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华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取来翻阅,只觉许多书都未曾见过,真心实意道:“陛下有心了。”
“朕不为你用心,为谁用心?”轩辕曜挑了挑灯花,“两年……再过两年,朕便要亲政,故而你我且忍耐这两年,将手头该做的事做好,朕便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贺熙华珍而重之地将书本归置好,“我在想,是否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天启玄启加起来五百年,从未有大张旗鼓迎娶男后的先例。”
“烈祖前也未有男后的先例,”轩辕曜托腮看着他,“不过你说的也对,若是大张旗鼓,你日后在朝中恐怕会步履维艰。不过,朕原先打算今夜将你办了,只是想到最好留到大婚之后才按捺住。如今若是无大婚了,嘿……”
贺熙华丝毫不怵他,自顾自地将外衫解了,掀开锦被,“无媒苟合、无媒出奔皆为妾,怎么,陛下连玄启律都忘了?”
轩辕曜自觉无趣,也在他身旁躺下,又听贺熙华低笑一声,“更何况,陛下有折桂之才,自然听闻过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两个典,再不济,在临淮时,陛下总该听闻一句土话……”
轩辕曜佯怒,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你看朕有没有这个贼胆!”
贺熙华静静看他,忽而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轩辕曜轻啄了一下他的唇,“朕是个不世出的昏君,你说什么,朕都允了。”
“臣想画一幅陛下的小像。”
睹物思人么?
轩辕曜笑得干涩,“好。”
守让一直在门口等着,以备不时之需。孰料这状元与探花果然风雅,大半夜的不要水,却要笔墨。随即皇帝便僵直身子一整夜,任凭探花郎直视龙颜。
待一幅画大功告成,已是天光大亮。
“熙华。”轩辕曜笑了笑,“朕已深陷这樊笼,你要代朕多看看朕的疆土。朕从未看过海,你也要替朕多看看。”
贺熙华破天荒地伸手搂住他,“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有几章小贺不会直接露面了 大家不要想他
以及关于为啥我的文里又出现远距离 实在是因为古代一直做京官没前途 何况两个男人搞事业 没必要天天黏在一起罢了 来日方长
第92章 第一章:迎风冒雪
“大将军仍在庆功?”轩辕曜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上,“京畿道雪灾之事,他听闻了么?宰执们呢?”
他身旁是已擢拔为户部左侍郎的赵之焕,此时正狼狈不堪地为二人撑伞,“头一日暴雪,京中有民房坍塌,京兆府便已经上报了。近十日,户部也一直有折子。宰执们,除去家父依旧告病,其余二位都在大将军府。”
如今已是承明十五年五月,皇帝还有半年便可行冠礼,亦要大婚亲政。四月时,消息由凉州传来,高昌国叛离天.朝、投向回纥,贺熙朝和张掖侯击溃来犯的回纥铁骑,直接灭了高昌,从而控制了天山南路的要冲。
贺鞅听闻,自然喜出望外——自皇帝回京后,虽暂未亲政,但潜移默化间对朝政的影响愈发不可小觑,自去年加了九锡之后,贺党内部劝进之声愈演愈烈,他自己也更加飘飘然起来。可疑的是,小皇帝竟对自己接二连三的冒犯之举置若罔闻,几位宰执见他烂泥扶不上墙,更加心寒,三省宰相,除去原先就是贺党的叶明启,一告老一告病,整个朝堂几乎完全成了贺党的天下。
在他的默许下,宗正寺拿捏着先前皇帝遇刺和崇泰郡主这两个宗室的把柄,逼迫诸王将子侄送入宫中由太后教养。御史台的言官、国子监生、翰林院清流纷纷上书,特别是那个王庐,甚至还在朝堂上断指明志,皇帝均是置之一笑。
如今,贺熙朝又立下了灭国之功,就是当年的邓党都未有此等功勋。
轩辕曜笑笑,“是个喜事,只可惜未请朕,不然朕也想与诸君同乐,喝上几杯。”
他看着来来往往搬运木柴的民夫,目光留在他们身上单薄衣衫上,“若是有一日,人人都可吃饱穿暖,还能住得敞亮,是不是就是大同社会了?”
“尧舜之世,恐怕都不得如此吧。”赵之焕终于弃了伞,双手拢在狐裘之中,“臣先前在扬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繁华之地,可若是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江上偶尔都有饿殍漂过,至于那些远僻穷苦之地,民生之艰,更是难以想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轩辕曜冷笑,“为何今日朕要甩开那些京兆府的官吏,便是因为有他们跟着,永远都是歌舞升平,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民情?去年有一次朕带着周俭昌微服私访,就见先前京兆府带来回话的几个安置在养济院的贫民,竟在万金楼大快朵颐,还调戏卖唱民女。欺上瞒下,竟到如斯地步。”
赵之焕在心中为京兆府那几名胥吏烧了一把纸,深感皇帝亲政后百官的日子怕不会太好过,就见皇帝垂首看看路面若有所思,便也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亦是一变。
“京中早已开始缺盐,朕已经通过中书省给京兆府下了明旨,严禁豪强富绅在路面上撒盐,如此阳奉阴违,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轩辕曜冷声道,“是哪些人抗旨不尊,去给朕弄清楚,然后将名字直接告诉京兆府,让他们从严处置。”
“诺。”两名金吾卫立时领命。
赵之焕低声道:“陛下,前面便是京中最贫苦的延祚坊。”
轩辕曜见周俭昌牵着孟精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等他,不由得笑道:“周叔。”
孟精不耐拘束在宫苑,轩辕曜干脆便将孟精借给周俭昌,让他每日骑着满长安城探访。
“陛下,赵大人。”周俭昌行礼,孟精也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轩辕曜搭着周俭昌的肩,见他只穿着如今时兴的纸裘,不禁蹙眉道:“天寒地冻的,先前朕赐下的皮裘你为何不穿?”
周俭昌一笑,“我是个军汉,从前又是在北边从军的,根本不怕冷,先前我从路上捡了个快冻死的小孩儿,给他盖着了。”
“哦?多大的孩子?”先前轩辕曜保媒的若干个宫娥,都被周俭昌一并推却了,虽有轩辕曜给他养老送终,膝下有个孩子,总归晚景不那么孤寂。
“才两三岁,爹去年死了,娘也没能挨得过这个冬天,收留他的老妪又在养济院冻死了,我看着他实在可怜,便将他留下了。”
轩辕曜冷声道:“则诚,先前户部拨给各养济院多少银子?可都发下了?”
“各养济院五十两银子,整个京畿道共拨下一百五十万两。”赵之焕谙熟于心,“京畿道各州府县均得了银子,至于有没有到养济院……”
轩辕曜长叹一声,“吏治!吏治!”
他一日不亲政,一日对吏治便是束手无策。就在此时,有一相貌气质均泯然众人的金吾卫上前,递上一封蜡的圆筒。
猜到怕是丽竞门或是旁的暗卫,赵之焕微微侧身避嫌,就听轩辕曜咬着后槽牙道:“好!天大的喜事!”
“怎么了?”赵之焕猜到了七八分,周俭昌却耿直地问出了口。
轩辕曜冷哼一声,将那密折递给赵之焕,他二人一同凑过去,见是贺熙朝的密折,通篇就一个意思,此番在凉州,除去与张掖侯一道灭了高昌国,他还从西域发现了可用来织布的棉,去岁以来试着在凉州种植,织就的棉布远比丝麻保暖,若是在中间夹上一层棉花,比皮裘都暖和几分。
“胳膊肘向外拐!”轩辕曜很有几分气急败坏。
他这么一说,赵之焕才陡然想起,贺熙华去年似乎也在广州做了相似之事,当时大将军不置可否,皇帝可是大加赞赏,只是因为大将军态度淡漠,才没在沿海诸道推下去。
如今换做贺熙朝,不知大将军是否会是另一张嘴脸。
轩辕曜走了几步,忽而顿住,“则诚兄,你回去转告赵相以中书省的名义下旨,让贺氏兄弟运棉入京,尤其是贺熙华,岭南酷热,他要那么多棉做什么?”
虽仍是怒气冲冲,但他的眼里已然有了笑意。
“若是他能亲自押运来就更好了。”周俭昌瞥了眼轩辕曜,满脸正直。
轩辕曜笑着踹了他一脚,对赵之焕道:“朕先前便命尚食局备好了锅子,送到周叔那去,咱们今日去他府上小坐一会,给他门楣添些光彩。”
赵之焕应了,“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胳膊肘往外说的是小贺把棉的消息告诉大贺
圣诞快乐~~
第93章 第二章:钱可通神
光宅坊,周宅。
“从前听陛下提起曾经在东宫左近置办过一处宅邸,后来又听乡野传闻,说陛下在私宅里豢养死士,”赵之焕四处打量,啧啧称奇,“想不到今日终究得见了。”
这宅邸倒也不大,不过是个四进的宅子,里面拢共住了八九个人,均是从前跟过轩辕曜的老宦官、老宫婢,加上周俭昌和他捡来的孩子,正好凑了一宅子老弱病残。
轩辕曜尝了口暖锅的汤,又让人取了鳜鱼,鱼骨扔入汤内,鱼肉切成薄片,在汤中稍氽一下,透明的鱼肉一旦变白,便取出享用。
赵之焕有样学样地跟着尝了一片,只觉鲜美异常,细细品味笑道:“羊汤做底,辅以鱼骨,倒是凑成鱼羊鲜了。”
轩辕曜自觉满意,屏退了周遭下人,只留了周俭昌在一旁,“对了则诚,又到年终,朕是不是该与你和中孚分分赃了?”
“这是何语?”赵之焕一时未反应过来。
轩辕曜拿竹箸点点南边,“则诚真是贵人多忘事。”
赵之焕这才想起,自打赵氏、沈氏等几家与皇帝合伙做了那海上的生意,每年都赚的盆满钵溢,只是他心中一直存有隐忧,如今见皇帝主动提起,便沉吟道:“臣有些肺腑之言,一直如鲠在喉,只是碍于天威,不曾有丝毫吐露。”
轩辕曜暗暗叹服赵氏之识时务,不愧不倒翁美名,似笑非笑,“则诚但说无妨。”
“海运之事,利润颇丰,故而民间屡禁不绝。”赵之焕谨慎道,“重明岛晏氏更成疥癞之患,纠结了一拨江湖人,伙同倭寇让东南沿海不得安宁。”
“朕看很快就变成肘腋之患了。”轩辕曜叹道,“只是晏氏孤悬海外,朝廷水兵并不如何精良,才让其兴风作浪。”
赵之焕观其神色,心放下一半,“臣想请陛下将海运收归官营,并演练水兵,以备不时之需。”
轩辕曜简直难以掩饰眼中对他的满意,“此番咱们先分了赃再说,其余的,总归得等朕亲政。”
提及亲政,赵之焕与周俭昌均有些忧虑,赵之焕斟酌道:“听闻自宗室子入宫之后,太后便鲜少召见陛下?”
“她老人家还免了朕的晨昏定省。”轩辕曜不以为意,“我知你担忧,不过朕心中有数。”
他无意再提及此事,赵之焕也便不再多问。
轩辕曜倒也不曾诓他,托了海运的福,他如今可算是内帑颇丰,在宫中行事也更为方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施之以恩、诱之以利,这两年来太后宫中七八成的宫人皆被他耐着性子慢慢收服,宫外贺党亦是如此。
“有钱能使鬼推磨,”轩辕曜轻叹,“朕从前只想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好像旁人生来便要效忠于朕一般。到如今才发觉,黄金白银可比忠孝廉耻管用多了。”
“陛下说的是,”赵之焕跟着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是陛下也要小心,今日他们可为利归顺陛下,他日也可为利重投贺党。”
轩辕曜点头,“你说的极是。”
回寝宫时已过戌时,一进门,轩辕曜就见案上放着一精巧木盒,守让挤眉弄眼道:“陛下,广州来的。”
轩辕曜点点头,笑道:“滚吧。”
他如今越发喜独,常将所有宫人尽数屏退,只独自一人燕居于静室。就如此时,无喧杂人声,亦无人扰乱他的思绪,石鼎烹茗,茶烟嫋嫋,一夜清光也便那么过去了。
盒中照例是一封密信和几样小玩意儿,此番是一方精致端砚、一小块松香还有一小片布。轩辕曜托起那端砚在灯下细细端详,只见墨质极细,仔细看砚心竟有如点翠,仿佛孔雀尾羽;再看那松香橙黄剔透,香气飘渺朴拙,闻之心静。
但让轩辕曜移不开眼的,却是那块黛蓝色的平凡无奇的布,摸上去不如丝那般光滑细腻,但拉扯之下,却比丝麻坚韧百倍。
轩辕曜眸光一闪,飞快地打开那信笺,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最终在棉布这两字上顿住,思索再三,取了明黄纸张,笔走龙蛇地写了封密旨封好,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头再将贺熙华的长信再看一遍。
贺熙华为人谨慎过分,不知是否怕这信流落到旁人手中,通篇除去请安便是公事,不见半字相思。偏偏轩辕曜就爱极了这种不解风情,将这枯燥乏味的每一字都在舌尖上滚动一番,细细回味,直到体味出其间的旖旎情思方才作罢。
闷闷闲坐了会,轩辕曜铺开花笺,将白乐天的“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一诗抄了一遍,连同那密旨一同封蜡。
第二日,轩辕曜顶着乌青眼圈密召赵之焕入宫,开门见山道:“自管子始,历朝历代为了增加税赋,均将盐铁官营。朕如今在想,与其急于将海运官营,不如先另辟蹊径。”
“请陛下示下。”
“贺氏兄弟分别从海疆与西域寻得的棉,”轩辕曜从袖中将那块棉布取出,递给赵之焕,“朕以为日后定会取代丝麻。贺熙华已在广州试了一年有余,造价远低于锦绣,和麻布相当。”