彼薪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将军的猜忌,以他的身份在军中必然颇有威望,甚至是朝廷里都会有他的亲部。彼薪自打调动起校事府后,对军中的探查,一半放在威夷王身上,一半便是放在这张韬皑的身上。
威夷王毕竟几辈子的根基,所谓探子也只能在外围探听些不要紧的小事,而最机密的要事,彼薪那里便是半个字也听不到,所以彼薪自知硬碰是斗不过他家的势力,不如顺势用些亲近皇室的势力,再拉一拉他们家中的内斗。
但那张韬皑却不同,探子那探得是十分清楚。说起来自从他去了边关就很少再有与朝廷瓜葛的事,一些从前的关系也断了,像是真的安心留在边关做守将的模样。可最让彼薪膈应的是张将军多年未娶,连外室都不曾养过半个,原想着等朝里这些事料理完,最晚明年便要给他赐婚了。
这封信是张韬皑发向金陵的密信,是多年未有之事。也就是他没有完备的门路,这才被探子轻易截了。
流复亲启。
不是用的“玄亲王”的称呼,也不是奏报的样式,只是单单用了个名字。这封信绝没有那么简单。
彼薪仔仔细细读了那信三遍,心口堵了一团血,险些呕了出来,他扣住龙椅上的金漆,忍住那喷涌而出的惊怒。
这是震惊朝野的深宫秘闻,若被人知那便是要翻天覆地的!
彼薪牙关打战,身躯颤抖着从椅子里爬起,手撑着桌案,问那人还有没有知情的人。那人见彼薪眼睛都隐隐发红,也慌了神,便道没人开过这个信封,除了张将军本人,怕没人知道这信中都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