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计?”轩辕曜凑过去,与他额抵着额,“当真如此,你们已经得手了。”
贺熙华往后闪躲,却被轩辕曜扣住后脑,“朕与贺氏的恩怨,朕比你还清楚,虽是你的心结,但如今多说无益。朕只问你一句话,我意如此,君意如何?”
贺熙华阖了阖眼,“臣有一事请奏准。”
“朕准了你便应允朕?”轩辕曜早就已想清楚,就算他日贺家犯了谋逆大罪,也只诛灭首恶,至少贺鞘贺熙华一脉尽量保全。
贺熙华镇定道:“臣请陛下将臣贬谪出京。”
二人本就呼吸相闻,贺熙华明显看见轩辕曜的双瞳一震,紧接着眯起了凤眼,随时要断然否决。
“陛下听臣说,”贺熙华伸手抚上轩辕曜侧脸,“臣在京中,陛下就会有所顾忌,这段时日臣冷眼旁观,就算是韬光养晦,陛下未免也太畏首畏尾了。陛下不论如何忍让,伯父亦不会有所收敛,甚至还会有旁人渔翁得利。若想要臣长长久久地站在陛下身旁,那么臣便应是陛下的臂助,而不是负累。更何况,陛下难道不想借机给赵家一个交代、敲打一下宗室么?”
轩辕曜握住他手,长长地叹了一声,“父皇走了,母后走了,舅舅生疏了,与太后、大将军反目成仇了,如今连你也要离朕而去么?”
“陛下……”贺熙华见他神情,便知他已想通了,竟欣然一笑,“陛下果然懂我。”
轩辕曜将下巴枕在他肩上,“朕时常在想,当年若你听了太后的话进宫,你我是不是会如同烈祖与文圣皇后那般,携手并进,共创一番基业。”
贺熙华轻声道:“我如何能与文圣皇后相比?”
“朕与烈祖亦是云泥之别,”轩辕曜自嘲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芸芸众生都是一般的独一无二,何必要与他人相比呢?这个道理,朕在泗州时悟了,你也该了悟才是。”
“陛下怎么还说起禅理来了。”贺熙华摇了摇头,“历朝历代灭佛,不是毫无道理的,陛下也少读些佛经,免得移了心性。”
轩辕曜眼中的柔情几乎要倾泻出来,“佛门那些东西,朕向来嗤之以鼻,只除了一句话。”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贺熙华明知故问。
轩辕曜在他耳边轻笑,“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贺熙华面上一片晕红,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最好还是回国公府一遭,那边如今想来乱得很,还需你主持大局。”
想到贺熙华虽将离京,但到底二人已私定终身,尘埃落定,轩辕曜虽感疲惫,却是说不出的安闲,起身掀开车帘,“也罢,朕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命。”
依稀可见金吾卫带着简易銮驾远远等候,贺熙华轻轻拉了拉轩辕曜的手,将一信笺塞入他袖中,“明日臣衙内无事。”
轩辕曜俯身吻了吻他,“爱卿听候宣召便是。”
第88章 第十七章:收拾残局
此番轩辕曜去而复返,虽谈不上大张旗鼓,却也不曾有所遮掩。很快,前堂的诸宾客尽数知晓皇帝亲临,给足了赵家面子,赵暲虽孤高自傲,此时也难免感到光彩。
新郎官赵之灿亦是神采奕奕,对他的皇帝同科感恩戴德。
只是这般喜庆并未延续许久,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到,便有广陵侯府服饰的小厮悄然上前,对赵暲一阵耳语,赵暲脸色微变,转头对赵之灿招了招手,随即留下弟弟主持大局,父子二人竟匆忙向后院去了。
满室宾客面面相觑,心下均是一个念头——莫不是出了大事?
“陛下本是微服前来,见事态难以收拾,方换了仪仗再度驾临。”赵暲脚步匆匆,穿过回廊,面色终是如黑云般沉了下来,看了眼虽有忧色但仍喜不自胜的儿子,“你母亲偏宠你,倒把你养成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性子,若此事发生在你兄长身上,早就想出法子让对方尸骨无存了。”
长叹一声,将前因后果告知自家傻儿子,赵暲冷声一笑,“竟欺到我赵氏头上来了,好,好,好!”
到了后院,赵暲就见皇帝负手来回踱步,沈临在一旁垂首站着,一华丽宫装女子跪在地上哀泣。
“不知陛下驾临,臣等不曾出迎,死罪!”赵暲上前一步,拉着赵之灿便要跪。
轩辕曜赶紧双手将他托住,羞惭道:“宗室女做出此等丑事,是朕治家不严;乱点鸳鸯谱,是朕失察,朕对不住国公。”
他缓缓转头,见赵之灿神思不属的模样,眼眶已红了,“朕与二郎乃是同科,寒微之时,也唯有二郎这么个可往来的朋友。朕重登大宝后,本想让二郎外放锻炼,做个一县主官,磨砺心性,只是朝中大事朕全做不得主。后来想到二郎不得袭爵,便想为他寻个贵女,日后官场险恶,也可有个倚仗。听闻崇泰郡主是再贤良不过的,孰料竟是这么个……”
言语至此,他禁不住垂下泪来,“朕有何面目再见赵兄,他日有何面目再去见文圣皇后!”
赵之灿抿唇,“陛下为臣打算,臣感激无以。早先听闻陛下微服而来,臣还想献上私藏十余载的武陵春,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流泪多少有些做戏的成分,现下轩辕曜当真有些难受,毕竟若不是他,也不会成就这么一对极其尴尬的怨侣,他转头看向守让,“琅琊王到了么?”
“回陛下的话,刚进永兴坊,至多一刻也便到了。”
轩辕曜点头,在堂上坐下,仿佛刚瞥见这个远房堂妹般道:“呵,这便是崇泰?”
崇泰先前并未想到沈临竟真的闹了出去,整个人都木木地不知如何反应,如今见了皇帝,想起就是这人将自己赐婚给赵之灿,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恨意,只是眼下还得由他做主,才堪堪忍住。
她却不知她的怨愤在轩辕曜看来一览无余,便不再看她,对一旁的赵暲道:“国公,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赵暲想起皇帝年少时怒闯公主府申斥驸马的旧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抽起嘴角勉强笑了笑。
琅琊王这才匆匆赶到,原先嫁女的喜气早已化作乌有,一见崇泰,便先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
号称琅琊明珠的崇泰哪里想到一贯疼宠自己的父王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罚,当场便委屈地哭出声来,“我说过我只嫁贺郎,可父王你就是不听。”
此话一出,赵氏父子面色更是难看,琅琊王更是恼怒得满面胀红,“那也要人家贺郎肯娶你!”
崇泰咬着牙,“他今日肯见我,就是心里有我,只是迫于皇命,才不得不与我伤别。”
单相思与私相授受差别可就大了,轩辕曜目光一冷,说什么今日都不能将这个罪名安在贺熙华头上。
琅琊王怒道,“岂有此理,回禀陛下,因崇泰哭闹不止,臣曾亲口问过贺大人,彼时他断然否认,臣也便作罢了。孰料他竟一边道貌岸然地假清高,一边哄骗小女,请陛下明察。”
沈临冷声道:“王爷,方才他二人隔门私会时,下官也在左近,依稀记得是崇泰郡主假托赵大人之名将贺大人请来。”
“那是我二人的暗语。”崇泰心知今日不得善了,便想着要将贺熙华拖下水,兴许皇帝能息事宁人,干脆将她重新指给贺熙华。
轩辕曜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双手递给赵暲,“国公请看,这是贺熙华方才呈上的。”
赵暲瞥了眼,又递给赵之灿,只见那信笺赫然署着赵之灿的名讳,还用了赵之灿的私印,“这字迹虽像,却不是我儿的。”
赵之灿定定地看了眼,对轩辕曜苦笑道:“臣换庚帖时曾让人送过一张礼单,这私印只在那信笺上用过。”
“若是贺熙华与你有默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轩辕曜俯身看着崇泰,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那对与常人有异的双瞳仿佛会能看穿人心般,让崇泰心中发寒,“方才贺熙华对天起誓,若是让他尚崇泰郡主,他宁愿遁入空门。他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儿,朕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恐怕不能强买强卖,逼他不得,还请王叔见谅。”
琅琊王一看大势已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一身吉服的赵之灿,笑得难看,“想不到今日竟生出这般变故,我二府向来交好,切不可为这个孽障伤了和气。”
话说的苍白,如今这喜事眼看就要成闹剧,如何可能不生嫌隙?
轩辕曜淡淡道:“贺熙华那边,朕自会给国公一个交待。只是今日……如何收场?”
众人皆是一阵静默,国公府自然不愿再迎崇泰进门,琅琊王府短期也变不出个女儿来。
赵暲定定地看着轩辕曜,“还请陛下定夺。”
轩辕曜心知这也是国公府对自己的考验,便沉吟道:“要么依旧娶了她,日后朕再赐你如花美妾。”
赵之灿愤然欲出声,却被赵暲拽住。
果然轩辕曜又道:“要么今日隐而不发,崇泰自回琅琊王府,朕另寻一宗女,命琅琊王认作义女。”
赵之灿蹙眉。
“要么,”轩辕曜笑吟吟道,“今日便是崇泰郡主的祭日,日后朕再为你选一宗女。”
崇泰郡主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极度的羞愧、恐惧与后悔让她几乎难以喘息。
赵之灿余光瞥见花容惨淡的少女,又看了眼身旁老神在在的父亲,躬身道:“为天家体面计,今日不宜闹大,不若请崇泰郡主在府中暂时做客,日后再做计较。”
他却不知,赵暲、琅琊王与轩辕曜齐齐松了一口气。
轩辕曜不无疲惫地看了眼天色,“吉时快到了,怕是耽搁不得,朕今日亲自为你们主婚。”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也会犯错 犯错就要承认错误 之后还得弥补错误 不会委屈赵二的
第89章 第十八章:不徇私情
第二日,皇帝出现在朝堂上时看着极为疲乏,让众臣联想起昨夜之不同寻常——皇帝在赵家逗留许久,一直陪着新婚夫妇进入洞房,因宫门上钥,更是干脆去舅家博陵侯府暂住了一宿,直至四更才回到宫中。
婚宴上的重臣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不语,压根不想涉入琅琊王府与颍川国公府的纠葛之中。
贺鞅冷眼看着,他的消息比群臣更为准确,皇帝从博陵侯府回宫后,并未回寝宫歇息,而是直接去了太后的嘉寿殿,用了早膳方出。
轩辕曜在叶明启提及淮南道河工事时便打起了哈欠,只忙着点头,直到叶明启奏完回班,他才缓缓开口,“朕有一要事,想与大将军相商。”
贺鞅下意识地看向阶下正在打点行装,只是上朝应个卯的长子,贺熙朝对他点了点头。
贺鞅起身,“请谕以圣训。”
满朝文武原先唯有他一人可落座,如今他也站了起来,倒是让轩辕曜找回了些九五至尊的错觉。
“昨日,朕收到右谏议大夫贺熙华的奏章,请旨外放。朕今晨往母后处定省时,已向她老人家请命,她虽不舍,但仍是允了。”
贺鞅眉头一蹙,“他回京也不过一载,如何又要出外?还是留在京中,以全骨肉亲情为好。”
赵暲心知这或许是陛下对赵氏的补偿,更或许有他自己的图谋,便冷笑着站在一旁看戏。
轩辕曜轻描淡写道:“男子汉大丈夫,又正值年少,想出去建功立业,正是难能可贵。大将军还是莫要寒了灵煦进取之心为好。”
他虽喊了贺熙华的表字,可字里行间均是说不出的冷淡,贺鞅心下犯疑——从前贺熙华父子还曾与这小皇帝眉来眼去,几番坏自己的好事,如今怎么贺熙华竟也得罪了皇帝?联想起昨夜之事,他也有几分了然,一边暗恨贺熙华不争气,留了这么个把柄,一边将贺熙华与贺熙朝比了比,更是自得窃喜。
贺熙华默然站在班列最尾,忍受着周遭如刀一般的目光,赵之灿站在他身后三行,更是面沉如水,只当自己是个刍狗。
贺鞅想了想家中子侄,目前长成的就贺熙朝、贺熙华二人,剩下的最大也不过十五岁,若是他二人齐齐出外,京中若生变故,恐怕回援不及;但就算贺熙华在朝,面和心不和的,也未必能成为臂助,让他出外,既不至让他夺了贺熙朝的光彩,又可挫一挫幼弟承恩侯府的锐气。
“不知陛下意图给他个什么职司?”贺鞅心中盘算着各道的缺,正想找个不远不近、不穷不富的肥缺,显得自己既体恤子侄又大公无私,就听轩辕曜冷冷发话。
“广州刺史。”
贺熙华愣了愣,抬眼看向九重玉阶之上的轩辕曜,只是后者脸孔被十二旒挡住,实在分不清喜怒。
贺鞅一惊,下意识开口,“岭南乃是边瘴之地,贺熙华未犯大罪,何故贬谪于此?”
赵之灿也是惊愕难名,他虽因崇泰之事对贺熙华有所微词,可也知贺熙华多为无辜,如今却与流放无异,先前皇帝对他的宠信仿佛如过眼烟云,霎时看向这位同科便多了不少畏惧。
赵暲与沈临对皇帝颇有几分了解,一听广州,同时在心中叹了声漂亮。
轩辕曜头一次直视贺鞅,目光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一州长官,如何能叫贬谪?朕让他去广州,实是有要事委派,换了旁人朕还信不过呢,大将军不如先听听贺大人自己的想法?”
贺熙华此时心里只有朦朦胧胧一点猜想,但却义无反顾地出班,叩首道:“臣愿往,请大将军恩准。”
贺鞅看向阶下贺熙华的后脑勺,见他仍是那副与其父相类的唯唯诺诺之态,不由得心中不喜,恨铁不成钢道:“即是如此,便请吏部下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